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冷冷地說:“是挺巧的。”可巧了,又怎樣?
陸麗萍被她的冰冷煞得幾乎想落荒而逃,那幾句話,她費了多大力氣纔講出來。以前,中間隔了陳德明,她斷斷一個字也不願同安安講的。可眼下,她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低三下四示好。悌
即便當初她厚着臉皮爬上陳德明的牀——在她認爲,那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沒品的一件事,可那也是在陳德明酒醉,沒有意識的情況下發生的——當時一個二十初頭的漂亮大姑娘,在文工團裡,有才情有氣質,多少年輕男子追捧她,多少未婚女子嫉妒她,她多麼受團裡領導重視啊。悌
她,陸麗萍,也是一個孤傲清高、響噹噹的人物,哪裡受過這等窩囊氣。可眼下這一切,她都得受着。
她僵硬地笑道:“安安,自打你和小維訂婚,我就一直想把你倆叫到家裡去,一起吃頓便飯,可眼下你瞅瞅,你妹妹然然得了這種病……可遭了心了,我嚇得魂兒都丟了,什麼心思都沒了,什麼也顧不上了!”她彷彿說不下去了,擡手抹了抹眼睛,心痛,是真的痛。一想到女兒大把大把地掉頭髮,連覺也睡不好,總是睜着眼睛焦慮惶恐的樣子,她一顆做母親的心,也跟着時時懸着。
陳安聽不下去了,置若罔聞般扭開了臉,根本就沒看她,她哪裡冒出來的妹妹啊,她沒有妹妹。諛
立維沉着嘴角,也不說話,心裡暗自發冷,又是同樣的一套說詞,她怎麼就不能,從陸然偷拿安安禮服的事情先說起?當安安還是三歲小孩兒那,好哄好騙?
半晌沒響應,陸麗萍擡起頭,見兩人一樣的姿勢,眼睛都望着窗外,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她心裡頓時一慌。
陳安嘴角一翹,有幾分譏諷的意味,她低低說道:“您是沒心思,您當然也,什麼都顧不上了……”諛
顧不上這是幹嗎來了?眼下該顧的,不正是她女兒的病嗎?即便無所事事,她更不會親自找上門來吧,她一心一意守着的,是她的那個小家,是自個兒的丈夫和親生女兒!
雖然只有半句,但陸麗萍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她臉上一陣發躁,象是被人抽了一記耳光。面前的人,是董鶴芬的女兒,是她記恨了大半輩子的女人的女兒,她有多不容易才爬上陳夫人的寶座。眼下,她還要受她女兒的頤指氣使,心裡,是多麼的不甘。
“安安……”她懦弱地抖了抖脣,這個孩子的厲害,她見識過,陳德明不是也拿這個女兒沒有辦法嗎。她眼中隱隱有了淚意,說:“我之所以也來了園子,碰到你們,是因爲今天,是然然的生日!”
陳安倏地把臉扭過來,她這幾天,是不是太平過頭了?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
陸然的生日,她忘不了!
她覺得心中有股氣浪在翻騰。瞧瞧人那一家子,即便是病着,也得折騰着過這個生日,只陸麗萍一人,大概是斷不能把陸然帶來的吧……她也就明白了。
“是嗎?”她怪笑了一聲,陸然的生日,又待怎樣,他們爲人父母的給慶生,難道還不夠?光陳部長頭頂的光環,就是多大的殊榮啊!“需要我祝福她一聲,生日快樂嗎?”她譏笑。
陸麗萍忙搖手:“安安,阿姨找你來,不是那個意思。”
“哦?那陳夫人您,究竟什麼意思?”陳安的眼睛裡,射出咄咄逼人的冷意。
陸麗萍看着那雙像極了陳德明的眼睛,那樣冰冷地望着自己,她忍不住心慌氣短,心頭突突直跳。這樣面對面相處,令她渾身不舒服,彷彿生了利刺一般。
她硬着頭皮,訕訕地笑道:“前幾天,我就跟你爸爸說過,趁着然然過生日,想將你們姐倆兒撮合在一處,把這些年的心結,當面鑼對面鼓的一一打開。我是這麼想的,你們畢竟是親姊妹,而我們,自始至終是一家人,未來的日子還要繼續相處。儘管然然對你做了許多不應該的事情,但念在同父異母的份兒上,安安,請你多擔待一些,好不好?”
陳安疾步向後退了一步,如此近的距離,怎麼感覺這個女人這麼討厭。
怎麼擔待?說得倒輕巧!
“我們是一家人?”她冷笑着問。
陸麗萍脊背一僵,愣了愣神後才說:“我們自然……是一家人。”
陳安瞅着她,這個可怕的女人,還敢這樣說!她把陳家攪和得亂七八糟,他們一個家,奶奶一個家,她自己,又是一個家。光想想就不寒而慄,她怎麼還好意思說,他們是一家人?
陳安一指自己,緩緩地說:“我姓陳,陳部長的那個陳……”她又一指眼前的女人,“您和陸然,你們母女倆,姓陸,戶籍簿上是這麼寫的吧——那麼姓陳的和姓陸的,怎麼算是一家人呢?!”
陸麗萍身體簌簌發抖,彷彿被雷電擊中了似的,這個討厭的丫頭,在這兒等她呢……她暗自咬着牙。
“安安,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父親的妻子!”
“您也僅僅是他的妻子而己!”陳安嘴快地接了話,“您不妨現在去問問奶奶,我和你們,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她老人家若說是,那自然就是。”
陸麗萍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老太太一向就不喜歡自己……她的十指交握,死死扣在一起,纔剛起了個頭,就已是水火不容,接下去,彷彿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可她,怎麼能甘心,
已經受了辱了,一分辱也是受,兩分辱也是受……
立維見兩人均是十分激動的模樣,他急忙道:“陸阿姨,請您先回吧。”
陸麗萍閃了閃神,蒼白着臉看着立維:“小維啊,你勸勸安安好不好?”
立維垂着手,眼神清冷:“阿姨,您先回去。”
陸麗萍沒動地方。
立維有些不悅了,這算怎麼回事兒啊。
他又用手推了推陳安:“累了吧?你上樓休息去。”
陳安也固執的,沒有挪腳步。
兩個女人僵持着,彷彿只要誰先動一下,誰就是先輸掉的那一個。
陳安神情冷漠,眸光清冷,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而心裡,已然冷透了。
陸麗萍又氣又急又惱,可是,能怎麼樣?她蒼白的臉,終於露出哀傷的神色。
“安安……”她趨前半步,聲線有些乞求的意味,“安安,你原諒然然好不好?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我代她在這裡,向你道歉了,安安,請你饒恕她……”說着,委身似乎要鞠躬的樣子。
陳安敏捷地一閃身:“我可擔不起,您是尊貴的陳夫人!”
陸麗萍低着頭,眼睛瞄向地面,極力隱忍地說:“安安,你要怎麼樣,才肯原諒然然呢?只要你說出來,我會照着做的。”
陳安冷笑:“冤有頭債有主,您對不起的那個人,又不是我,您這是何必呢。”
她依然低着頭,不肯直起身子,心裡,翻江倒海似的,終是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這麼卑微地站在一個晚輩面前,乞求人家的原諒……縱然是女兒不爭氣,縱然是女兒千錯萬錯,可殺人才不過頭點地呀,這個臭丫頭,竟然耍起了威風。
哼,看你威風到幾時!
嘴上,依舊是誠惶誠恐的:“安安,阿姨求你了,阿姨保證以後,再也不讓然然冒犯你了……”
以後,什麼樣兒的以後?誰和誰的以後?陳安反感透頂。
她截斷她的話:“陳夫人,時間不早了,我想您的丈夫和女兒,一定在等您回去,何況今兒還沒過完,您女兒的生日,也還沒有過去。”她有些疲憊似的,擡腳要往樓上走。這個女人,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她了。
陸麗萍卻急了,上前一把拉住陳安的衣袖:“安安!”
陳安一急,只覺衣服上沾了污垢似的,她一甩手就甩開她:“陳夫人,請自重!”眼睛裡,已有了厲色。她瞪着她,跟這個女人說了這麼多,她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立維也搶前一步,將陳安護在身後,他在旁邊察看了一會兒了,看夠了,也聽夠了,他心裡膩煩,這叫什麼事兒啊。
“抱歉,陸阿姨,安安累了,讓她上樓休息吧。”
陸麗萍看着眼前的架式,虎視眈眈的安安,防她如防盜賊的立維,這刻,連平日那層最基本的僞裝禮儀,似乎也撕得一點兒不剩。她心裡也涼得透透的,她的女兒,終歸是沒有指望了吧。
心裡的怨毒,也一點一點在上升。
擡眼見陳安擡起了腳步,背轉了身子就要上樓……她冷不丁開口道:“小維啊,前天晚上你去明軒苑赴約,我就跟你說了,今兒個是然然的生日,早上的時候,家裡就收到你送她的鮮花,好大好漂亮的一捧,然然看了好喜歡,阿姨真心謝謝你。”
陳安腳步一凝,回身看了看立維,立維覺得心口一緊,然後又一疼,似有蟲蟻咬過。
~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