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着朱皇后,接着看一眼低垂着頭的柳依依,皇帝伸出手指指着朱皇后微笑:“朕知道了,皇后今兒是又開調料鋪子了。”
朱皇后用袖子掩住口微笑,帝后四目對視,瞧在外人眼裡,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就在皇帝想要走到朱皇后身邊時候,朱皇后已經把袖子放下,對皇帝攤手:“陛下說的,讓妾無法接話,陛下疼愛柳寶林,難道妾就不疼柳寶林了?這會兒說什麼妾開調料鋪子,陛下是真不明白妾的心呢,還是假不明白?”
朱皇后這樣嗔怪着說話,在場宮妃大都是頭一回看見,別說段婕妤這些人,就連王淑妃都眨一眨眼,臉上寫滿了不可相信。
皇帝放聲大笑,接着對朱皇后道:“既如此,皇后回宮之後,就好生想一想,朕這會兒就帶着柳寶林繼續走一走,可好?”
朱皇后含笑應是,行禮後帶着宮妃們轉身往昭陽宮的方向行去。
皇帝站在那,見皇后一羣人的身影離的有些遠了,皇帝這才低頭看向柳依依,語氣意味深長:“依依,皇后很疼你,很護着你。”
皇帝這話是什麼意思?柳依依先讓皇帝的話在自己心裡轉了一圈,這纔對皇帝笑着道:“這是妾的榮幸,如娘娘所說,妾既有陛下疼愛,又有娘娘護着,整個後宮,也只有妾有這樣的榮幸。”
皇帝哦了一聲,深深地看了柳依依一眼,就往前面走去。柳依依小碎步跟在皇帝身後,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方纔那番話,皇帝心裡是怎麼想的,是認爲自己說的對呢。還是認爲自己巧言令色,只爲了討他的歡心?
柳依依心裡想着,面上神色依舊平靜,兩人沿着宮道往太液池行去,太液池的荷花,已經亭亭立在水面之上,甚至有些荷花已經打出花苞,遠遠的,彷彿還能看到蜻蜓立在上頭。
皇帝負手站在太液池邊,瞧着太液池的景色,彷彿無限感慨地道:“朕,只有站在這裡,才感覺到,朕真是這天下的主人。”
柳依依的眉不由一挑,接着裝作不知道的對皇帝微笑:“陛下說的話,妾怎麼有些聽不懂?陛下怎麼會不是這天下的主人?還是有人妄圖謀反,陛下也可以……”
皇帝轉身面向柳依依,眼神深沉,柳依依心中不由浮起一點懼意,但還是強自鎮定,只低頭弄着衣帶。
皇帝這個方向瞧着柳依依,能看到她那小巧的下巴,頗有幾分楚楚可憐。
依依,這個名字,倒和她此時頗像。皇帝心中蕩過一絲柔情,但很快那絲柔情就消失了。皇帝的聲音似乎也變的冷硬了些:“老孃娘,並不喜歡朕,當初讓朕即位,不過是因爲朕母家勢弱,朕的母親軟弱無能,很好拿捏。而非朕出類拔萃。”
這是皇帝在對自己說心裡話?柳依依的心裡撲通撲通在亂跳,但擡頭時候面上神情還是那樣天真爛漫:“陛下在依依心中,就是出類拔萃的。”
說着柳依依自己都覺得這話很噁心,索性裝羞澀低頭,脣微微一抿露出微笑:“陛下也是依依見過,最好的男子。”
這一次皇帝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伸手把柳依依的下巴擡起來,柳依依這會兒已經收拾好了心情,完全可以用含羞帶怯的神情瞧着皇帝了。
皇帝捏着柳依依的下巴仔細看着柳依依,柳依依覺得下巴都快被皇帝捏破了,面上露出一點痛苦神情,很小聲的說:“陛下,妾的下巴,擔不起陛下您的龍爪。”
這一回皇帝是真的笑了,把手鬆開大拇指和中指屈起,往柳依依額頭上彈了一下:“下回不許再這樣胡說了。還朕的龍爪,那別的地方叫什麼了?”
柳依依還是一派天真爛漫:“陛下,都說陛下是真龍天子,您的手,當然就是龍爪了。”皇帝又忍笑不住:“罷了,罷了,越說你,你還越這樣說了。方纔還說什麼朕是你見過最好的男子,你在閨中,難道能見到許多男子?”
怎麼覺得皇帝這話,也透着一點酸味,柳依依鎮定一下心神就對皇帝眨眼:“陛下,妾生長鄉間,鄉間的女兒,自然不像那些大家閨秀一樣,深處深閨,見不到男子。”
皇帝被柳依依問住,想對柳依依板起臉說幾句,瞧着她小臉上的神情,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只嘀咕了一句:“大家閨秀深處深閨之中,不也有能見到男子的,甚至……”
柳依依的心陡然一跳,皇帝這話好像有些別的味道,但柳依依還是裝作不懂的樣子皺起眉頭:“深處深閨,怎能還見到別的男子?”
皇帝已經擺手:“這你不懂,朕也不會再和你說。朕只想問問,你待朕和皇后,有什麼不同?”
這句話可不是好回答的,柳依依心中已經轉了七八個念頭,面上神情還是那樣懵懂:“陛下和娘娘是夫妻,也是一體,妾待陛下和娘娘,自然都是一模一樣的,毫無區別。”
真的?皇帝上下打量着柳依依,柳依依的心又開始撲通撲通亂跳,但面上笑容和方纔一樣,一點沒變。
皇帝嘆氣,伸手摸下柳依依的發:“你啊,真是個傻丫頭。”
“陛下原先還說妾是解語花,怎麼這會兒,又說妾是傻丫頭了,妾不愛聽這個傻丫頭。”柳依依故意撅起嘴,但還是偷眼瞧着皇帝,一臉楚楚可憐。
皇帝失笑:“罷了,和你這麼亂七八糟的說了會兒,倒也不大煩惱了。走罷,我們回去。”柳依依應是後就跟在皇帝身後往外走。
“方纔你們是怎麼得到稟報的?”皇帝這會兒心情很複雜,想了半天,索性問問她們是怎麼往寧壽宮去的。
這個柳依依是知道的,她立即就道:“是壽康宮的內侍前來稟報,那時妾等正在昭陽宮陪娘娘說話,然後娘娘就往寧壽宮去了。”
說完柳依依瞧一眼皇帝,聲音也變的很小:“妾等進了寧壽宮時,老孃娘和榮明太妃兩人相對而站,老孃娘面色發黑,像是……”
說着柳依依還往四周望了一眼。跟隨皇帝的從人都在數步之外,安安靜靜走着。四周再沒別的人,柳依依這才纔對皇帝更小聲的道:“陛下,老孃娘像是什麼底細被榮明太妃拆穿。”
皇帝見柳依依這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畢竟是宮女出身,這樣謹慎小心,接着皇帝在心裡嘆氣,可是自己又怎樣呢?雖說是天子,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但受了這麼多年的襟肘,縱然親政多年,這個後宮,還是遍佈杜氏的眼線。
杜氏,她能在朝政上放權,不,在朝政之上她也沒有完全放權,現在的首輔,依舊是杜氏當年一手提拔的。而首輔提拔的那些大臣中,又有多少個,是真一心忠君的?
不過這些朝政,皇帝不會和人說,更不會告訴後宮中的女人們,畢竟皇帝能夠保證,等過上兩年自己培養的人上來了,就可以慢慢架空首輔,再請他告老。那時盡在自己掌握之中。
唯有後宮,皇帝眼中的怒意漸現,文莊皇后和懷悼太子死的有蹊蹺,皇帝是明白的,但皇帝也知道,追查下去,十之八|九是要追查到杜太后那裡。
皇帝只有按捺不發,把文莊皇后宮中服侍的宮人,包括接生的穩婆,全都賜死。還有當天當班的御醫,也貶去流放。
甚至此後不惜在後宮大開殺戒,賜死一批宮妃,僅僅只是因爲皇帝偶爾聽到有人說,她們和杜太后來往甚密。
如此,卻還不夠。皇帝的手已經下意識握緊,還有皇后位置,當杜太后暗示皇帝當立秦貴妃立後時候,皇帝才明白自己錯了,秦貴妃,纔是杜氏真正培養的人。至於那些宮妃們,全都是做了替死鬼。
可是天子是不可以承認自己做錯了,拒絕杜氏的提議,另選皇后,甚至在選皇后時候,刻意迴避杜氏喜歡的人,挑選了朱氏。
朱氏進宮之後,皇帝又百般試探,試探出她和自己一心,才能放心的把後宮交給她,免得自己身處後宮之中,夜不安枕,擔心的是有了皇子,杜氏能夠暗殺自己,扶持皇子登基,她繼續把持朝政。
好在朱氏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任,還和自己一起,讓秦貴妃病死了。雖然如此,皇帝還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的憋屈。連要弄死一個貴妃,都要這樣迂迴周折,而不能大方下詔。
杜氏,她是想牢牢的握住後宮的權利,甚至挑動宮妃之間的爭鬥,這真是讓人煩躁而無力的事情。
柳依依察覺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眼越來越熱,眼不由悄悄地往四周掃去,這地方離甘泉宮和聽雨樓都遠,皇帝不會一時興起,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
雖然柳依依知道,歷代記載中都不免有些荒唐皇帝,但面前這位,一向很爲自己的自制能力驕傲。
皇帝一點也不知道柳依依的思緒已經飛到天外去了,對柳依依語氣鄭重:“依依,方纔的話,你可不許說了。”
柳依依啊了一聲,用手捂住嘴,瞧向皇帝,努力點頭。
皇帝不由笑了,接着對柳依依道:“皇后很喜歡你,也護着你,不過朕希望,以後不止皇后護着你,你也要能做皇后的庇護。”
柳依依一臉不解地聽皇帝說完,接着就笑了:“陛下的意思,是要妾適當時候,爲皇后娘娘去死?”
“傻瓜,朕怎麼捨得這麼懂事的依依去死?”皇帝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纔對柳依依道:“朕是希望,以後,你能幫着皇后。”
柳依依屈膝行禮:“陛下的旨意,妾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