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天青色的背影瘦削卻挺拔,走在摩肩擦踵的人羣中如一朵盛開在高山上的冰蓮,孑孑獨立。
人潮中,凌采薇好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青魚,在衝撞中前行。她似乎在看路,又似乎無目的的左衝右撞。
逆流而行的隊伍中出現一支敲敲打打的耍獅隊,蹦跳着向凌采薇這邊衝過來。
兩隻打頭的金色雄獅眨巴着眼睛快要撞上凌采薇時,突然一左一右讓開,從中間猝不及防躥出一個手拿火把之人,那人口中含着的酒水恰好噴到火苗上,火焰頓時膨脹變大,一團火球撲向凌采薇,儼然要把失神的她吞進烈焰中。
“不要!”南榮烈站在城牆上失聲驚叫。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一直仰望着他的百姓紛紛扭頭,沿着他手伸出的方向看去。
慌亂的人羣中,一個白衣男子如鬼魅般飛速撲到火焰下,他把自己的整個後背丟給吐着火舌的怪物,懷裡緊緊護住一個青衣少年。任那火焰舔。舐他的身體。
“不要命啦?”噴火的罪魁禍首反而比受害者還要兇。
百姓們一片譁然。
“這白衣郎沒事吧?”
“哎呀,衣服都燒個大洞。怎麼會沒事?”
“這兩人怎麼回事?”
“不是嚇傻了?還抱在一起幹什麼?還不去看大夫?”人羣中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凌采薇半躬着身子被墨塵煙緊緊摟在懷裡。她聞到頭髮燒焦的味道,才醒過神擡頭看墨塵煙。
青色緞帶突然就這樣斷開,滿頭青絲如瀑布般傾瀉下來披在肩上。
“你沒事吧?”她仰頭看着高出她一頭半的白衣男子,眼中皆是兵荒馬亂後的瘡痍。
墨塵煙仍舊攬她在懷中,看到她毫髮無損,不顧後背的疼痛,微笑地凝視她。
站在高處的南榮烈眼睛裡沒有城下百姓,沒有街邊房屋樓閣,沒有遠處白雲藍天,只有那一青一白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他因擔心她的安危而心焦的表情漸漸被一層層陰晴不辨的冰霜覆蓋,且越結越厚,越結越冷,不僅他身邊的怡姝公主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氣,連城下的百姓都突然覺得五月天裡不知何處刮來陣陣陰風,讓人膽寒。
“太、太子殿下您這是怎麼啦?”他身邊的知府楊鳴放察覺到太子有異,以爲自己安排的活動哪裡出了錯,瞬時緊張起來。
南榮烈收回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畢露可見。
凌采薇,你爲什麼要這麼殘忍?
他好像下了什麼決心,突然擡手一指人羣中剛剛分開的一對男女,語氣陰冷地說道:“青衣人是殺害裴將軍的餘黨,去給我抓回來!”
楊鳴放腦袋“嗡”地一聲炸開。餘黨?案子不是結了嗎?哪裡又跑出來的餘黨?太子這是鬧哪樣?是嫌本官辦事不利故意找茬,還是出幺蛾子爲難……爲難下面那個人?
管他呢?楊鳴放恭敬領命。太子想抓誰就抓誰,哪裡有這麼多爲什麼?
他轉身要從城牆下去抓人,卻聽太子說道:“抓活的,不能傷着她!”
楊鳴放答應着帶人匆匆下去。
怡姝公主不解地瞅了他一眼。
“你什麼意思?”南榮烈出口帶冰。
站得這麼高,怡姝本來沒看清他剛纔手指是何人!但見他情緒變化如何之大,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的桃花劫薇兒!
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
“沒意思。特別沒意思。”怡姝陰陽怪氣地給了他這麼一句。
南榮烈聽出她話中嘲諷,礙於還要演戲給百姓看,他並沒有立即翻臉,收回視線,看向城下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子。
顯然,凌采薇發現墨塵煙後背受傷,着急地拉着他去常去的藥鋪找郎中看病。
二人走出沒多遠,楊鳴放帶人追了上來。
“二位請留步。”既然太子爺吩咐不能傷人分毫,那他只能換個辦法了。審案不在行,隨機應便這種事卻得心應手。
凌采薇和墨塵煙回頭,紛紛皺眉。
墨塵煙不喜與官打交道,看到面前之人一身官服,不悅之情全寫在臉上。
而凌采薇認識楊鳴放。燕飛纓給他當過賈師爺,她知道他是滇城知府。不知他找自己有何事?
凌采薇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行了個禮問道:“不知大人找草民有何事?”
楊鳴放仔細打量頭髮散開的青衣少年,越瞧他越像個女子。他又打量一眼墨塵煙,雖然衣服燒出幾個洞,臉上蹭了幾道煙塵,卻仍然無法掩蓋他身上散發出來那種超脫人世之外的淡然之氣。
莫非這青衣是太子的舊情人?發現與別的男子在一起想要捉回去審問?
對啊!他在心裡拍掌大笑。對自己剛纔的靈激一動由衷讚賞。
太子一定是怕太子妃發現纔會用這招把人帶回去。不然爲什麼要抓餘黨還不能傷了她?
太子對賢王殿下手下的陳德可不是這般心慈手軟。證據還未收集確切時就已經用了大刑。
不可能一個案子兩種待遇。一定有貓膩。
幸虧本官祖上積德,關鍵時刻總會靈光閃現,救小命於水火。
他轉頭跟手下人耳語兩句,纔對凌采薇說道:“剛纔似乎有人故意在引水慶典上搗亂,傷了姑娘和這位公子,我們去抓人,還請姑娘和這位公子幫忙去認個人。”
凌采薇皺眉,竟然被他認出自己是女兒身!
墨塵煙從袍角撕下一塊乾淨的布條,反駁楊鳴放:“她不是。”
他用手攏起她三千青絲,熟練地用月白色的布條幫凌采薇把頭髮紮好。
果然,梳好頭髮凌采薇又像個風流倜儻的美少年。
南榮烈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城樓下的男女。
當那束烏髮紮好,他的心也徹底冰凍,任烈焰炙烤都無法融化。
楊鳴放捂嘴假咳,拿眼瞄了一眼城牆上的太子,一顆本就經不起折騰的心臟幾乎被眼前二人的舉動嚇得窒息不跳了。
明明就是女子。如果他在她散着頭髮時還有些懷疑,那麼當她的頭髮束起後,他就變得堅信不疑了。
因爲他看到她耳垂上的耳洞。哪個男子扎耳洞?
他目光陰鷙地瞪了眼白衣青年,這顯然是太子的情敵。
本官要是幫太子把情敵給解決了,太子會不會一高興不計前嫌,對我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