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訪俠

楊昌壽想了一想,微笑答道:"多謝老夫子的盛意,昌壽爲民請命,有心無力,十年讀書全無用處,此時業已醒悟,覺着在此情勢之下,無論官大官小,除卻昧着良心迎合上司、巴結敷衍、等候升官發財而外,決不以官家之力爲百姓盡點心力,這樣的官做它何用。先父原是一個老農,因受富戶盤剝,差役欺凌,悲憤而死。臨終遺命要我用心讀書,做官之後好代人民做主,出他和許多百姓的一口怨氣,使所到之處人民過點好日子。並還說到,官要越大越好,如做貪官污吏,學了人家的樣欺壓百姓,便不是他子孫。

先在景泰任上,我雖覺着遇事不能順心放手,還不像現在這多管頭。身爲地方官,一個廟會都禁不了,這官做它作什?假定暫忍一時,照府尊老年兄所說,等自己做了大官再照心願行事,恐也未必有此指望。再聽老夫子一說,想起這幾年來做官的經歷和一切官制法令,以上凌下,不問是非善惡,均要迎合上官個人喜怒利害來定,以及種種使人有力難施的悶氣,照此形勢,我便做到老,甚至內而宰相中堂,外而封疆大吏,照樣混到老死爲止,多大心力也無從施展。

"我既不能做那日常違背良心、專做應聲蟲、已結上官、迎合巨室的貪官俗吏,更不忍違背先父臨終以前的遺命。我一想起他老人家受那富家和衙門差役的兩重惡氣,傷病交作,死時之慘,我真悲憤難安。反正一樣受氣,索性回去耕田,還我本業。雖然沒有宦囊,家只十餘畝祖傳薄田,至多再去受富家和差役的氣,決不至於上面受人欺凌,下面還要不論是否本心都要奉行公事,再去欺凌百姓,使先父九泉之下更加悲憤。請轉告憲臺大人,老夫子方纔的口氣我已聽明,我雖有些同年在當道,自家也是散館翰林,親戚做大官的雖然沒有一家,師友同年卻不在少,但是我想天下老鴉一般黑,他們至多爲了友情仗義不平,讀書專爲做官還是一樣,便他們本人遇到我這樣下屬,也未必能有一個例外。既非我的同道,以後和他來往也是多餘。單論師友淵源、詩文知己,與世道人心何益。家無餘田,與之交往反倒誤我耕耘,我已決定從此脫離宦途,長爲農夫沒世,所願未成,只以爲恥。目前既不會用他沽名釣譽,顯我做骨清風,爲民請命,將來發生事變更不會說我預識先機,早有遠見,並還爲此棄官而去,博那虛名。我只作爲因病辭官,與人無關,不留一點痕跡。如其有心爲難,將我下獄也是聽便,好在我向來每一到任天天準備交代,又向不帶家眷,如蒙早派賢能接替,容我一肩行李早日回鄉便感盛情了。"

另一幕賓也趕了來,知他出了名的書呆子,從不派什官差下鄉,遇到官事都是輕車簡從,帶上兩三人。稍小一點的事都是自往審問,輕不押人。無事便往民家串門,隨便閒談,一點官威沒有。人民十九和他相識,親如家人,無話不談、甚而做過壞事的人都不隱瞞,只要對方直言無隱,不加欺騙,從此不犯舊惡,決不過問。前在酒泉任上做了三年縣官,鬧得衙中差役紛紛辭退,他也從不利用官法強留。並說,照我這樣做法你們無法作弊,當然要謀生路,去只管去,到了鄉間如敢倚仗官勢和舊日惡習欺人,只比常人還要加倍治罪。結果鬧得衙中人都走光。後被百姓知道,爭先自往輪流應役,偶然坐堂問案,都是鄉民充當臨時差人,官司和解的居多。

他也政簡刑輕,極少坐堂,難得用到差役,無關重要的事都是兩造自來,連他一起坐在堂前石階或是花樹之下評理,均各心服意滿而去,至多兩三堂便可完結。監牢中常時空無一人,偶有個把不老實的刁民與人興訟,禁不住站堂的臨時差役和旁邊觀審的都是當地百姓,是非曲直、虛實真假多半曉得,官又聰明細心,善於開導,衆人對官親熱愛護,均敢說話,稍微一問立時分曉。人都對他敬愛,"不忍欺騙,遇到田裡有什出產,常時成羣結隊與他送去,推辭不掉,便合在一起大家平分,或是官民同樂。遇到年節令時聚在一起,高高興興飲食說笑上一天。可是他那麼一個小縣,從來無人欠糧,從到任半年後便沒有了盜賊,官與民簡直成了一家。

調任之時人民說什麼也不讓走,後經再三勸告,說景泰旱災已成,上憲爲他善於辦賑,特地調去,還要回來,結果仍是偷偷溜走才得起身。到了景泰,地方雖然要大得多,做法也與前不同,官與民仍是成了一體。最難得是旱災之後跟着一場大水,除上流決口水來太快,當時淹死的人而外,真餓死的簡直沒有幾個,清官能吏之名全省皆知。自己早料這類人剛直倔強,未必聽話。東家和撫臺偏因一時好奇,想試試他的本領,迎合朝廷之意,先調他的首縣,不料到任不久便發生此事。聽口氣還是同寅再三勸告,方始先上密稟,照他爲人也許早就發出告示,嚴加禁止,甚而押上幾個會首和廟中和尚都在意中。這樣呆子留在本省也是討厭,難得去志甚堅,並還沒有絲毫報復之意,立將話頭改變,一口答應,並還拿話把他套住,跟着又送一千兩銀子程儀。昌壽付之一笑,程儀也不退回,全拿來送了跟他辛苦多年、辦事忠實細心、志同道合、貌似鄉愚的一個年老落魄幕賓,和一個從中舉後便追隨不捨、表面像是長隨、實是由窮途中救來的患難之交,另外還有兩個新用的書童。

昌壽只有一子,隨衙讀書,年才十五,名叫楊沂。本意父子二人同返間中故鄉,餘均遣散。前說四人,幕賓年老思鄉,拿了程儀揮淚而別。新用兩人家在本地,雖感主人恩義,此去回鄉無事可做,經昌壽一勸,也都送出郊外爲止。昌壽做了將近十年的官所積只二百多兩銀子,那一千兩程儀老幕賓最多,送了六百,新用兩人每人五十兩,只那長隨名叫時和,昌壽所送三百兩銀子雖然收下,毫未推謝,人卻說什麼也不肯離去。昌壽因他十年相隨,教他讀書頗多,文理通順,頗有才幹,又會一點武藝,不願耽誤他的前途,始而婉言辭謝,後並假怒堅拒,時和似因昌壽使其難堪,一怒而去,走時人都未見。

楊沂覺着此人不應如此,昌壽嘆道:"我兒你哪知道,此人是個血性男子,這等走法十九含有深意。事出意料,我真不該操之過急。我恐他暗中跟來,比較明的同路反更使他寂寞呢。"楊沂知道時和最是忠義,也覺父親料得不錯,哪知走了兩天始終不見人影,父子二人頂好對方激怒不來,也未在意。走時中元將近,第三天便是十五。方想本年燈會必有變故,過了兩天,路上聽說,這場燈會非但平安度過,並還化敵爲友,成了一家,雙方勢均力敵,又經準備多日,各以全力相拼,會合之後越發盛極一時,繁華富麗之景實非言語所可形容。並因成大忠調度得好,一個受傷的也沒有。但那勞民傷財、人力物力之耗費爲數之大簡直驚人。昌壽父子慨嘆了一陣重又上路。

因老家是在四川間中左近,歸途是由省城東南起身,想經隴西天水再由秦嶺入川。

這日行經鞏昌府,想起前在景泰任上交一義士,曾說他家住安定(現名定西)南城外七裡莊。有一昔年在京城相識的同年舊友周興渭,也是一個看破世情、歸隱故鄉的散館翰林,大家都是窮朋友,在京時又住同院,交情甚深,曾說安定昔年出過兩位隱名大俠,奇蹟甚多,前交異人雖說從小在外流浪,專管人間不平之事,故鄉便在安定會寧交界華家嶺深山之中,與所說有關。愛子楊沂聰明好武,從小強健多力,平日便喜放了書本不讀,去向時和偷偷學武。先想他讀書求名,屢戒不聽,自從辦理兩次賑災,見到兩次異人,越發想練武藝。那異人也曾答應將來傳授,只爲彼此忙於賑災,對方形蹤飄忽,又無幫手,只在災民中選出二三百個壯漢,聽他隨時調度,搬運錢米,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此人神通廣大,每次由外回來定必帶有大批錢米,賑糧從未斷過,自己只照他所說專心領頭調配,官民合力一同辦理。內有兩個劣紳表面捐助,暗中侵吞,哪知對方神目如電,無論何人稍微舞弊立時知道,暗中警告,不消多日,好人固是格外出力,壞人也都斂跡悔過,改變過來。表面雖說官家出面領頭勸募辦賑,爲此還得了極好名聲,受到上司嘉獎,民心敬愛,實則此人出力最多。尤其是他由各地捐募來的銀米財物,爲數之多說起驚人,每一想起,書生無能,因人成事,坐享虛名,便覺慚愧。

愛子楊沂對於此人更是五體投地,敬若天神。因見武功真好的人有這大用處,對於兒子練武也就不再禁止,未次相見本有拜師之意,不料大水剛退,災情大減,人民在他指點之下好些都在重建家園,開墾荒地,眼看人心快要安定,此人忽然失蹤。隔不一月官差便來捉人,說他是個有名飛賊,幸而事前因他不肯說出名姓,老百姓背後不是叫他恩人,便是取上好些外號,看去貌不驚人,身無長物,所捐財物偏是那麼來得容易,爲數又多,更不肯和人見面,心早生疑,並還受過他的囑咐,事前有了準備,老百姓又對他愛護,假作癡呆,將來的官差軟硬兼施擋退回去,由此便未見面。人民絕口不談,連自己暗中訪問都不肯說實話,也不知重傷養病的話是真是假。

調任首縣之後,上司幾次探詢,都照預先想好的話回覆,雖未泄漏他的真情,始終不知下落。愛子卻說此人決不會死,屢次想往尋訪,均恐走泄機密,於他不利,欲行又止。起身時愛子還曾力請,自己也急於想見此人,探明他的音信,難得安定有此老友,這高本領的異人以前又曾談過那另兩位異人的奇蹟,雙方必有淵源。他是本地人,許能知道幾分。好在自己已無仕宦之志,連批文都不等便棄官而去,這樣昏庸殘暴的官場,也決不想叫兒子再求什麼功名,轉不如聽其心志,學成本領,還可多救點人。好在無官一身輕,父子二人共只一肩行李,足可隨意行止,前面不遠便是安定,何不就便訪問,看看周興渭,可知此人下落來歷。就是兒子不能拜師,這樣義俠之士得到一點平安信息也可放心,主意打定,便即尋去。

安定乃省城通往天水平涼的要衝,商市繁盛,農產豐富,更是枸杞、大黃、甘草等有名藥材出產轉運之地,人民大都能夠求得衣食,赤貧極少,爲甘肅省內有名富裕之區。

七裡莊人家甚多,當地本年年景獨好,將近秋收時節,村鎮之中熱鬧非常。周興渭雖是一個老翰林,爲全縣最負盛名的人物,但他世代耕農,到他這一輩方始讀書,居然點了翰林,這樣小地方自然當成一件天大喜事。但他做了十年小京官,雖然回鄉,並未發財,田地一畝也未增多。全家老幼八九口,三四十畝田園由他領頭躬耕自給,居然小康之家。

平日絕口不談時事,地方官府對他先還尊重,因其家道寒素,向不倚仗紳宦科名出入官府管人閒事,剛回家兩年還長了兩年書院,近年索性連這號稱清貴的山長也堅決辭去,平日打扮得和農夫一樣,日子一久,非但鄉民看他和常人一樣,連地方官見他向不管事,也不回拜,往訪多半推說出遊未歸,也就不再理他。興渭聽親友背後譏嘲,非但不以爲辱,反覺這樣省事,少掉好些麻煩,可是附近鄉民都和他好,容易打聽。昌壽父子稍一詢問,便把人尋到。

本是多年不見的老友,久別重逢,再一談到各人辭官經過和滿肚皮不合時宜的憤氣,越覺志同道合,相見歡然。周家雖是農人,自耕自種,全家勤儉,回鄉數年反倒成了小康之家,比做京官時東挪西借、愁柴愁米要好得多。二人又都是持躬勤謹,生活清苦,對於朋友外人卻極大方豪爽,都喜盡其所有拿來待客,何況周家種有菜園,養有不少牲畜家禽,當時殺雞爲黍,煮酒剪菘,共坐豆棚瓜架花樹之下相對歡飲,共話平生。雖是田家風味,沒有海味山珍,卻別有一種親切而又歡樂自然的情趣,男女老少全沒一點拘束。

等將前事談完,回到周家挑燈剪燭重作夜話,昌壽這才說起尋訪隱名異人飛神子之事。剛一開口,興渭原有一子一女,都是十六七歲,比楊沂稍微年長,也在一旁陪坐,聞言兩小兄妹首先匆匆趕出。楊沂見他二人神色驚惶,覺着奇怪,假裝走動,跟出一看,周家門外甚是寬敞,只環着一道半人多高的花籬,左邊是一座瓜架,搭得頗高,綠茵茵的,右側房後環着一條小溪和一片稻場,再過去有十幾株大樹,一條黃牛正在靜靜的吃草。籬外大片空地也立着二三十株大樹,樹林過去便是一條河岸,通往相隔半里莊鎮上的一條道路。沿河南岸都是老槐高柳之類。七月底邊的天氣,秋暑未退,蟬噪之聲到夜方息,方纔賓主對飲便在那兩株大樹左近,這時下弦半鉤殘月剛掛林梢,一陣接一陣的涼風由田野中吹來,甚是涼爽,到處靜蕩蕩的。周氏兄妹男名周勤,女名周芸,初來雖未談到雙方學業藝能,看去人頗機警,女的也未纏足,動作均頗輕快。

楊沂見兩小兄妹先借花籬掩避,一東一西兩面張望了幾眼,方始裝着看牛,同往左側林中轉了一轉,看意思好似留神房後有無外人窺探,並向隔溪鄰家門外乘涼的人問答了幾句方始走回,表面裝作從容,心中彷彿有事,處處留意光景。以前曾聽時和隨時指教,未便跟出,在花籬內裝看天色,暗中留意看了一陣。正要回轉,周芸已似警覺,和乃兄耳語了兩句,便同趕回,笑說:"我們前往看牛,楊世哥想必怕熱,我們不比老年人怕受涼,田裡事情已完,只等收割,我去端點椅子出來,就在門外樹下乘涼談心可好?"

楊沂想聽異人下落,心料父親話將說完,主人神氣好似有點知道,意欲旁聽,方答:

"多謝世哥世姊,今日天氣涼爽,小弟不熱。"周勤人已走近,忽改低聲說道:"楊世哥,可由年伯和家父談天,我們藉着乘涼在外面留神察看要好得多。但是年伯所說的話一時不可提起,明日我們看好無人之處再行詳談就知道了。"跟着又故意高聲說笑,請楊沂只管隨便,不要客氣。楊沂還未及答,忽聽昌壽呼喊,進去一問,昌壽開口便說:

"那位異人樹下強敵,內中一位併爲所傷,我們非但以後不可隨便提說,還要格外小心。

你到外面和二位世兄世姊乘涼閒談,我和周老年怕還有話商議,此事不可再提,明日自會讓你知道。"楊沂見二老都是那麼神情緊張,面帶愁憤之容,暫時只得退出。二老一直談到夜深方始上牀。次日早起,昌壽因主人再三挽留,又見當地地土肥美,風景頗好,主人情意殷殷,反正無事,業已答應,先託便人回家送信,過了中秋方始回去。飯後天熱,便乘午睡時節,父子二人揹人談說前事。

原來安定東北會寧縣地當祖厲河上流,物產豐饒,比安定還要富足。照例越是這類地方富人越多,也越易發生不平之事。昌壽前聽周興渭所說異人便是其中之一。先是兩縣交界華家嶺附近有一牧童,年才十一二歲,原是一個窮苦孤兒,姓祖,乳名旺子,父母死時年才八歲,從小便與人家放羊割草,混口苦飯,終年衣不蔽體,仗着聰明伶俐,從小便受磨折,熬練出一點體力,能耐寒暑飢渴之苦,從來沒有生過什麼疾病。每日與左近人家把事做完,便往父母墳旁土崖洞裡一鑽。因其人雖聰明靈巧,口甜會說話,左近種田人都喜歡他年幼能幹,無論是做什事,只他答應下來一定做得好好,但是天性倔強,心高志大,又有算計,自知窮苦村童無人看得他起,表面不說,心裡卻想大來早晚能照父親死時所說好好爲人,做點事業,平日對人只管一臉笑容,伯叔公婆喊得十分親熱,從不肯與人爲奴,或是常年受人管束。每日前往相識農人家中幫做一點雜事,或代放羊割草,挑水掃地,但決不專做一家,當人長工。

中間有兩家富豪見他那樣伶俐,年才十一二,長得和十五六歲一樣,一個小人,百多斤的水桶挑了就走,做起事來又麻利又勤快,從不偷懶,幾次想要將他收去做書童,他都不肯。內有一家是個小地主,年老無後,還想收作義子,他也堅拒。先兩家富人恨他不識擡舉,告知全村的人誰也不許用他,以爲旺子沒有吃的必要屈服,哪知旺子竟是硬到底,年紀又長了兩歲,體力越發健強,善於爬山,見人都往當地山中採那野生藥材,跟着學樣,有時並還掘點山糧,打上一兩隻小的野獸,去往別村販賣。雖然生活比放羊勞苦,照樣可以度日,反倒多了一身衣服。

當地民風誠樸,居民都與他父母相識,本不以那兩家富人爲然,加以平日用慣,人去之後好些不便,又恐小小年紀爲山中蛇獸所傷,一面去向富人求情,說他性野聰明,不易受制,何苦造孽逼他,一面向其勸告。旺子也因採藥打獵之事往返大遠,好些採藥材的地方均被商人和藥夫子包占,明知對方無理,野生之物誰都可採,無奈人小力弱,鬥他不過,偶然運氣好,得到一些拿到鎮上去賣,收的人偏都是那麼黑心,明明一樣東西,到了自己手中便十不得一,如其不賣。這班人和事前商量好一樣,第一個給少,第二個反更刻薄,比第一個給得更少,還要挑剔,不賣又沒有吃的,每次都要受上許多閒氣。自己還未長大,想起父母臨終之言,又不敢和人打架,遇見運氣不好之時,不是餓着肚子回來,便是露宿山野之中,餓了肚皮還要受凍,遇到大雨大雪更是苦透。手邊又沒有應甩的傢伙,轉不如代這些相識人家做點零工,放羊割草,還比較安定,只爲生路被對頭斷去,非爭氣不可。

旺子正在咬牙狠心,想幾時能夠長大,遇見好人識幾個字,學點本事,不受人欺,多麼快活。這年覺着再有兩三月人已十三,老長不大,老遇不到好人,以前想往那兩個富家書房外偷聽先生教書,先記下來,等把書得到再去認字,聽了沒有兩天便被人趕走,內中一家始而非打即罵,後又強迫爲奴,實在可惡。不久便發現那些讀書的小相公無一好人,教書的老夫子說話走路都是那麼搖頭晃腦,不知怎的看不順眼,人家又趕得緊。

心想:我就把書讀成,和那先生一樣,連路都不會走,說出的話也叫人聽不懂,有什意思?讀書之心雖然冷淡下來,但這兩家財主聽說都由他爹讀書做官纔有這片家業,那些兒女走將出來也是吃得好穿得好,出起門來卻跟着幾個大人,明和我一樣都是小娃,可是無論什事,或是要什東西,那幾個大人全聽他的招呼,非但沒人敢欺他,看誰不高興還要欺人,隨意打罵,自己便無緣無故被這兩家狗種打罵過幾次,故意把羊趕得滿山亂跑,人急得心裡火燒一樣,他們卻當作開心的事看了好笑。跟的大人專討這些小狗種歡喜,幫他打入罵人,連村裡幾個種有他家田地的大人也捱過打罵。內有一次受欺發狠,要和他們拼命,被幾個相識的大人勸住,再三警告,說是萬動不得,這兩家比那強收義子的陳老頭勢力更大,他家小人只有人敢動他一根頭髮休想活命。同時想起父親便爲種了內中一家姓張的田,年景不好,欠了點糧,把家中東西逼光,吃了幾天官司,還把田強行收回,這才急病而死,死時再三囑咐小心之言。這兩家是親戚,又都財主,最是強橫,自己不肯做他書童,以致逼得連給人家放羊都不許便由於此。同是一樣人,天底下事爲何這樣不平?再想起父親死時慘狀,不禁傷心痛哭起來。

旺子正在悲痛,平日相識、常找他做零工的吳四老爹忽然尋來,說:"那三家恨你不知好歹,不許用你,我們已經託人求下情來。你小小年紀在山中採荒,實在可憐,還是回去的好。如今我和幾家同村的人也都說好,誰家有事你幫誰做,也不算是長工,由我們這幾家大夥供你吃的,每年冬夏還可尋一身舊衣服與你換季,你看如何?"旺子雖然年幼,頗有心思,常聽村人傳說,有兩個採藥人在山中遇仙之事,起初先想做人實在無什意思,窮人一年忙到頭,無衣無食,富人手腳不動,吃穿都好,還要打人罵人,把人送官治罪。像這樣的財主,便照父親臨終所說,大來能夠做到白吃白用白欺負人,還不講理,豈不和張家一樣?衆人表面不敢開口,背後提起人人咒罵,就做財主有什意思?

看來還是成仙學道最好。第一不受人欺,也不怕窮,誰要倚勢欺人不公不平,我就殺他,叫這些財主們變成好人,再幫窮人的忙,使他變成財主,這有多好?不料用盡心思,時刻留意,把整座華家嶺和附近的深山全部尋遍,非但神仙影子不曾尋到,而且平日所聞那些山洞又髒又黑,污穢潮溼,好些洞穴中還有怪味,越看越覺以前所聞全是騙人的話。

否則,既是神仙,便應公平講理,眼看許多惡人爲何不問,只聽有錢人信奉神仙,升官發財,從沒聽說神仙給他什麼報應。所說不論真假,神仙放着許多窮苦的人死而不救卻是真的,似此重富輕貧,真有神仙我也不做。何況近來越想越無此情理,心便冷了下來。

自己老想成家立業,做一好人,偏又不知如何做起。爲了窮苦,連想讀兩句書都辦不到,連平日幾個相識的農家都因財主作對斷了來往,無家可歸,連住的一個土崖洞都不能明目張膽公然回去常住在內。正在悲憤頭上,忽有相識人尋來安慰勸說,寄與同情,當日又正大陰,快要下雨,飢寒交迫之際,不禁心生感激,覺着還是這些沒錢的種田人有點人心。所說幾家平日相處又好,不似別家只管上來說好,不要我做拉倒,做錯情願受罰,無故卻不受氣捱打,日久成習,不致像別的村童那樣常時受人打罵。有時爲了多吃半碗薄稀飯,仍要受女主人的閒氣,只這幾家人最厚道,這一成了公用,至多冬來沒有穿的,吃的決不發愁。山裡業已跑熟,有時還可藉着放羊掘點藥材,打兩隻野兔,換點私房錢,添點衣服。當時答應一同回去。因這幾家都養有好些羊,知其可靠,叫他一人代放,閒來做點雜事,早出晚歸,事完仍回崖洞居住。轉眼過年,主人又湊了兩件舊棉衣褲與他改好穿上,雙方倒也相安。那兩家富人子弟因其早出晚歸,難得遇上,也未生事。

這日旺子想起明早二月十五年已十三,老是爲人牧羊,如何才能上進,想起愁煩。

早起趕了一羣羊正往山口走進,忽在無意之中打到兩隻野兔。自從村人公用之後,人都喜他勤謹,旺子又有心計,把年下主人給的兩三百個喜錢和平日採藥所得湊在一起,買了一把尺多長的快刀和一根三尺多長的鐵棍、一柄藥鋤,自己再編了一個竹籃,照例放羊時必要帶去。衆人因他能幹,決不誤事,從未阻止。身邊還積有兩百多個制錢,一向不捨得用,準備積得多時再買一柄獵叉。華家嶺山口原有一所山村,住有六七戶人家,因有采藥人常時來往,倒開有兩家茶酒店。二月間天氣,花明柳媚,風景頗好,旺子放羊照例走出老遠,離山口還有三裡多地,左近野生枸杞甚多,採到大而成形的可得善價。

旺子一直夢想掘得一株像別人傳說生具狗形的枸杞,發個小財。初進山口時,爲想心事煩悶,無意之中在一老樹根下發現兔窠,當時打到兩隻肥的。因和內中一家酒鋪主人工老漢相識,便託人家代爲燒熟,回來同吃一隻,再帶一隻回去送人。說完轉身要走,忽聽人喊:"好肥兔子,送我一隻下酒如何?"

旺子回顧,見蘆棚下面坐着一個窮漢,年約三四十歲,身穿一件青布衣,貌相清瘦,兩眼卻是黑白分明,比常人明亮得多。腰間繫着一根鐵笛。旺子自家雖然勤儉,對人卻極大方,又見那人衣服上面補了兩處,知和自己一樣窮苦的人,先當山中採藥的人,不知怎會未帶傢伙。暗忖:此人一清早便來此吃酒,面前只一把酒壺,連個酒菜都無,必是窮苦朋友,也許清早入山連吃的都沒有,便走過去笑說:"這兔子是我湊巧得來,沒費什事。本想留上一隻送人,你既想要,送你也好。大哥你貴姓呀?"

窮漢把眼一翻,怒道:"你這小娃怎沒規矩?我比你年長得多,如何喊我大哥?實對你說,我由前日起還未吃過東西,本想向店家賒點酒食,無奈時光大早,沒有什麼吃的,吃了幾杯空心酒,正在難過。我吃得多,一隻兔子不夠,你不請客拉倒,你如請客,兩隻兔子全數送我下酒,再將你腰問的錢送我一點,好人做到底,你便喊我師父也不計較了。"旺子也是福至心靈,先覺那人說話無理,兔子全送,還要代會酒賬,上來先罵不懂規矩,本是有氣,正想挖苦他兩句;繼一想,此人說話似瘋非瘋,好些不通情理,也許空心酒業已吃醉,自來人窮氣大,反正白得之物,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既然請客,酒錢又不甚多,索性做整人情,交個苦朋友也好。聞言並未生氣,立時改口笑答:"大叔,怪我年輕,喊錯了你,兔子全數送你下酒,酒錢由我來付好了。你貴姓呀?"邊說邊將腰間藏了兩個多月未捨得用的二百多制錢解下,準備取出一二十文相贈。窮漢始而端坐不動,微笑說道:"我一直當你小氣呢,人真不易看透,想不到自己儉省,待人大方,像你這樣小娃真個難得,這枝鐵笛子便是我的姓名,你記住它好了。"

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十九 開渠興水利 妙計募災糧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八 會佳賓 茅屋驚黑老 敷妙藥 轉眼易妍媸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四 小啞巴孤身殲巨寇十六 洪水暴發二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十三 戲羣賊 癩和尚赤手剪兇頑七 破窗逃巨寇 異地晤良朋四 大俠鐵笛子四 大俠鐵笛子十一 數千年來的大害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十四 小啞巴孤身殲巨寇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六 洪水暴發二二 雪地冰天 忽驚寇警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一、飛賊十六 洪水暴發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三 訪俠十七 林玉巒酒肆做兇頑 癩和尚旋身誅惡霸十五 溪山真如畫 月夜舞金輪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九 開渠興水利 妙計募災糧十三 戲羣賊 癩和尚赤手剪兇頑八 會佳賓 茅屋驚黑老 敷妙藥 轉眼易妍媸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五 絕處現生機 始識溫情出同類一十 三兇兩怪六 劍光搖冷焰 夜雨遁孤兒十六 洪水暴發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三 訪俠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七 林玉巒酒肆做兇頑 癩和尚旋身誅惡霸一十 三兇兩怪十九 開渠興水利 妙計募災糧十四 小啞巴孤身殲巨寇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十一 數千年來的大害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三 戲羣賊 癩和尚赤手剪兇頑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五 絕處現生機 始識溫情出同類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一十 三兇兩怪一、飛賊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三 訪俠十七 林玉巒酒肆做兇頑 癩和尚旋身誅惡霸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二 雪地冰天 忽驚寇警二五 觸目驚心 孤身探奇險二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二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一、飛賊三 訪俠八 會佳賓 茅屋驚黑老 敷妙藥 轉眼易妍媸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三 訪俠七 破窗逃巨寇 異地晤良朋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三 訪俠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二七 雪夜除兇一、飛賊十六 洪水暴發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十一 數千年來的大害
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十九 開渠興水利 妙計募災糧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八 會佳賓 茅屋驚黑老 敷妙藥 轉眼易妍媸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四 小啞巴孤身殲巨寇十六 洪水暴發二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十三 戲羣賊 癩和尚赤手剪兇頑七 破窗逃巨寇 異地晤良朋四 大俠鐵笛子四 大俠鐵笛子十一 數千年來的大害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十四 小啞巴孤身殲巨寇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六 洪水暴發二二 雪地冰天 忽驚寇警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一、飛賊十六 洪水暴發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三 訪俠十七 林玉巒酒肆做兇頑 癩和尚旋身誅惡霸十五 溪山真如畫 月夜舞金輪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九 開渠興水利 妙計募災糧十三 戲羣賊 癩和尚赤手剪兇頑八 會佳賓 茅屋驚黑老 敷妙藥 轉眼易妍媸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五 絕處現生機 始識溫情出同類一十 三兇兩怪六 劍光搖冷焰 夜雨遁孤兒十六 洪水暴發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三 訪俠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七 林玉巒酒肆做兇頑 癩和尚旋身誅惡霸一十 三兇兩怪十九 開渠興水利 妙計募災糧十四 小啞巴孤身殲巨寇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十一 數千年來的大害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三 戲羣賊 癩和尚赤手剪兇頑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五 絕處現生機 始識溫情出同類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一十 三兇兩怪一、飛賊十二 桂子飄香 秋山如畫 山民報警 客館驚心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三 訪俠十七 林玉巒酒肆做兇頑 癩和尚旋身誅惡霸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二 雪地冰天 忽驚寇警二五 觸目驚心 孤身探奇險二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二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二三 人似濯冰壺 雪夜深山 忽驚怪異一、飛賊三 訪俠八 會佳賓 茅屋驚黑老 敷妙藥 轉眼易妍媸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三 訪俠七 破窗逃巨寇 異地晤良朋二一 客館救婷婷 未敢通詞逢彼怒 長途馳駿馬 忽驚別語憶朋交三 訪俠十八 茅屋聚羣英 杯酒言歡談大業九 煮酒正談心 霪雨連朝來異士二十 小俠客風雪走徵騎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二四 古洞藏兇 小俠被困二七 雪夜除兇一、飛賊十六 洪水暴發二六 臨危遇救 古洞說神好十一 數千年來的大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