落在袁凜手中的是一隻小貓,一身皮毛漆黑,只兩點綠瑩瑩的眼閃着格外好看的光彩,面對陡盛的陽光,它幽邃的眸子一下子收窄,極不情願地嗚咽一聲。
袁凜笑一笑,將它勾在自己衣袖的爪子摘下,遞給了朱顏。
朱顏低頭看着這麼個只巴掌大的小東西在自己的手裡蹭成了一團,不由輕輕撫着它滑溜溜的皮毛,入手甚是鬆軟,感覺不錯,這才擡起頭展顏笑了,“你怕我路上悶了,給我這麼個麻煩?”
雖說這貓兒尚小,應該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但畢竟這不是在家中,拖着個小動物是不是有些累贅了?
“想給你個東西解解悶,怎麼便是麻煩了?”袁凜伸手輕輕撥弄着小黑貓的爪子,作勢要抱回,“若不要,我送與綺姑娘去。”
朱顏急忙拍開他的手,將小貓往懷裡摟了摟,橫了他一眼,“小氣,我有說不要麼?”見他笑得得意,也眯起眸子輕笑一下,似有若無地嘆一嘆,“只要是你送的,再麻煩我也會帶着。”
她這一句話說得很輕,話音剛落人便轉身走了,袁凜愣了許久,回味過她的意思,望着她匆匆離開的背影,抄起手漾開滿臉的笑意。
朱顏繞進竈房裡,白蘋正在做午飯,朱綺坐在一旁,抱着小細胳膊只乾乾看着。
“阿綺,怎麼不幫你白蘋姐姐添把火?”朱顏微沉了臉,手下卻不停,從一旁的碗架上取下一隻白瓷小碗,向着早晨餘下的粥裡濾出米湯,調了些冰糖進去,端在手中喂貓。
“我一人忙得過來。”白蘋一邊抹汗,一邊笑着回過頭,見她手裡抱着個黑乎乎的小毛團,不禁好奇。“姑娘又撿了只貓兒?這貓兒毛色純得很,倒不多見。”
“是宣清送的。”朱顏撥弄着貓兒小巧的耳朵。
手下的小東西正一心一意地舔舐着甜甜的米湯,無奈耳朵被她撩得癢不過,微偏了頭。在小爪子上使勁蹭一蹭。
“阿綺。”朱顏看了眼窩在自己身邊,躍躍欲試想要摸摸貓兒的小姑娘,雖然不想攪了她的興致,但還是狠下心喚過她,“你跟我過來。”
朱綺只差一點就摸到了。被她一喚嚇了一跳,一扁小嘴,開始撒嬌,“姐姐,一會兒再去。”
“我明兒就往嶺南去,哪能等你這一會兒?”朱顏抿了脣,沒有退讓。
“好嘛,好嘛……”朱綺不情不願,一步三蹭地跟着她進了後院。
“阿綺,過來坐下吧。”朱顏走到廊下的銀杏樹下。就着冰涼的石凳坐下,一雙手擱在刻花的石面上。
朱綺眨了眨狡黠的大眼,猜不透姐姐的意思,只得乖乖坐下。
朱顏不急着說話,靜靜回身過去煮茶,一點柴火的脆響伴着清淡的茶香在周遭纏繞不休。
“……姐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朱綺耐不住,小手絞着裙子,巴巴地望着她,可反省起來。自己這生活狀態不是一直都這樣嗎?往日也沒見她這麼奇怪啊……
朱顏仍不說話,只是待着水開,嫺熟地濾過茶海,傾入聞香杯中。
帶着熱氣的杯子輕輕磕在了石桌上。一點淺淡水暈在石面上洇開。
“我兩月後從嶺南迴來,你隨我一道去京中。”朱顏將杯子推給她,隨後斂了眸子正襟危坐。
“姐姐……”朱綺鼓着腮幫,不解地看她。
“回京你亦是朱家的女兒,一切禮儀態度不能出錯的。”朱顏深深吐出口氣,無奈地望一回天。她也希望看到朱綺過得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但這樣實在會給袁凜惹來麻煩,若是不帶她回京,實在覺得愧對乾雲。
朱綺仍是含着一口氣在口中轉來轉去,將一張甜美的小臉扭得一會兒左邊大,一會右邊圓。
“茶藝我已演示給你看了,針黹的事情白蘋也會督促你練習,往後兩月每日學書習字,跟着白蘋學禮儀,記住了沒有?”見她歪着個腦袋沒有應,朱顏沉了臉,“我回來可是要考你的,若是不過關……”
“姐姐……”朱綺不滿地噘着嘴,能掛個小勺子,她自小在歌樓里長大,因爲母親有能耐,向來橫衝直撞,哪裡會曉得“規矩”二字怎生寫?
朱顏閉了眼,狠下心冷笑,“不用撒嬌,你該知道你姐姐我的鋪子亦是從不容人討價還價的。”
朱綺沒了話,心裡卻暗暗不平,昨兒明子還告訴她,朱顏那成藥鋪子雖然從不講價打折,但若是見來人貧苦無依,藥物都是白送的。
“記下了沒有?”朱顏見聞香杯中溫度降下去,悠悠然換過品茗杯遞到她手中。
“嗯。”朱綺委屈地聳了聳肩。
“還有其他事情與你說。”朱顏面色和緩了一些,拉住她的小手輕輕摩着,暗暗將兩枚疊成長條的地契遞給她,“這東西你收好,尋個機會悄悄給劉大哥,我的意思他多半是明白的。”
朱綺不知手裡拿着何物,見她說得鄭重,忙懂事地點了點頭,袖子一掩,收了起來。
“阿綺,我手中還有些田地,囑咐劉大哥趁着春耕未下,讓他或把田地收回來,或讓那些農戶改種藥材。”朱顏抿了脣,將那些田改作藥田的想法她已有了許久,這次去嶺南或許還能移植些藥草回來。
朱綺仍是聽話地點頭,一一記下,但大眼裡淌着不解,終是忍不住問:“姐姐,我們是不是以後在不住這裡了?”
“你若想回來看看,自然還是可以的。”朱顏摩了摩她的劉海,緩緩起身,“姐姐去整理行李,你要聽話。”
因爲此次朱顏出行還算比較隱秘,當晚袁凜就接了她去邊府暫宿一晚,第二日從白浪鎮的碼頭上船,水路前往嶺南。
大清早天剛亮了幾分,碼頭上倒是挺熱鬧。
船尚未開,朱顏立在水岸邊出神,幾隻烏鴉早起覓食,在碼頭附近徘徊不去。
朱顏見那些烏鴉一點不怕人,從袖中取出包着的點心,碾碎了拋給它們。
懷裡軟軟的貓兒見了鳥,本性難移地要撲,被朱顏揪住耳朵一把提了回來。
“朱姑娘,上船吧。”邊奉安排完船上的事務,見她正在這裡喂鳥,看着站在她身後的袁凜輕輕一笑,“姑娘真是心善。”
朱顏回頭見袁凜立在那裡有些落寞,心中忽然有些不捨,走上幾步輕輕嘆了嘆,“宣清……我走了。”
“阿顏。”袁凜見周圍只有邊奉在,上前攬了她,低頭在她額頭上蹭一蹭,這才放開,“兩月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