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臨川動身前,安排丁一恆和莫莉去機場,讓他們該回哪兒回哪兒。
結果他和老秦的車剛開出內比都,那兩人又追了過來,莫莉執意要去緬北,丁一恆也退了機票,原本兩輛越野車,後面又加了一輛小敞篷。
車是丁一恆臨時買的,典型的招搖不實用,季臨川已經不想再浪費精力,從後車窗收回視線,靠倒合上眼,任由他們跟着去了。
“你閒的?回你的美國多瀟灑,跟去那窮鄉僻壤你受得了嗎?少爺。“莫莉語氣硬,其實心倒是好的,主要是她覺得耽誤了丁一恆的時間,她過意不去。
“少爺我去參觀學習,你不懂。“丁一恆說的不假,他確實覺得這莫寧的礦工鬧事,有點不合邏輯,畢竟這地方和他美國的礦場可不一樣。
緬北當地除了礦場,根本沒有別的產業。貧窮村莊,經濟又落後幾十年,當地人幾乎都是靠採玉爲生,除了給開發商當勞力,那地方的人可以說是再沒有什麼出路。
關閉礦場已經是人盡皆知,他們現在鬧罷工,提薪酬,那不是傻缺嗎?
三輛車沿着緬甸中部,貫穿而行。
緬北霧露河流域,延綿不絕的赤紅色大地上,數不清的礦坑窪地,大大小小,有些礦坑足有百餘米深,直立陡坡像人造懸崖,驚險刺激。
梵森原石採集基地建在帕敢,與莫寧相隔不遠。
正值雨季,帕敢的礦場已停工,坑洞均積了水。
車子從泊油路拐進泥濘的石渣路。
進入礦場範圍,到處皆是低凹礫石層,數千臺挖土機和運土卡車停在那裡,操作人員還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貨車不斷往外運送廢料。
季臨川坐在車裡,遠遠的就見一羣撿礦工像撿食的螞蟻,隊形混亂,正在公司卡車傾倒的礦渣中尋挖翡翠。他們是在尾礦偷撿原料的當地人,常年在開採商承包的礦區活動,現在礦場叫停,撿廢料就更明目張膽。
“警衛呢?把那些人弄走。“雨水不斷,礦渣土地不穩定,那麼多人在裡面很容易出事。
“季總,這些人像蒼蠅似的,趕了還會來。“老秦習以爲常,因爲即便白天趕走了,晚上他們打着手電筒還在,礦渣裡撿漏機率微乎其微,但這些人就願意冒着風險去挖,管都管不了。
季臨川斥責:“萬一出現坍塌,這在梵森的礦場上,是你負責還是公司負責?“
老秦緊了臉,他清楚現在不比平時,絕不能再生事端,於是趕緊打電話叫人去驅趕。
基地辦公室獨有一排兩層樓房,方圓數百米的院牆圍着。從內比都過來顛簸一路,老秦打算休息片刻再去莫寧,反正不過二十分鐘車程。
丁一恆和莫莉下車後跟着季臨川,三人還沒走到基地院內,突然一羣緬甸人衝出來,約莫有三十多個人,個個面黃肌瘦,手裡拉着橫幅,要求梵森董事長提高薪酬。
老秦一愣,這些人這麼快就從莫寧過來了?
“奇怪,季總纔剛到,他們怎麼知道的?“丁一恆更是納悶,想着季臨川臉上也沒寫字,他們竟認得來的這羣人裡有梵森的季總?
這時走出來一個領頭的男人,當地天氣炎熱,他穿着短袖,胳膊上有注射後的密麻針眼,看得丁一恆不免打了個冷顫,雖知道這金三角地區一貫如此,當地人病痛纏身,礦場作業辛苦,他們靠注射麻.黃.素緩解疲勞,十個裡面九個半都是有吸食癮。
而那人黑厲的眼神,有種不寒而慄的驚悚感。
老秦向後一招呼,基地警衛聚集過來,只見季臨川站在中間,十分冷靜地聽那人說完。
大致意思就是要漲酬勞,而且不是老秦先前說的五倍。
是十倍。
季臨川抱臂低頭笑了笑。
對面幾十個人互相看了看,摸不清什麼意思,半響,季臨川冷峻擡眼,用緬甸語簡短說:“十倍?想都別想,不幹滾蛋。“
那邊人羣憤憤不平,老秦衝他們說道:“看看帕敢的工人,等莫寧礦場到期,你們就跟他們一樣,別說薪酬,你們連一分錢都掙不到!只能去渣堆裡撿廢料!“
季臨川的強硬,老秦的提醒,好像起了作用,只見那羣人左右商量着,片刻後其中一些人離開了,丁一恆歪臉看向莫莉說:“連這點彎都轉不過來,還真是一幫頭腦簡單的傻子。“
說話間,基地外不遠處升起滾滾濃煙。
隱約可見有火光。
“快去看看怎麼回事?“老秦先發話,安保隊長帶着警衛往煙霧方向跑去。
莫莉說,“季哥,這些人應該不是隻爲提高薪酬,倒像是在故意鬧事。“
像秦老這樣在緬甸待了十餘年的人,看着也覺得不對勁,這幫人前前後後已經鬧了一個多月,以前他們哪敢這麼幹?
老秦給當地武裝警方打了電話,那邊答應派人過來維護秩序。
但最近的警局離這裡也有七八里路,等趕過來也不知得猴年馬月。
幾分鐘後,礦場警衛回來說是礦場的三四個油罐被點燃,火已經燒起來,很難控制。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緬甸人乾的!老秦怒目罵道:“這幫挨千刀的!嗑藥把腦子嗑傻,簡直不要命!“
“秦總,旁邊還有十幾個油罐,再燒下去,那些大車都保不住。“礦場常年運作,油罐儲備量極大,附近停着不少貨車和挖掘機,一旦失火,可不就全完!
“那他媽還費什麼話!不趕緊讓人把周圍的車開走!“老秦忘了,貨車好開,挖掘機哪兒這麼快啊?見警衛磨磨嘰嘰,老秦急了,“都他媽屬耗子的,膽子這麼小!“說罷老秦要親自去,季臨川這纔出手阻止:“車燒就燒了,讓公司的人遠離油罐區,注意安全。“
老秦重嘆一聲,又不甘心那些車被毀,甩開架勢,決定去把離火勢中心遠一點的車開走,上午剛下過雨,路面泥濘,礦場到處都是低矮陡坡,有些坑洞下陷幾十米,猶如懸崖般陡峭。
這邊剩下的十幾個緬甸人突然衝向季臨川,莫莉眼疾手快潦倒一二,季臨川對付骨瘦如柴的礦工也不費勁,唯獨丁一恆穿着乾淨的西裝,不肯沾那些髒兮的緬甸人,只用腳抵擋,靠一雙長腿踢來踢去。
不遠處十幾個警衛都在挪車,老秦做到區長位置,已經多少年沒親自開過大貨車,這一着急,那車重重一頓,車身傾斜,老秦嚇得扭頭一看,竟開到坑洞邊上了,十幾米的低地下面,足有半個球場大小。
他控制不好,打着方向盤也沒反應,眼看那車輪正往坑洞斜坡邊緣歪去。
丁一恆遠遠看見老秦不大妙,轉臉卻見季臨川已經迅速趕了過去,他跨步踩着車輪,拉住車門跳上去,整個人掛在貨車頭,正要將老秦拖出來!
這時天旋地轉,貨車失去重心,斜斜向坑洞倒去……
嘭……
貨車翻滾,緩緩從眼前隱沒,跌入泥濘積水的坑洞底部!
……
“季總“
“季哥!“
莫莉踹開人往大坑洞跑,丁一恆先一步到了那兒,高大身影俯身向下望去,看到下面的慘狀,頓時睜目腿軟。
圍觀的緬甸人振臂吆喝,像贏了仗,斬去大將頭顱般,激烈歡呼。
與此同時,遠處伴隨着幾聲油罐爆炸的巨響,震得地面輕晃。
整個礦場陷入混亂!
……
轟隆!
厚重雲層間電閃雷鳴,一道道亮光襲擊着黑夜。
半山的喬木林如深海波浪,經風涌動着。
一場大暴雨傾刻間灌下,水柱擊打着泥土,房檐下的小水坑啪嗒啪嗒,依稀倒映着房內的女人。
“小攸姐,別抱着了,季先生不忙的話早就打來了。“小艾把她臂彎裡的ipad拿走,毛毯往上拉,掖在她胳肢窩裡,她從早到晚都在等,中間幾次電話響,她驚喜跑去接,可幾乎是轉瞬間,臉上又變回失落,總也不是季先生。
才下午六點多,外面已經黑雲壓城,雨勢越來越急,一時半會停不了,車出不去也沒法去菜場,小艾想起冷凍櫃裡還有儲備食材,轉臉對她說:“今天吃雲吞吧,這個天吃點熱乎乎的最好了。“
“嗯。“歐陽妤攸漫不經心回答,眼睛看向房外,落地玻璃被大雨洗刷,外面景象變得模糊,她不安的拿起了手機,翻到號碼又撥了一遍。
她又一次聽完嘟嘟聲,電話自動掛斷。
三天了。
季臨川一個電話視頻都沒有,她無論白天晚上打過去,也都是無人接聽。
她不願自己胡思亂想,可頭頂這顆腦袋彷彿不是她自己的,不受控制地重複他最後一次說的話。
還是三天前。
他一大早打來,說他馬上要啓程去緬北,路上不能跟她視頻,那邊網絡不好,讓她不要再等,晚上早點睡。
是了,他去了礦場,那裡偏僻又荒涼,網絡不好,信號也不好……可能這幾天他確實忙……她一遍遍安撫自己。
季臨川那張側面肖像,被她拿過來裝上畫框,掛在一擡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歐陽妤攸翻到手機日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到時間了,她傻傻想道,季臨川也許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也說不定……
外面的大雨嘩嘩作響。
她拿起手邊的書,掀開一頁努力地看,她試圖讓自己不去想他,哪怕停下兩分鐘也好,只要能夠不去想他。
黑密整齊的字,她需要凝聚力氣才能一句句讀進去。
忽地,只見書上出現一段話: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爲你是因爲下雨不來。
……
那種想念和等待。
那種期盼和希冀。
大約都是一樣的。
因爲太想他,因爲太想見到他。
歐陽妤攸合上那頁,沒法再看下去,她低頭悶在膝蓋上,雙肩輕顫,眼眶酸楚不已。
她不由地念着,季臨川,季臨川……
你又是因爲什麼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