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陪着新娘子進後面休息室換衣服前,匆匆朝臺下某個方向瞥了一眼——臺下萬頭攢動,黑壓壓的,她什麼都沒瞅清楚。
Ellen幫寶詩換下婚紗,又取了一套正紅色喜慶的中式禮服幫她穿上。
寶詩轉了個身,看着鏡中美美的自己,映入裡面的,還有安安,一直沒出聲,正低了頭,小心翼翼整理她剛脫下來的婚紗,好象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就覺得不對勁兒,不止是安安,連大伯母,董阿姨,還有哥哥,今天統統不對勁兒。她偷偷問過安安了,可安安只是笑笑,什麼都沒說。悌
也是,今兒是她結婚的日子,她想不出能有什麼事兒。
“安安。”她笑着叫她。悌
“嗯?”陳安停了手裡的活兒,轉過身看着寶詩。
寶詩依然從鏡子裡望着她,她的眼睛還是那麼大,那麼好看,卻少了幾分神采似的。諛
那神采,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了的?這樣想着,心口一凝,什麼人有本事,才能重新讓那雙眼睛亮起來呢?哥哥立維,暫時是不能夠了。
她覺得婉惜,想着,“剛剛我哥,可真夠逗的……”這句話脫口而出。
陳安笑了笑,聲音也淡淡的,“他就那樣。”回身,又整理起婚紗來。
寶詩噘了噘嘴,似乎不滿意她的表現。諛
Ellen蹲着身子,一雙靈巧的手爲她擺弄着禮服的下襬,湊趣道:“鍾少可一直是香餑餑哩,招女孩子喜歡得緊呢。”不用招蜂引蝶,自有一羣蜜蜂和蝴蝶撲過來。說着,不由看了陳安一眼,笑微微的。
“對吧?”寶詩頓時也來了興致,“我哥本來就是香餑餑,遠的不說,就說那個唐三兒吧,她那點兒小心思,摁都摁不住,明眼人兒誰看不出來。慢說我哥對她沒那個意思,就是有那個意思,我哥也不敢啊。”
Ellen和陳安,手裡的動作同時一頓,不過陳安沒說話,又慢慢擺弄着頭紗。
Ellen低聲問:“你六叔,和唐大小姐,還有機會複合是不是?”
寶詩嘆了口氣,悠悠的:“誰知道呢,六叔畢竟是長輩,我們做小輩兒的,不好意思直接問……”
正說着話,門開了,鍾立維進來,手裡託着一個暗紅色漆盤,上面是食物。
Ellen笑:“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立維也笑着:“不會是背後說我壞話了吧?”
Ellen拍拍手:“Bingo!”
寶詩說:“嗬,哥哥,你怎麼改行做起服務生來了?”
立維看了陳安一眼,把漆盤放在桌上,兩手掐着腰,站在妹妹面前:“別不識好歹啊,我訂的福膳齋的點心,你最愛吃的。”
Ellen笑得大有深意,直搖頭。
寶詩卻撇撇嘴:“喲,我家太子爺變得這麼好心腸啊,只怕是借花來獻佛的吧?”她瞄了瞄陳安,陳安微微有些不自在,看了立維一眼。
立維笑呵呵的,既不生氣也不反對,說:“可不,光衝着你,我還想不到這一層。要不是念着我家安安一會兒得辛苦,我才懶得費這勞子神。”
寶詩吃吃地笑着,用手指點着他:“瞧這出息的,我就說嘛,您不可能這麼好心……哎,那什麼,我家相公那裡,也有份兒吧?”
Ellen笑出聲來,立維戳了戳妹妹額角:“沒,我就餓着他……話說咱倆,指不定誰出息呢?”他一回身,轉臉看着陳安,她臉上雖化了妝,也擦了粉,但仍遮不住,那眼神裡的陰影。他心頭,忽然跟着一黯。
寶詩和Ellen,立即識趣地背過身去。
立維看着她,好一會兒,指了指點心,囑咐道:“多少吃點兒,墊墊肚子先。”
陳安怔住了,他剛纔對着寶詩,還笑得極自然,這會子面對她,臉上卻有些陰晴不定,她隱隱猜出了什麼。就在婚禮前,鍾伯母把他叫過來,問他拿主意時,他說他也沒主意,她馬上心裡就一涼,不知爲什麼,心頭有些慌,那一刻,她覺得完全沒了主心骨,她真怕他,甩手絕絕地走掉。他有想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有想法,她明白的。
她出了神。
“嗯?”立維擡了擡下巴,陳安趕緊轉開了眼。
“聽到沒?”他語氣有些不耐了,“多少吃點兒,宴席得到下午兩三點,且消停不了呢。”
陳安點了點頭。
立維似乎噓了口氣,就說:“那我先過去了,一會兒見。”說着話,擡手按在她肩上,用力一壓,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腿上發軟,身體不由往下出溜兒了幾寸,立維趕緊扶穩了她。
“安安?”他的眼神透出擔憂。
“我沒事。”她鎮靜的。
立維的目光,又在她臉上逡巡了幾圈,終於“嗯”了一聲,說:“有我在。”
陳安一顆心,因爲這三個字,彷彿踏實了一些。她笑了笑。
立維卻抿緊了脣,再度看她一眼,轉身出去了。
寶詩和Ellen,同時透了一大口氣,兩人相視一笑,拍拍胸口,這還沒吃東西呢,怎麼牙口就直冒酸水呢。
……酒席雖熱鬧但不喧囂,大堂裡瀰漫着悠揚的樂曲,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陳安手裡端着托盤,上面一對精緻小茶杯,立維則握着茶壺,另一對儐相則端了酒杯和酒瓶
,四個人都笑吟吟的,隨着一對新人穿梭在席間。前面幾桌,因爲都是自家親戚,又都是長輩,所以沒有人刁難,又都知道濱川不能喝酒——酒量是一方面,濱川基本上滴酒不沾,另一方面,濱川是肝膽移植的權威醫生,拿手術刀的人,是忌諱喝酒的。所以這幾桌,以茶代酒。
六個人魚貫而行,朝着下一桌走過去。
近了,陳安腳步一緩,一個酒紅色身影鑽進眼裡,她立刻覺得眼疼,渾身的血,也在慢慢凝固。
“安安。”立維低低地叫了她一聲,並適時的,扶了她後腰一下。而她臉上,再也凝不起一絲笑容。
一對新人已走近前,寶詩和濱川親熱地叫着“陳奶奶”和“陳叔叔”,輪到陸麗萍時,寶詩眼神一冷,沒有吱聲,濱川執了她的手,笑着喚道:“陸阿姨好。”寶詩只得勉強的,隨着他叫了一聲。
陸麗萍臉上,漾滿了溫柔的笑,剛想對寶詩說幾句恭維話,哪知寶詩一轉身,卻轉到奶奶身邊,俯身一低頭,白嫩的一張美人臉,立即貼上了一張皺紋堆累、卻依舊細膩的蒼桑的老臉。
“奶奶。”她撒着嬌,象小時候一般無二的告狀:“您也不管管安安?”
老太太故意的驚詫道:“安安怎麼着你了?”
寶詩笑:“剛纔敬酒的時候,都誇安安比新娘子還漂亮呢?”
老太太也笑了:“你還當真了,也是小皮猴子一隻!”用手拉住她,慢聲細語的,“這結了婚了,以後就是大人了,奶奶由衷爲你們高興。”
濱川站在寶詩旁邊,一對璧人似的,舉案齊眉,一起點頭微笑。
陳德明溫和地說:“今天是你們兩個大喜的日子,叔叔祝福你們,百年好合。”
立維碰了碰陳安,陳安沒反應,象個木頭人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酒紅色的背,似乎能盯出一個大洞來。
陸然坐在那裡,不自在地晃了晃肩頭,僵硬,酸得很。
立維只是不動聲色,握緊茶壺,往茶杯裡注了茶水,笑着大聲說:“妹妹,妹夫,請吧。”他閃開身子,陳安端着托盤,僵立在那裡。
好幾雙眼睛,一齊望向這邊,老太太的,陳德明的,陸麗萍的,不一樣的神情,各懷心思……只有陸然沒有動,她知道,陳安就站在她背後,很近很近,只要一轉身,呼吸幾可相聞,甚至有可能,立即被她打賞一個耳刮子……轉念一想,不會,陳安不會,在這種場合,她就是知道,她不會。
即便這樣,她也不敢動一下。
空氣,幾乎是凝滯了幾秒鐘。
那樣冰冷的一張小臉,那樣不加掩飾的、透着沁人寒意的一對眸子,直直地望着一個去處……陳德明倒抽口冷氣;陸麗萍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老太太則冷眼旁觀。
只是冷眼旁觀的,還有一個人。
然後,一對新人,從從容容在陳安面前的托盤裡,各取了一隻水晶杯……立維復又上前,悄悄過去,一條臂纏在那細細的腰間,用力一箍。
陳安回頭,立維對着她,笑了笑。陳安恍惚的,覺得那笑,這回,是不帶一絲冰冷和譏誚的,彷彿一瞬間,有什麼暖暖的東西滲漏進來,她心口一緊,默默地扭回頭去。
立維也收了手臂,頓覺懷裡一空,他悵然若失。
眼見一對新人敬完了這桌,立維突然出聲:“等等!”
幾乎所有的人,都一齊望向他,眼中紛紛有疑惑。
只有陸然,背上又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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