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長安千家萬戶像是定格一般。
只剩下那狼煙淼淼,雖是夜晚,可那煙花之顯眼還是讓有心人猛然驚覺。
不知道多少人拍案而已,不知道多少人扼腕嘆息。
而後似乎舉城沸騰起來,一時間千家萬戶奔走相告。
“戰事平了!”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凡是能望烽火之城,皆沸騰起來。
暗處一雙雙眼睛望向那夜空,有的輕嘆一聲,有的興奮大笑,更有的眼中閃爍出莫名的光芒。
良久後,唐冠收回目光,小七望着絢麗煙花拍手叫好,卻沒看到那隱藏在下面的青煙。
“伯伯,去病先睡下了”
“啊,哦,你早點歇息吧,四更天我會喚你”陳允升直勾勾的望着那還在噴吐着的煙火,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
唐冠點點頭,回到屋中,仰頭躺下,直接閉上了眼睛,就像這一切與他無關一般。
可對於其他人來講,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夜。
翌日,凌晨。
自武曌獨攬大權,奮力打擊老牌隴右貴族集團,重用寒門學士後,讀書人對那終極目標殿試產生了不可理解的迷戀。
幾乎天下讀書人都抱着“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終極夢想,發奮圖強,可是有些人努力一生也沒有登上天子堂。
學子成爲貢士後纔可以進入殿試,自當今天后舉辦大型殿試以來,這成了有典明文。
可今天文武百官知道有一場特殊的殿試要舉行,在他們看來是一場“考不考,都無所謂”的殿試。
一大早,經年不用的洛成殿轟然大開。
鴻臚寺官員親自擺好御桌,黃案,而光祿寺官員親身來排定考生座位,往常自然是濟濟一堂,可如今偌大殿中只有一個座位孤零零的佇立。
各路早來官員看到這幅場面大搖其頭,有些甚至嘴角露出苦笑。
這場面頗有些滑稽,滿朝文武來考一個連貢生都不是的才子,而且那才子只有九歲。
這無疑是打破了用人之常規,有些世家老成官員更是心中暗凜,天后用人的舉措越來越過分了,可又無可奈何,只能被步步蠶食。
到場的官員越來越多,相熟的互相拱拱手,按品級找準位置站定。
殿後,丹陛下。(注:臺階)
“去病,伯伯先去殿中,一會升朝,你就從這個門進去,知道嗎?”
陳允升一邊幫唐冠整理着衣服,一邊小聲吩咐。
“知道了”唐冠打量着眼前從未來過的洛成殿,眼神有些玩味。
他這一下不知道把多少當世文豪甩了十幾條街,想那駱賓王鬱郁不得志,勤王造反,再看那賀知章,至今還沒功名在身。
再想想當世名臣,狄仁傑,婁世德等人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唐冠心中不由產生了一陣惡趣味的興奮。
“哈哈,真是來早不如來巧,現在武曌未收男寵,寂寞難耐,太平公主還未出嫁,上官婉兒還是宮女”
當然唐冠的小心思也只能先想想,他連一個“庶女”林雨薰都沒有擺平,更別論這些一旦上鉤,就會改寫歷史的女子了。
陳允升這才正了正自己官服,轉身進殿。
這時唐冠終於見到了影視劇中的侍衛,隨着到場官員越來越多,門口也跑來幾隊侍衛分列開來。
唐冠略顯悠閒的站在丹陛下,望着過往侍衛,突然眼前一亮。
小聲喊道:“常大哥”
只見一領頭之人回過頭來看向他,咧嘴一笑,此人赫然是常鷹。
而後便收起表情,立於殿門前,目不斜視。
唐冠見狀知道這是宮中規矩,也不再和他打招呼,就在下面望着常鷹。
常鷹此時換上了甲冑,比起那身常服來說更顯英武,可唐冠卻眼皮一跳。
只見常鷹那雙修長大手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道可怖傷痕,看起來好像是剛剛癒合,上面還有淡淡的草藥痕跡。
唐冠收回目光,這時一個內監走出殿外,卻是之前見過的那個王公公,此時他手中還端着一個食盒,唐冠見狀微微一愣。
那王公公提步走近眼前,說道:“小郎君,請先用宮餅吧,一會就要升朝了”
唐冠聞言愣住,這些東西可不是書中有載的,只有經歷過殿試之人才會知道,進殿御食,這可是皇家的東西。
說罷王公公打開食盒,唐冠望了望裡面躺着一張餅食,看模樣有點像月餅可又似是非是,唐冠捏起拿在手中。
王公公正要說話,唐冠卻張口就咬,他不由大吃一驚道:“哎呦,小郎君!你別真吃啊”
唐冠嚼了兩口,嗚咽道:“味道還不錯”
王公公聞言哭笑不得,這宮餅是走個形式,殿試要從凌晨舉行到日落是,士子難免飢餓,雖然聖人說是可以吃,但往年來殿試的士子哪個不視若珍寶,小心保存起來。沒想到唐冠竟然張口給咬下一半。
“我餓了,就這一個嗎?”唐冠不懂此節,只以爲是武曌怕他餓着了,三兩下把手中的餅吃了下去。
王公公見狀大搖其頭,小聲道:小郎君,一會升朝可切莫走錯了,記住是這個門”
唐冠聞言點點頭,王公公這才轉身離去。
送走了他,唐冠對常鷹又是一陣擠眉弄眼,常鷹也只是偶爾斜眼看他一下,隨即又面無表情的佇立着。
唐冠頓感一陣無趣,就在焦急等待之際,突然殿中傳來一陣絲竹悅耳之聲。
聽到這響聲,唐冠一愣,怎麼殿試還放音樂?
“宣唐冠進殿!”
就在唐冠低頭納悶,宣召聲傳來,唐冠擡步上了臺階,路過常鷹時又互望一眼,只聽常鷹低聲道了一聲:“恭喜”
唐冠微笑望了他一眼,才進入殿中。
“臣等參見聖人!”
一進殿,便聽到齊聲高呼,唐冠望去,眼皮一跳,“好嘛,早朝換地方了”
只見殿中分列文武百官,換湯不換藥,還是含元殿中那幫人,可如今在文官之列上卻多出了陳允升的位置。
可令唐冠奇怪的是那音樂竟然還不停止,這才發現殿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班宮女,在那吹彈。
直到殿上傳來一聲“唐去病何在?”
音樂這才戛然而止,唐冠聞音慌忙上前一步,喊道:“臣在”
只見武曌此時端坐御座之上,瞧了瞧下方唐冠,又望了望文武百官,點頭道:“入座”
唐冠聞言望了望左右,發現了這麼大的殿中竟然只有一個座位,這座位正對着武曌的御座。
當即極爲識趣的坐了下來,“哎呦呵,還挺舒服”
唐冠一屁股坐下,頓感一陣舒坦,這便是貢生御賜之所在,可謂是樣樣精緻,窮禮遇之極限,從桌椅到紙墨都是文人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坐下後唐冠又偷偷打量起四周來,望到兩側文武,不由心中一樂,想起了前世高考。
雖然都說中國人極爲擅長應試,是因爲明朝的八股策略,但唐冠卻不以爲然,他覺得就算沒有明朝,從武週一朝開始全面復興的科舉,便註定了這種性格。
“不過這考生只有我一個,卻有數百隻眼睛盯着我,這可比攝像頭厲害多了”唐冠表面正襟危坐,內心腹誹不止。
本以爲武曌只是走個形式,過了就過了,沒想到排場這麼大,似乎真要考一下。
“難道文章給她寫了,叛亂也平了,還不夠?”唐冠心中暗暗猜測起來。
就在這時,武曌又傳出聲音。
“禮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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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
唐冠聞言也望了過去,看向走出之人,卻是一個有些許猥瑣感覺的中年人。
其實武承嗣相貌不見得有多麼猥瑣,可唐冠一眼望去便見到了他那源自內心的“一流”氣質,不由稍微一愣。
“這賣相也能做尚書?”唐冠心下一念,隨即意識到什麼,“難道是?”
“可有擬修試題?”
武承嗣聞言微微一笑,隨即高呼道:“承嗣不才!這位小友乃是天人轉世,才高八斗,昨夜又有狼煙喜訊,這位小友一紙文章平賊奪城,實乃社稷之洪福,陛下之洪福!預示我大唐江山人傑輩出,今朝面試,作天子門生,我等豈敢在病郎面前班門弄斧!”
“哈哈!果然是武承嗣!”唐冠心中哈哈一笑,此人一番溜鬚拍馬瞬間證實了他的真實身份。
“人說溜鬚拍馬武家郎,果然不假”
果然武曌聞言也露出笑容,似乎早就安排好的一樣,說道:“既然這樣,今天朕親自來考一考你”
本來唐冠還暗暗打量着武承嗣,此人一身馬屁功夫了得厲害,不得不說剛纔一番話讓他有些飄飄然,聽到武曌這話,瞬間收回目光。
“還要考?”
“執筆!”
有內監捧上筆墨,只見武曌提筆便寫,下方唐冠也有些忐忑起來。
他現在也發現了一個定律,那就是武曌給的好處都是不白給的,好處越大,他要忍受的東西就越多。
本以爲武曌要寫很長時間,沒想到幾筆便完成了,唐冠見狀一愣,那內監瞧都不瞧,將試題裝入錦囊。
“尚書”隨即躬身捧給武承嗣。
武承嗣見狀接過,其實他也想知道武曌寫的是什麼,往年的試題都是禮部各司有商有量,如今卻是武曌親自出題,而且看模樣還非常短,要知題目越短,發揮的空間便越少。
禮政賜試這也是慣例,竟然不知題目,也不再拆解,直接走上前去交給唐冠。
唐冠見狀起身接過,還不忘對武承嗣微微一笑,這一笑看的武承嗣心花怒放,只見唐冠表情全然不像作僞,滿是感激與欣賞。
當即也回笑一下,退了回去。
唐冠這一笑倒是沒有演戲,他倒是真欣賞武承嗣,一身馬屁功夫自己萬萬不能及。
至於那感激,就全然是武承嗣自己腦補了。
“拆題”武曌這才輕聲說道。
唐冠聞言將手中錦囊拆開,取出其中試題。
“該不會是讓我模仿她幾個侄兒,歌功頌德吧”唐冠一邊微笑一邊打開試題。
可當看到試題後,唐冠一下愣住,笑容緩緩消退。
隨即唐冠猛然擡頭望向武曌,見她面帶微笑望着自己,慌忙低下頭來。
百官見狀也微微一愣,不由用餘光去掃量,可惜也看不真切。
唐冠眉頭緊鎖望着偌大紙張上卻只有四個字,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她是想?”
想到這唐冠手哆嗦了一下,只見紙張上只寫着四個字。
“裴炎與朕!”
一時間唐冠望着這四個字呆滯下來。
“去病,作題吧,作的好朕重重有賞,你唐家統統有賞”
“又是這句話!?”唐冠擡起頭來望向武曌,她每次都說這句話,現在他才明白其中含義,她這是在拿他的一切來威脅自己!
唐冠默默底下頭來,低啞道:“是”
武曌這纔對殿下一官員點點頭,那人捧出紙墨,遞到唐冠桌上。
唐冠心不在焉的拿過紙張,也無心關注,這紙張極爲精緻,上面有紅格網線,唐冠知道這是規範字距的,可武曌竟然出了這樣一個試題,唐冠一時間心下急轉,在思考究竟是何意。
那邊陳允升對唐冠性格瞭解,鮮少見到他如此驚訝,前一刻還自信微笑,下一刻卻面色緊張,不由在一旁暗捏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