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光幕,那十和藍優優感覺自己在光芒中不斷向前飛。
藍優優緊緊地拉住那十的手,一動不敢動。
那十覺得納悶——先前來時,可不是這種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被隔在眼皮之外的光亮消失,撲面有風吹來。那十微微睜眼,看到的是青的山綠的林。
藍優優還是一臉緊張地拉着他的手,一動不敢動。
那十回頭看,沒見到想象中應該有的光之門戶,只是看到了一面山壁。
“睜眼吧。”他對藍優優說。
迎面而來的風裡,有香甜的氣息,很好聞。
藍優優用力嗅了嗅,睜開眼睛,打量四周,然後驚奇地問:“這就是外面?”
“是。”那十點頭,依然不住打量山壁。
然後他明白——自己再看也沒用。大西山的門被自己發現後,羅覺就毀了它,如果這次將自己送走的門再被自己發現,羅覺不是又要辛苦一次?
那十想了想,覺得這道門應該和大西山裡的不同,有什麼特殊的機關,因此不會被人發現。
所以羅覺纔會將他們兩人送到這裡。
“這裡……”藍優優打量四周,忍不住說:“好像和我們那裡也沒什麼不同。”
“山林當然都一樣。”那十拉着她的手,往林子外走。
“那什麼時候能見到城市呢?”藍優優興奮地問。
“先要知道這是哪裡。”那十說。
眼前不是林子就是山,連綿起伏的,沒個頭。也不知這是哪裡的荒山野嶺。
那十擡眼望氣,縱目望遠。
如果不是爲了仔細地偵察地形尋找隱秘,使用望氣術大可不必費那麼多力氣。
望氣術中的“望”,包含了感應的意思,也包含了望字字面本身的意思。它可以只是用來觀察,用來看。
當如此使用時,力量的消耗會變得很小,但也確實如同字面的意思一樣,只能看看而已,能否發現什麼,全憑你道行的深淺,以及——目力。
他望向遠方,很快看到了氣息不一樣的一處。那裡有氣息在慢慢移動,很難察覺。
如果換成別的道士,哪怕是道長、道尊,也根本沒辦法把望氣術練到這種程度。但那十不同,他可以不借天地之氣,直接使用已經化爲自身之力的內氣,如此一來氣與身合,威力更增。
那些氣息很不明顯,就像是夏天時遠方路面上熱流形成的輕微視覺扭曲,仔細看都不大容易看清楚。
也只有那十,可以憑着強大的功力捕捉到它們的變化。
他拉着藍優優,一路向着那些移動的氣息而去,十幾分鍾後,在一面山坡上遇到了一夥人。
藍優優從沒見過這麼廣闊的土地,行走間,縱目四望,只是看看這山這林,就已經一臉興奮驚奇,等見到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她就更加激動了。
但又有些怕羞,躲在那十身後,不敢向前。
這支隊伍差不多有兩百多人,男婦老少都有,正坐在山坡上休息,看到有人接近,一個個眼裡都流露出不安。等看清只是少男少女兩個人,才鬆了一口氣。
有一個壯實的漢子走了過來,立刻有兩個年輕人跟在他身後。
“你們幹什麼?”壯漢粗聲粗氣地問。
“您好。”那十禮貌地說。“我們在山裡迷路了,好不容易聽到這邊有聲音,就跑過來求救。”
壯漢打量他們,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個三四十里路,有鎮子。”
“什麼鎮?”那十問。
“大窩鎮。”壯漢答。
他身後一個年輕人微微皺眉,臉有點發紅。
於是那十意識到壯漢可能在說謊。
“請問你們要去哪裡?”那十問。
“這與你無關!”壯漢厲聲說,“我已經告訴你鎮子的方向了,你們快走吧!”
“等一等!”
這時有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人走了過來,上下打量那十和藍優優兩人。
先前在島上,那十早換上了食素者們的粗麻衣服,後來與金屬巨人打了幾天,衣服弄得破爛不堪,滿是血污泥垢。雖然羅覺後來有求於他,讓他過了幾天安穩日子,但也只是招待他好吃好喝,並沒給他弄一身新衣服。
藍優優的衣裙雖然還算乾淨,但粗麻的衣料,樣式又簡陋,看起來也很陳舊。
這些人的衣裝和兩人相比,則要好得多。
老人因此覺得兩人可能是比自己更貧苦的人家的孩子,於是生出同病相憐同憂相救的心理來,柔聲問:“孩子,你們怎麼會跑到山裡來?”
“我們是孤兒。”那十說,“老爺天天像使喚狗一樣使喚我們,還想……”
他沒多說什麼,只是看了看藍優優。
藍優優一臉不解,不知道那十哥爲什麼看自己。
飽經風霜的老人卻懂了那十的意思,於是腦補出一幅邪惡老爺想要侵犯純真少女的畫面,嘆了口氣:“哪裡的苦人都是一樣啊!”
“所以我們就逃了。”那十說,“我們先前跟着一個商隊走,給他們打雜當工錢,後來商隊拋下了我們,我們只好自己走,結果就迷路了。”
“你們是哪裡人?”老人問。
“東臨領的。”那十說。
“東臨領?”老人嚇了一跳,“那可不近啊!”
“嗯。”那十點頭,“我們怕被老爺再抓回去,所以就一直走。也不知道走到哪裡了,反正就是走。”
“這裡是興南領。”老人說,“離東臨領要有幾百公里路呢。”
“老爺爺。”那十說,“我們不熟悉這裡的路,能不能跟你們一起走?只要出了山,見到村鎮,我們就離開,不會麻煩你們太多。”
“不行!”壯漢厲聲拒絕,“我們沒多餘的力氣照顧你們!”
“不用你們照顧。”那十說,“我只是跟着你們就好。”
“讓他們跟着吧。”老人說,“多可憐的孩子,與我們是一樣的啊!”
壯漢皺眉,將老人拉到一旁,低聲說:“你就不怕他們是探子,是那些傢伙的爪牙?”
“怎麼可能?他們還是孩子。”老人搖頭,“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
“我們也還在逃命中,哪有餘力顧別人?”壯漢不同意。
“人心都是肉長的。”老人說,“我們最苦的時候,不也盼着有人能幫我們一把?現在我們多少還有些能力吧?畢竟我們人多。而且孩子要求也不高,只是跟着我們走。這荒山野嶺,如果我們不管他們,別說遇見野獸,萬一迷路走不出去,不是要了他們的命?都是苦人,不要互相傷害吧?”
壯漢說不動老人,就哼了一聲:“事先說好,我們不負責照看他們。如果出了事,責任你擔着!”
“你放心。”老人說,“身爲村長,不論是誰出了問題,都是我的問題。”
壯漢不悅地扭頭走了。
他們說話聲音雖小,但卻逃不過那十的耳朵,他一字一句聽了個清楚。
他不討厭壯漢——既然他們也在逃命,當然要謹慎一些。
自顧不暇,無心他顧,可以理解。
民間有句很樸素的話——“幫你是人情,不幫是本分”。沒人欠你什麼,所以沒人有義務非幫你不可。不幫,你不應該憎恨;幫了,你要領情。
他很感激老人,原因也是因爲那句話。
這是很大的人情。
老人走了過來,衝兩人笑:“先要說明——我們是一羣逃民,後面可能有大老爺的護衛在追趕。所以跟我們走在一起是很危險的。”
“我們也是啊。”那十笑。
“我叫王四,是他們的村長。”老人說。他指着壯漢的背影說:“這是我們村的獵人,叫石頭。我們能逃得掉,能在這荒山野嶺裡活下來,可全要靠他。現在啊,他是我們的頭兒。”
那十點頭。
村長將兩人帶了過去,許多孩子好奇地打量着他們,藍優優也好奇地打量着對方。
村民們的衣服雖然破舊,但樣式各異,顏色也不同。這與海島上不同。海島上沒有什麼染料,所有的衣服都是粗麻直接製成,顏色單一,很是無聊。
藍優優只覺得這些人的衣服真是好看,滿心的羨慕。
一位好心的大嬸遞過來食物,是已經冷掉的一塊烤肉,藍優優嚇得急忙搖頭,躲到那十身後。
“謝謝您。”那十禮貌地點頭,擺手說:“我妹妹不吃肉,而且早上我們採到不少野菜,吃得很飽。”
“那些東西不頂餓的。”大嬸說。“還是得吃肉。”
石頭在遠處坐着,哼了一聲:“自己都不夠吃,還給別人?”
大嬸臉色紅了紅,那十急忙說:“您快收起來吧,我們真的不餓。”
大嬸小心地將肉包好,收進懷裡。
大嬸帶着個十來歲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塊肉,卻沒敢向媽媽要。
那十覺得這孩子真乖。
他也覺得這位大嬸心真好。
“行了。”石頭這時站了起來,“咱們該走了。”
“再歇歇吧。”村長說,“大家走了一夜,都已經累得不行了。”
“我們不是遊山玩水!”石頭生起氣來,“我們是在逃命!如果被追上,我們就全完了!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怎麼對待逃奴吧?誰想死,誰自己留下休息!”
逃奴?
那十一怔。
這些人都是奴隸?
雖然帝國法律常被人當成沒用的垃圾,但至少表面上,不會有任何人公然視之如無物。而帝國法律裡明確寫着——所有帝國居民都是自由人,禁止一切奴隸買賣。
雖然某些權貴的家裡,暗藏着某些失去了人身自由的人,但是……
那十望着這兩百多口人,微微皺眉。
誰有這麼大膽子,敢公然奴役這麼多人,剝奪他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