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行蜀道更是難上加難。
長安距蜀中數千里路,真可謂是山迢迢水遠遠,甚是艱辛。
加上此次蜀王李恪一行浩浩蕩蕩上千人,停停歇歇耽擱了不少日子。足足過了二十來天,郭業才與李恪等人順利進入劍南道,又輾轉反側穿州過府七八天,才正式抵達蜀王的就藩之地劍南道蜀州。
到了蜀州郡城正門口已是天黑時,城門早已關閉執行宵禁。
蜀王李恪被阻擋在城外,不過並未如郭業想象中那般頤指氣使的發飆發怒,而是不急不慢地下了命令讓這近千人暫時原地休憩,而後又讓統率數百親兵的一名致果校尉策馬前去與城門守兵交涉,叫門。
很快,致果校尉一手持着蜀王李恪的蜀州大都督府金印,一手執着皇帝下給劍南道各州各府關於蜀王就藩的聖旨,毫無阻滯地敲開了蜀州郡城的大門。
吱呀吱呀,古老陳舊的兩扇巨木大門被徐徐推開,蜀王這才下令隊伍開進城中,並殷殷囑咐交代城中已經宵禁,不要鬧出動靜以免驚擾了尋常百姓人家。
李恪一聲令下,上千人儘量壓低着動靜,排成長龍悄聲緩緩地進了城中。
郭業的馬車走在最後,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攙和說話,從頭到尾靜坐於車中,隔着車簾觀察着蜀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心中不由一陣讚賞,不以位尊而頤指氣使,不以鞍馬勞頓而作威作福,時刻能自省吾身,果真不愧爲賢王。
一時間,郭業對蜀王李恪的好感再次加深,對於李承乾和李泰那兩位二逼皇子的厭惡也同時再次加深。
入了城中,儘管天黑宵禁,街上無燈無火無閒雜人,蜀王還是下令禁止士卒們點火把照明,生怕吵鬧到城中街道兩旁早已安歇的百姓。
在幾名城門守卒的帶領下,他們慢行慢趕朝着蜀州大都督府的府邸行去,期翼早些到了地方好好休息。
車中,貞娘也是睏倦襲來,連連打着哈氣,無精打采地強提着精神,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大官人,這位蜀王殿下真是賢明呢,一點架子都沒有,相反還很親民呢。
郭業也是點頭贊同道:是啊,一塊可供精雕細琢的璞玉啊,較之太子承乾、魏王李泰等皇子,可謂是出類拔萃,鶴立雞羣於諸皇家子嗣中。不過也是可惜啊,後天再如何優秀又有何用?先天已經輸了,就是輸了。
貞娘乍聞好奇不已,立馬睏意頓消,眨巴着眼睛問道:咦,什麼先天、後天的?奴家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呢?
郭業沒有正面解釋,僅輕聲嘆息一句道:唯血統論,真是夠坑爹的!
唯血統論?這又是什麼呀?
貞娘再次不解地問道:大官人,你今天說話怎麼怪怪的,奴家愣是一句也聽不懂嗯?
呵呵,郭業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聽不懂最好,懂太多了還徒添煩惱。總歸來說,我是替蜀王可惜了。
貞娘長吟一聲:哦
隨後便不再追問下去,因爲不求甚解就是她最招郭業喜歡的地方,不該問的地方,她絕對不會多言再問。
噠噠噠~
馬車適時而停,一名親兵跑來郭業馬車外,恭聲道:郭長史,已到了大都督府外,蜀王殿下請您下車說話。
如今郭業搖身一變,變成了大都督府的長史,整個蜀州大都督府內除了身爲大都督蜀王李恪之外,就他這個長史大人說了算。
頗有些大都督府二把手的趕腳。
而且此次隨蜀王就藩的這些人,無論是隨行就藩都督府的司馬、錄事參軍事,諸曹參軍事等大小官員,還是數百親衛的各級校尉,乃至士卒,他們心裡都明鏡兒。他們知道自己以後可就是蜀州大都督府的人,就是蜀王府潛邸的老人,與蜀王李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今後,蜀王李恪就是他們的天,就是他們的地,一點也不爲過。
一路之上,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蜀王殿下對長史郭業的器重與信任。對他們而言,維護好與郭業的關係,無異於就是對蜀王最大的效忠。
因此上至都督府的司馬,下至都督府的親衛士卒,一路之上無不對郭業恭敬有加,絲毫不敢怠慢。
郭業在車中聽着蜀王召喚,趕緊下來馬車,奔到勒克跟前。
天黑蔽眼,他匆忙來到蜀王身邊,發現上千人都聽在了都督府門口沒有進去,蜀王亦是傻愣愣地站在都督府大門口,有些走神兒。
郭業不解地問道:殿下,一路舟車勞頓,幹嘛還不進去歇息?
呵呵
蜀王苦笑一聲,衝一名士卒喊道:來人,將火把拿近些來,好讓郭長史看清楚咱們這蜀州大都督府到底是一番什麼光景。
喏!
很快,十來名士卒舉着十幾盞火把跑到了都督府大門,將整個都督府的大門照映得一片亮堂。
郭業藉着熠熠火光,狐疑地扭過頭去看這都督府的大門。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沒將眼睛亮瞎。
我草你奶奶的,這就是蜀王就藩的蜀州大都督府?
只見一座破敗的大門落入眼中,地上髒亂不堪,兩扇大門早已掉漆殘舊,就連門上的兩把銅環都已然鏽跡斑斑。
大門之上的木椽,飛樑,突起的屋檐下,處處都結滿了蛛網,看着情形,此處府邸應該是荒廢許久沒人住過了。
唯一能讓人將這此座破敗府邸與蜀州大都督府聯繫起來的,也許只有大門之上正中央的那塊牌匾,赫然寫着蜀州大都督府六個大字兒。
不過就這麼一塊牌匾,連郭業這個不懂書法之人都看得出來,不僅粗製濫造,而且還是隨意找上一個人寫上去的。
瞬間,郭業的腦中浮出四個字欺人太甚!
當即,他臉色陰沉地張望着腦袋,發現之前帶路的幾名士卒退縮到了人羣中,二話不說衝上前去一把揪出一個來,罵道:你確定你帶我們來的這地方,便是蜀王就藩的大都督府?
啊?
那守城士卒被郭業揪住衣領,頓時有些喘不過氣來,嚇得連連點頭喊道:就是此處,就是此處哩。這位大人,錯不了,刺史大人早有交代便是此處啊!
嘭~
郭業鬆手,一把將那守城士卒摔在地上,怒罵道:混賬,你們刺史大人就是這麼應付蜀王就藩,敷衍朝廷差事的?
那守城士卒有些受驚過度,嚇得坐在地上忘記了屁股的疼痛,連連搖頭推說不知道,不清楚。
郭業也不再和他置氣,轉頭望着李恪,問道:殿下,按理說皇子就藩州府,乃是頭等大事。作爲就藩之地的蜀州一地刺史,應該提前替你準備好大都督府,乃至大小諸事。這位蜀州刺史如此怠慢,到底是何用意?而且你身爲蜀州大都督,節制着九地州府的折衝都尉,可蜀州的折衝都尉也沒有前來迎接我等,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奇怪了?
李恪一臉的苦悶,搖頭嘆道:本王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郭長史,接下來要怎麼辦?
郭業心中突然對蜀王就藩之事顯得有些不樂觀起來,暗道,莫非這蜀州刺史與蜀州的折衝都尉想要給蜀王一個下馬威?好歹蜀王也是皇室親王,當今聖上的子嗣,誰借給他們如此大的膽子,居然敢如此怠慢輕慢,甚至刁難蜀王呢?
媽的,郭業也是一陣苦惱,不下地方真是不知天高皇帝遠啊,堂堂皇子就藩居然還會碰到這樣尷尬。
不過這事兒他還真不能坐視不理,先不說他如今添爲都督府長史,與蜀王李恪算是同氣連枝,不能讓人欺負了還忍氣吞聲。
就衝自己欠楊妃的那份人情,就衝自己答應李二陛下幫襯蜀王的那個承諾,還衝着自己對蜀王李恪的觀感委實不錯,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這他媽的不是赤裸裸的在打臉嗎?不僅打了李恪的臉,也打了他這位都督府二哥長史大人的臉。
這口氣,絕逼不能忍!
不然以後還怎麼在蜀州地界兒混?其他八個受都督府節制的折衝都尉府又會怎麼看?
只怕不應付了眼前的局面,不找回場子來,今後都督府想要政令通暢下州府都難了。
隨即,郭業眯着問着李恪道:殿下真讓我來處理此事?
李恪連連點頭,感謝道:郭長史能夠出手替小王解了眼前燃眉之急,小王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郭業點頭說了一聲好,而後又扭頭望着地上坐着的那個守城士卒,喝問道:本官看你也大小是個校尉,應該是今夜職守城門的頭頭兒吧?別坐着,你起來回話。
那士卒有些驚惶得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點頭稱是站了起來。
郭業又問道:我問你,蜀州刺史與蜀州的折衝都尉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在蜀州郡城中?
守城士卒回道:嗯,是的。這個時辰,我們刺史大人與都尉大人應該已經安睡了。
郭業聞言眉頭又擰成了一團,冷笑道:他倆倒是睡得安逸,幹了虧心事就不怕半夜鬼敲門嗎?真是狗膽包了天!
那守城士卒聽罷不由打了個寒顫,心中有了幾分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只聽郭業說道:你現在就帶着你的人回去,快些通知你們刺史大人與折衝都尉大人趕緊來這兒,面見蜀王殿下。
啊?
守城士卒明顯神情一怔,神情有些爲難,心說,這位大人唉,如果我們大人願意來,早早就在城門那兒候着了。
啊什麼啊?別廢話,你就這麼跟他們說,蜀王殿下駕臨蜀州城,要召見蜀州刺史與蜀州折衝都尉。如果他們敢不來,你告訴他們,我們這上千人今晚沒有地方安歇,少不得要去他的刺史府住上一住,鬧上一鬧了。對了
郭業怕這守城士卒敷衍了事,不忘補充道:你回去跟你們大人說,如果他們敢不來,哼,到時候別惹急了本官,一把火將他刺史府給燒個乾淨。你回去告訴他,這話不是蜀王殿下說得,乃是縱兵入吐蕃,私斬吐蕃藩王多赤羅的郭業郭大人說得,聽明白了嗎?
啊?你,你就是咱們蜀中隴西那位了不得的郭業郭子儀?
顯然,這些日子以來,民間評書的段子已經傳進了蜀中一帶。
郭業肅容以對,哼道:那還能有假?莫要耽擱,快去快去,真逼得老子一把火燒了刺史府,你小子也吃罪不起!
唉,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說罷,呼喝起同來的幾名守城士卒,飛奔離去,腳步倉皇至極。
旁邊的李恪聽着郭業對那士卒說得話,不由有些擔憂地問道:郭長史,蜀州刺史好歹是蜀州的一地之主,剛纔你說得那些話,會不會太,太過
殿下是說郭某太過囂張,太過飛揚跋扈了?
郭業打斷了李恪的話,嘴角一揚輕笑道:殿下不用擔心這些,有些時候你越是低調,別人越是覺得你好欺負。殿下也是,你貴爲大唐蜀王千歲之尊,禮賢下士平易近人是好事,但是有時候謙卑也要看準對象。看菜下單,殿下,拿出你帝王貴胄的皇家氣概出來,直起腰桿,挺起胸膛,氣勢,氣勢鎮壓一切屑宵!
經郭業這麼一說,李恪下意識地直起腰桿挺起了胸膛,朗聲說道:嗯,小王聽郭長史的,氣勢,擺出氣勢來
郭業看着蜀王這番樣子,不由心頭一喜,暗道,不錯不錯,可塑性很強嘛。
暗贊一番罷,郭業又心中輕笑一聲,姿態高調言語囂張,那是因爲哥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夜幕下,郭業狠狠嗅了一口空氣,口中蚊聲般自言自語道:可算到家了,回到蜀中,我郭業豈是無根飄萍,任人拿捏?真要在郭太歲頭上動土,他們這夥子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個兒的份量纔是,二逼玩意,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