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着一張臉,心道,這什麼女人啊,搬弄是非的本事不小哇,唯恐現在還不夠亂?
“沒什麼的。”他硬邦邦回了一句。
陳安卻在這刻,嫣然一笑,說:“立維這人吧,就是心腸好,即便要施捨路邊的乞丐,也得分分清楚吧,有些人不知好歹,根本就施捨不得。”這話說出來,在她覺得,是比較惡毒的了。
她還從沒有,這樣攻擊過別人。
陸麗萍剛剛溫和一點兒的臉色,又變得有些扭曲。她擡了擡手臂,手指抓了一下額邊的發,竟不想動作太大,攏得整齊的髮髻被她扯下了一綹,弄疼了頭皮,她面上硬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安安啊,小維不是外人……汊”
“別叫我安安!”陳安收了笑,厲聲說道,“我不是立維,不會有那麼好的心腸!”她當然知道,這個女人找上門來,親熱地一口一個安安地叫,千般萬般拉攏她和陸然,這麼昭然若揭的目的,有哪個不明白的。
陸然的白血癥,她的骨髓……除非她瘋了!
立維抿緊了脣,臉上也陰晴不定朕。
陸麗萍又幹笑了兩聲,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對然然有意見,所以前天晚上,就把小維叫去明軒苑,想讓他從中斡旋,緩解一下你們姐妹的關係。不過看起來,小維大概是,還沒跟你提起吧。這些,我都能理解,小維是不想讓你難過和分心吧,你們到底是,要結婚的人了,心心相印,我聽你爸爸說,婚期也不遠了,阿姨衷心祝福你們倆,能夠白頭偕老。可話又說回來,你爸爸心裡能好受,你奶奶那裡,能坦然?同樣是親生女兒和親孫女,一邊是病病懨懨的妹妹,一邊是歡天喜地的姐姐,安安吶,人心都是肉長成啊,你能舒坦得了,你於心何忍?就象今天一樣,然然巴巴兒的,等了你一天了,就盼着你去家裡坐一坐,和你敘一敘,聊一聊,把以前所有的誤解和不快,都一一說開、化解開,你們姊妹能握手言和,是全家的企盼,可是你……你和小維,你們旁若無事般來京郊渡週末,來逛園子,可苦了然然了,在家裡望眼欲穿,你們倒高興了……我也知道,你們都不喜歡然然,阿姨也不指望,你們能一時接受她、喜歡她,可同情心呢,總該有吧?你們三個,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孩子,只當可憐她一點點,也不行嗎?”
陳安抓緊了樓梯扶手,指甲都要嵌進木頭裡去了。她的嘴脣哆嗦着,牢牢盯着這個女人。
能不能,再無恥一些?能不能,再顛倒黑白一些?
聽聽那番話,多動聽,多委婉,多麼通情達理的一個女人啊,她真想爲她鼓掌。這番修爲,得多少年才修煉得成啊,母親董鶴芬,慢說二十年前就不是她的對手,就是現在,只怕更不及了。
而且她陳安,被她數落成什麼人了!見死不救,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六親不認?
到底,誰纔是那樣的人?
她的指尖顫抖,擡起來,指着大門口的方向,卻只是說不出話來。
立維真急了,只恨自己心軟,也高估了這個女人的品質,早該趕她出去了,根本就不能給她時間在這裡廢話。
他伸手一指大門,聲色俱厲:“出去!”黑沉沉的眼睛裡凝滿風暴。若不是顧念着陳德明那一點兒顏面,他這一掌,早就揮出去了。
陸麗萍驚悚地縮了縮身子,望着立維,這個一向在長輩面前謙恭有禮、愛說愛笑的孩子,一下子乍了刺兒。
“小維啊,阿姨沒有別的意思……”她嚅嚅出聲,聲音小小的,還想要解釋。
“我說,出去!”立維又低吼了一嗓子,高大的身體跟着欺近一步。
陸麗萍臉上掛不住了,紅紅白白的,那高大壓迫的氣勢,令她抽身就走。唯恐晚了一步,自己就遭殃了。
立維在她身後,看着她匆忙的背影,不由怒目而視,他警告道:“剛纔那番話,你最好在陳部長和陳奶奶面前,再學說一遍。”他就不信了,陳部長會無動於衷?陳奶奶的柺杖,不狠狠敲過去纔怪!
陸麗萍雙肩猛然塌陷,再也端不起儀態萬方的步伐,一下子亂了陣腳。她狼狽地溜出門,藉着夜色遁走了。
立維一拳擊在旁邊的桌子上,力量使出,他噴出一口濁氣,真的,欺負人欺負到家裡來了!
他一回身,見安安死死咬着嘴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門口方向,他心裡驚痛。
這些年,她過的什麼日子啊,身邊有這麼一對如狼似虎的母女,而她如履薄冰。
“安安。”他跨上一步樓梯,扶住了她手臂。她在生氣,生很大很大的氣。
他也氣,氣得肺快炸了。
這些年,陸麗萍久居深宅,不大出來約太太小姐們喝茶聊天,他無意的,只從母親隻言片語裡瞭解到,母親是看不起這個女人的,他想大概是安安和董鶴芬的關係吧,母親愛屋及屋,他倒沒覺出她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可沒想到今天,讓他深切地體會了一把,陸麗萍的心機,居然這麼陰狠。還有,陳叔怎麼就看中這麼個女人了呢,卻和董阿姨過不到一處?
真讓人難以理解啊。
陳安終於收回眼光,落在面前,她的眸子,還是大大的,瞪着他。
“安安,上去休息吧。”他心裡忐忑,明知這場風波,不是隨着陸麗萍的消失,就能輕易平息的。
陳安還是瞪着他,他也望着她,上下只隔了一個臺階的高度,他們視線平行,彷彿彼此能望進對方的心裡去。
她的眼睛深處,跳聳着兩朵火焰——剛纔在外面看煙火時,她美麗的眸子裡,也一直映着漂亮的火焰。可這個和那個,有着本質的不同。
他極想去安撫她,可是能說什麼呢?他沉默着,看着她的眼睛,彷彿也看到她的心底,漸漸起了風暴,這風暴刮過來,席捲進他的心房,他的呼吸,也跟着一點點沉重了。
她終於問:“前天晚上,你去了明軒苑?”
“是。”他不否認,是陳叔叫他去的,他卻不想解釋,他聽得出她聲線裡的壓抑和憤懣。但他更知道,她需要泄泄火,那麼,他就是她的出氣筒。
她的眼光着實有些駭人,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般,眸底也激出一層淚意,水汪汪的,一泓秋水一般。
“爲什麼不告訴我?”
“安安……”立維有些無措,他搓了搓手掌,“我不告訴你,是不想你難過。”
她呵呵一笑,“你不告訴我,我就不難過了?”讓她剛剛,象白癡一樣,毫無心理準備的,被陸麗萍那樣數落,那樣羞臊。她陳安,到底做了一回小人。
立維看着她,心頭有些震動,只眨眼的工夫,就見安安兩眼,蓄了飽滿的兩顆淚珠,晶瑩剔透,被濃長的眼睫託着,沉重的,只待再眨一眨眼,就要墜落似的。
“安安啊,我們不理她,只當她瘋了,好不好?”
說着,他去拉她的手,卻被她狠狠甩開,手臂一推一擋之際,他清晰看見,眼前飛濺起兩串長長的淚光,他一錯神,覺得象……象煙花墮落塵埃時,弧線一般拋下的流星雨。
立維心裡又是一慌,只幾秒鐘的工夫,她臉色灰敗得就象隨時要暈倒。
她說:“今晚真的是,令我終生難忘呢。”說完,她倉促地迴轉身,奔上了樓。
立維不由喊了一聲:“安安!”也追了上去。
她的腳步磕絆地蹭着樓梯邊緣,好幾次堪堪的,要仰面跌下來……立維緊張的跟在她後面,張開雙臂護住她左右。短短的一段樓梯,長長的一段行程。他覺得辛苦,她,更是辛苦吧。
她急衝衝地跑進分配給她的臥室,她的行李包就擱在牀尾,她跑過去,拎起來,又掉頭往外衝。
立維一驚,攔住她去路:“你去哪裡?”
她臉頰上有溼嗒嗒的淚痕,那被貝齒咬過的下脣,仍留有模糊的血印子。她氣憤地瞅着他,她要去哪裡,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她不能留在這裡。
這個園子裡,有那一家三口存在,這幢樓裡,有陸麗萍的氣息。說不定,他們就在她附近,這令她簡直不能平靜地喘息,她覺得悶極了。
他看到,心裡絞痛,又低聲問:“這麼晚了,你想去哪裡?”
她索性不看他,如果不是他安排了這一場,她只會躲在她的小窩裡待着,而他們過他們的生日,井水不犯河水,更不會撞見,多好。她不能想起陸麗萍,更不能想她說的那番話,一想起來,她真有吐血而亡的衝動。
立維皺起了眉頭,她在想什麼,就那麼定定地看着前方空間的某一點,思維不知飄到了哪裡。這樣的安安令他無法掌控。
他伸臂抱住了她,“安安。”他心疼她的處境,心疼這瘦弱的小肩膀,獨自扛起了這麼多。
~明兒見。下章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