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鋪在地上的波斯地毯,張子安心頭一動,急忙躺到地毯上然後往邊上一滾就把自己捲到了地毯裡面,隔着地毯和行帳,張子安能夠清晰地聽到外面的馬嘶人沸聲,還有潮水般的馬蹄聲離開了又轉回來。
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帳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而又雜亂的腳步聲。
旋即有人掀開帳簾進了行帳,張子安不知道進帳的是蒙古人還是自己人,正惶恐不安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張公公?張公公?”
這熟悉的聲音不正是駙馬爺王樸的聲音嗎?
聽到這聲音,張子安這老閹貨差點就老淚縱橫了,使勁地掙扎了兩下尖聲喊道:“駙馬爺,奴婢在這兒呢。”
“哎呀,公公你怎麼到那裡面去了?”王樸的聲音響起,“快,快把公公扶起來。”
很快,張子安感到自己連人帶毯子被扶了起來,卷在身上的波斯地毯也被人一圈圈地剝了開來,當最後一圈地毯終於解開時張子安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王樸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行帳裡,王樸身邊還跟着好幾個神情冷肅的明軍武將。
“駙馬爺。”張子安帶着哭腔喊道,“您可算是來了,奴婢差一點就見不着您了。”
“沒事了。”王樸假惺惺地勸道,“張公公,蒙古人已經敗走了,現在沒事了。”
張子安道:“真沒事了?”
王樸應道:“真沒事了。”
張子安道:“可奴婢帶來的邊軍還有土默特人的牛羊……”
“公公您別急。”王樸笑道,“您不妨去帳外瞧瞧去。”
“哎,好嘞。”
張子安應了一聲,跟着王樸來到帳外,只見一隊隊的邊軍將士正排着散亂的隊形開進了大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的小太監愕然問道:“駙馬爺。這些邊軍不是已經被蒙古人追着跑西邊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王樸微笑道:“公公您再瞧瞧外面。”
張子安順着王樸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看之下大喜過望道:“天哪,好多地牛羊馬匹!”
“哈哈哈。”王樸大笑道,“公公,現在這些牛羊牲口還有馬匹駱駝全是您的了,大同邊軍的幾十萬兩欠餉已經有着落了。”
說這話時,王樸心裡其實有些可惜。
幾十萬頭牛羊駱駝也就算了。可這好幾萬匹蒙古馬卻着實讓人眼紅哪,不過王樸也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絕,萬一把這老閹貨逼急了來個過河拆橋,回大同之後把借給他的三千老兵又收了回去那就不好玩了。
這三千老兵跟着王樸的時日終究還是短了些,王樸還不敢大意。
張子安正樂不可支時,王樸又道:“張公公,我還給你帶來了一樣東西。”
張子安興奮地問道:“駙馬爺的東西,那一定是好東西了。”
王樸回頭喝道:“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早有親兵捧着一口木匣子走了上來,那口木匣子上面還擱着一柄鑲金嵌玉的彎刀,那彎刀一瞧就知道不是凡品,張子安眯起雙眼,媚聲問道:“駙馬爺。這是您送奴婢的?”
王樸吩咐親兵道:“打開,請公公過目。”
“是。”
親兵答應一聲,移開那柄彎刀打開了木匣子,一股刺鼻地石灰味撲面而來。張子安一瞧之下頓時嚇了一跳,吃聲道:“人……人頭?”
“對,人頭。”王樸肅然道,“張公公,這是土默特汗的首級,還有這柄彎刀是土默特汗的佩刀。”
張子安喜道:“駙馬爺是說,這是土默特汗的人頭?”
王樸微微一笑,接着說道:“崇禎十五年正月。張公公您接到密報,土默特部遭了天災無法過冬,有可能在正月間毀關入侵大同,公公遂決定先發制人,率萬餘精兵深入大漠奇襲歸化,斬首數千級,並親手斬殺了土默特汗,俘虜牛羊牲口凡百餘萬頭。大勝而還。”
王樸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是擺明了要把這份天大的功勞讓給張子安了。
事實上這也是兩人一開始就說好的,王樸也沒打算要這份功勞。他要的只是那三千大同老兵,再說這份功勞落在王樸身上未必就是好事,崇禎帝生性多疑,上次在京師如果不是因爲王樸陰差陽錯大鬧了兩場,沒準現在就已經被軟禁起來了。
“這這這……”張子安已經激動着老臉通紅,語無倫次道,“駙馬爺,您讓咱家說什麼好呢,這真是,真是太,太好了。”
張子安正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時,甄有才在十數騎兵地保護下來到了大營。
迎向王樸和張子安兩人,甄有才抱拳作揖道:“參見將軍,參見張公公。”
王樸擺了擺手,問道:“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甄有才道:“卑職已經查清楚了,這羣蒙古騎兵果然是科爾沁人。”
“真是科爾沁人?”王樸皺眉道,“我軍奇襲歸化事先連土默特人都不知情,科爾沁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張公公的大軍是今天才到的奄遏海,科爾沁人就算及時知道消息,等他們派出軍隊趕到這裡也至少需要兩天時間,這時間怎麼算都不對啊?”
甄有才轉頭望着張子安,說道:“這事還得問張公公。”
張子安目露尷尬之色,汗顏道:“駙馬爺,奴婢這不是擔心您的安危麼,所以就提前兩天帶着軍隊趕到奄遏海接應來了。”
“這就是了。”甄有才頓足說道,“張公公率大軍提前兩天趕到了奄遏海,也就是說科爾沁人知道消息的時間比我們預計地提前了整整兩天,有了這兩天時間,足夠科爾沁人的常備鐵騎趕到奄遏海了。”
王樸強忍住心頭的怒火。沉聲道:“看來計劃要做出調整了。”
王樸原本的完整計劃是這樣地,先奇襲歸化,然後把土默特人往東驅趕,在奄遏海一帶與張子安的大軍東西合擊完成對土默特人的圍殲。
科爾沁人知道消息之後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等科爾沁大軍趕到奄遏海時,王樸和張子安已經攜帶大批戰利品南返,科爾沁人當然不會善罷干休,他們肯定會尾隨追擊。王樸正好在彌陀山一帶依託長城與科爾沁騎兵打一場硬碰硬的決戰!
這場決戰纔是王樸整個計劃中的重頭戲,他要通過這場決戰實現對手下三千老兵還有八百響馬盜的整肅,把他們從一羣逃跑慣了的老兵痞子和一羣自由散漫慣了的響馬大盜改造成紀律嚴明、敢打敢拼地鐵血戰士。
因爲王樸知道,要是能在硬碰硬的正面決戰中打敗大隊科爾沁騎兵,這些老兵痞和響馬盜的自信心就會得到極大的提升,只有信心增強了,明年春天面對建奴騎兵的時候,他們纔不會在氣勢上落入下風。
可是現在。由於張子安提前了兩天出兵,王樸的計劃就完全被打亂了!
甄有才說道:“將軍,科爾沁人的先頭騎兵既然已經出現了,那他們的大隊人馬只怕離這裡也不遠了,以卑職估計最多不會超過三天他們地大隊人馬就會趕到了。現在地情形是,我軍還有十幾個百人隊散佈在草原上,張公公也有好幾千潰兵沒有收攏,更有多達數十萬的牛羊馬匹散落在草原上沒有歸攏。”
王樸點頭道:“散佈地百人隊和潰兵很快就可以收攏。可要想把土默特人遺棄的牛羊全部收攏,沒有兩天地時間根本不可能。”
甄有才說道:“更糟糕的是,帶上這近百萬頭牛羊牲口之後,我軍的行軍速度勢必會大受影響,卑職以爲從奄遏海返回彌陀山隘口至少需要走三天時間,也就是說我們還需要整整五天時間才能回到長城以南,但是科爾沁人的大隊騎兵卻會在三天之內追上我們。”
張子安嚇得臉都白了,顫聲道:“這可怎麼辦?”
甄有才沉聲道:“現在我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其一,放棄所有地牛羊馬匹,收攏人馬之後馬上回師大同,這樣我們還能搶在大隊科爾沁騎兵追上之前回到長城以南;其二,就是收攏並且帶上所有的牛羊馬匹,不過那時候大隊科爾沁騎兵也趕到奄遏海了,我們就守在這裡等死吧!”
張子安既不想守在這裡等死,也不想放棄到手的牛羊馬匹。爲難道:“甄先生。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甄有才苦笑道:“卑職以爲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王樸忽然說道,“我們還有第三條路!”
“嗯?”
“咦?”
甄有才和張子安同時轉頭向王樸望來。兩人的表情卻各不相同,甄有才是驚訝,張子安卻是竊喜。
王樸冷然道:“我們不能拋下到手的牛羊,也不能守在這裡等死。”
張子安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很簡單。”王樸眸子裡掠過一絲莫名的灼熱,沉聲說道,“進攻三不剌川!”
“啊!進攻三不剌川?”
“這……”
甄有才和張子安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要知道三不剌川是科爾沁人的汗廷所在地,而且科爾沁人的實力也遠遠強過土默特人,更重要的是現在去進攻三不剌川就不再是奇襲,而是正面強攻了!
“將軍。”甄有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會是真的想進攻三不剌川吧?”
“爲什麼不是真的?”王樸反問一句,霍然轉向張子安道,“張公公,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主動向三不剌川發起進攻才能把科爾沁騎兵引走,公公您纔有時間從容收攏土默特人的牛羊牲口,然後安全退回大同。”
“這個……”張子安總算說了一句良心話,“駙馬爺您就不必親自領兵了吧,反正不是真地要進攻三不剌川,只不過是爲了引開科爾沁騎兵而已,所以奴婢以爲派一員得力大將領兵前往就行了。”
“不,派別人去我不放心。”王樸搖頭道,“我必須親自領兵前往。”
“這個……”張子安聞言一窒,乾巴巴地說道,“那奴婢就預祝駙馬爺旗開得勝了。”
王樸向張子安拱手一揖,肅然道:“張公公,告辭了。”
張子安趕緊道:“奴婢送送駙馬爺。”
“不必了。”王樸霍然舉手道,“公公還是趕緊安排人手歸攏牛羊牲口吧。”
“那……”張子安訕訕退了回去,說道,“駙馬爺路上一定要小心。”
王樸拱手再揖,轉身揚長而去。
等王樸走遠了,張子安才拉下臉來,尖聲吼道:“來人。”
隨軍侍候地小太監應聲進帳,媚聲問道:“乾爹,您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張子安恨聲道:“把那幾個沒用的東西都給咱家叫上來。”
小太監愕然道:“乾爹,哪幾個沒用地東西?”
“混帳!”張子安氣道,“除了那幾個只會帶頭逃跑的副將、參將和遊擊,又還有誰?你是存心想氣死咱家不成?”
“啊,不不,兒子萬萬不敢有這念頭,兒子這就去把李副將他們叫來。”
小太監連搖雙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