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池。”
“膻中。”
“關元。”
飽舍房中,何棄療背對屏風不時出聲,而裡面唐冠正對着一具橫陳玉體,小心翼翼的刺扎着穴位。
兩人一個說,一個扎,何棄療心中難免緊張,像唐冠這種瞧病的方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好在對方堂堂狀元說出錯不會責怪,想來不會食言。
當他念完最後一個穴位,下意識的便想立即轉身去看一看扎對沒有,入針片刻內再啓出還能挽救,可他還沒轉過身來,屏風後傳來一聲嚶嚀。
隨即便是唐冠興奮的呼喚:“婉兒,婉兒。”
可惜這聲嚶嚀一聲即過,上官婉兒又恢復了平靜,可是這一下卻讓何棄療如遭雷擊。
“不可能,扎對了!”
何棄療聽聞這動靜便知道這是成功施針後的正常反應,唐冠竟然扎對了,剛纔他連連道出四十幾處穴位,其中不乏角度極爲刁鑽的地方。
而與他在這兀自震驚不同的是那邊唐冠滿是興奮,上官婉兒玉體一絲不掛的橫陳在眼前,唐冠望着上身扎的像一個小刺蝟般的她,不由微笑起來,至此他對何棄療也建立了幾分信任。
“看來這東西也不是完全沒有用。”唐冠凝神細望片刻,心中暗自沉吟,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若是能有所涉獵,豈不是多出了一條命一般。
想到這,唐冠悄然望了一眼屏風後站立的少年,可是唐冠又瞬間放棄了這個想法。
“中醫鮮見文字,都是口口相傳,就算有文字。也不是寫字畫畫那麼簡單。”
唐冠揹負雙手緩緩起身,這也是人見到好東西的正常反應,本事越多當然越好,可是誠如唐冠所想,他能轉瞬記清人體穴位。不代表他就能像讀書一樣囫圇吞棗的學會,死記硬背與做是兩碼事。
其實上官婉兒脖頸上的第一針便詮釋了這個道理,若讓唐冠來扎那一針,地方興許不會扎錯,可是輕重緩急卻把握不好。
想到這,唐冠搖頭作罷。不管怎麼說那少年給了自己無限希望,這是一場救贖,救上官婉兒,也是救他自己。
唐冠揹負雙手緩緩繞過屏風,何棄療見狀拱手道:“郎君好記性。”
說罷,何棄療再次偷偷打量了一眼唐冠。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沒來之前他便對其事蹟耳熟能詳,今日一見更讓他心中駭然,世間竟真有過目不忘的異人。
唐冠望了一眼他的臉色,便知道了他在想什麼,這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的少年倒也有趣,更何況他還與馮小寶稱兄道弟。馮小寶他是見識過了,看到了希望的唐冠心思又開始活絡起來,馮小寶相貌平平,看起來又身無長處,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被武曌捧在手心?
反觀眼前少年似乎纔是武曌會欣賞之人,對於武曌種種,唐冠心中早已有數,不再拿正史中的印象去束縛她,他與武曌間就是一個不斷跳脫的過程,可惜上官婉兒因爲青澀。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讓唐冠改觀,纔有了此時的場面。
而武曌不同,無論是她與裴炎最後的對話,還是大慈恩寺中那個無名老僧,都留下了諸多疑點。可以說武曌讓唐冠畏懼,憤怒,可又可憐她,可惜唐冠不知道老僧身份,不然他又會立即知覺一樁驚人疑案。
不過話說回來,唐冠本來還沒將眼前少年與馮小寶放在眼中,只當是最後的掙扎,不過事情到了這裡,大大出乎了唐冠的意料,唐冠也對少年的名姓有了興趣。
唐冠也不着急詢問,而是慢慢踱到桌前坐下身子,剛纔扎針時注意力高度集中,難免有些口乾舌燥,當即招呼少年道:“過來坐吧。”
何棄療聞言拱手一禮,坐於一側,人言士農工商,醫在五工之內,沒什麼地位可言,反觀唐冠卻是士中極品,兩人身份天差地壤,其實包括所謂的太醫在內,只能算作半個士,比起地方縣令尚且不如。
“你叫什麼?”唐冠捧起茶盞輕抿一口詢問道。
何棄療聞言站起身子拱手道:“在下雍州人士,何棄療。”
“噗!”
此話一出,唐冠還沒嚥下的茶水一口噴了出來,像是沒聽清一般望向何棄療道:“你叫什麼?”
何棄療見狀一愣,不知唐冠這是何意,只好說道:“草民何棄療。”
“可是單人何,敝履棄,去疾療?”唐冠這次倒是聽得清楚,可他卻面色怪異的再次確認道。
何棄療聞言道:“正是。”
“哈哈。”此話一出,唐冠竟然大笑出聲,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以至於上官婉兒造成的悲傷都阻擋不了唐冠心中惡趣味。
何棄療見唐冠突然發笑,更是摸不着頭腦,他這名字讀來並不彆扭,而且是收留他的師傅親自所起,見唐冠喜怒無常,他不由詢問道:“狀元郎,你這是?”
“沒事,哈哈,沒事,何棄療,這名字好,這名字好。”
唐冠放下茶盞,世間事就是如此巧妙,上官婉兒被人判定生死,唐冠消沉中已經放棄了治療,此時卻蹦出一個何棄療,給了他不小希望。
“我”何棄療聞言張張嘴,俊臉突然一紅,唐冠發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一般,不由吶吶低下頭來。
“你和我有緣的緊,我自小體弱多病,家裡取了字號去病,你這名字卻叫棄療。”
何棄療聞言又是一愣,若是換了別人肯定會藉着這個話茬來攀高枝,可何棄療只是吶吶點頭。
唐冠見狀卻暗暗搖頭,這有趣少年雖有風度,可城府不深,什麼都寫在臉上,倘若上官婉兒真能被他救回,說明他確實是個奇才,倒是一個可用之人,若是能收爲己有,可不是多了一條命那麼簡單!
就在這時,院中突然一陣動靜傳來,何棄療聞音才擡頭道:“官爺,藥到了!”
唐冠聞言點點頭,起身推開房門,望向院中,只見幾名甲士身背麻袋大跨步向這邊走來。
爲首之人自然是常鷹,唐冠見狀不由一愣,他適才說砸門取藥,沒想到他們似乎真的把藥堂砸了個遍。
“小郎君,要的都帶回來了。”
常鷹與幾名甲士將麻袋執在地上,何棄療見狀一驚,他寫的雖多,可也沒要那麼多分量,這羣人大半夜還真能搞到。
唐冠見狀微微點頭,向何棄療問道:“接下來做什麼?”
何棄療聞言望了一下夜色,像是在確認時辰,而後說道:“按分和藥燒燒三鍋熱水,半個時辰涼透後爲娘娘起針入浴,待得日出,當可祛毒。”
唐冠聽得仔細,他話音一落,立即吩咐道:“燒水。”
“是。”
這一夜飽舍格外忙碌,不止宮中調遣的守衛忙裡忙外,就連老王帶來的僕人也守候至深夜。
唐冠回到房中,不理會何棄療,兀自繞到屏風後,溫柔的望着牀上的上官婉兒道:“再等等,馬上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