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真麻煩。”
莫莉扔掉剛點燃的煙,踩着馬丁靴,跨步走到狹窄的街道中間裡,四處張望着搜尋。
正值午後,集市上的遊客很多,烏壓壓的人羣一眼望不到邊。
歐陽妤攸嚇得心頭一慌,頓時臉色煞白,那孩子可是尚家的心頭寶,別說跑丟,哪怕摔倒蹭掉塊皮,估計那尚奕君也得抱怨死她。
歐陽妤攸撥開人羣,視線飛快地掃過一家家店鋪,走了半條街道,依然沒尋見。
找人這種事,總是越心急,越容易暴躁,只見莫莉在幾米外的店鋪前輾轉,粗魯地掰過每個低矮孩子的臉,發現不是他,連句道歉的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日光灼人,加上心頭急躁不安,歐陽妤攸只覺得後背開始冒汗,海風時而吹過,她肩上的方巾鼓動着,想起阿生給她披上時,把小致全權託付給她的信任,現在多少讓她有點慚愧。
涼風浸入皮膚毛孔,又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歐陽妤攸忽然低眼見旁邊賣編織品的攤位前,一個歐洲小孩的手腕上戴着可通話手錶。
她真是腦袋短路,怎麼忘了小致手上也有那東西,前兩天小致用那個還給她打過電話。
手機嘟嘟響。
接通之後,歐陽妤攸那顆慌亂的心才稍稍安下。
半分鐘後,抱着雙臂的莫莉跟在她身後,邊走邊冷酷地說道:“抓回來狠揍一頓,看這熊孩子以後還跑不跑!”
抓回來?
狠揍一頓?
“還真是莫小姐一貫的做派。”歐陽妤攸回頭嘲諷地瞥了莫莉一眼。
莫莉卻斜眼看向她,透着鄙夷:“我說季太太,你也太敏感了點吧。”
確實,剛纔那話,讓歐陽妤攸聽出些含沙射影的意思,所有才惹得她有些怒意。
片刻,她緩了緩神色,說,“尚奕君是什麼人物你也清楚,說話也小心點,給阿生聽到,她可不會像我能忍你。”
“切!”莫莉撩起波浪般的長髮,顯得不屑一顧,徑直越過她走去了前面。
兩人來到街尾的小廣場上,果然在喬木樹下找到了小致。
見他正在跟一個外國男人聊天,那人穿着米色格子襯衫,金髮碧眼,身材魁梧高大。
歐陽妤攸飛快跑過來抱起他,那人晃神,盯着歐陽妤攸打量了片刻,隨之站了起來,用英文說了句,“你兒子很善良。”
外國男人的笑容古怪,看得她心頭髮怵,莫莉彷彿也有同樣的感覺,警惕地站到了前面,沒讓歐陽妤攸多說話,瞥了那男人一眼,轉身帶着孩子就走了。
小致趴在她肩頭,還在跟那人揮手道別。
歐陽妤攸抱着他,沒有責怪他剛纔亂跑,小孩子貪玩好奇心重,何況這幾天阿生也是任他玩個痛快。
所以只問了小致一句,剛纔跟那男人聊什麼呢?
小致眼眸清澈,看着她說,“那個叔叔剛纔請我幫忙看包。”
歐陽妤攸微微愣神,見莫莉謹慎地回頭望了一眼,說,“我看那人來頭可不小。”
來頭不小?
歐陽妤攸問:“你看出什麼了?”
莫莉暗暗搖頭,“沒什麼。”
意大利當地有名的黑幫,手臂上都有星星的暗記。
莫莉有所耳聞,但並沒怎麼接觸過,只希望這只是巧合。
歐陽妤攸語重心長告訴小致,“以後不管大人讓你幫什麼忙,都不可以答應。”
小致可能剛纔跟那男人聊了挺久,一時忘了語言切換,直接英文問了句爲什麼?
歐陽妤攸還沒來得及解釋,莫莉微冷的語調,搶先說道,“真正的大人不會向小孩子尋求幫忙,因爲對他來說,你是更弱小的人。”
歐陽妤攸看向莫莉,不由地點頭,問小致,“明白沒有?”
小致很聰明,想了片刻,認真地答應了。
回去之後,歐陽妤攸怕惹阿生擔心,沒有特意跟她提起這件事,懷孕初期的女人,身體和精神都要格外穩定才行,何況阿生大大咧咧,平日比她兒子還冒失,就算知道,可能也只是擺出大人姿態,像模像樣訓小致一頓。
再沒半點招數。
當晚吃完飯,莫莉卻在別墅外面晃了很久,像個守夜人,敏銳的目光觀察着偶爾從門口經過的遊客。
早上歐陽妤攸醒來時,莫莉已經在臥室門口守着了,那謹慎的態度,彷彿是怕這最後的一天,她真會跑掉似的。
想想都有點可氣。
回程的機票訂在下午六點,阿生到了機場時身體出現孕期反應,臉色明顯很不舒服,歐陽妤攸全程牽着小致,讓她一旁休息候機。
莫莉辦完行李託運,一直站在不遠處打電話。
歐陽妤攸這才忽然想起,除了剛來那天,季臨川聯繫過她一次,到現在他竟一個電話也沒打。
反常得不像他。
難得清靜幾天,倒莫名生出一絲沮喪。
她咬咬牙,轉而又暢快地想道,難怪這幾天過得這麼舒坦!
登機時,莫莉和阿生走在最前面,歐陽妤攸抱起小致,走到機艙入口時,小致突然拍了拍她肩膀,向後一指說,“看,是那個叔叔哎。”
歐陽妤攸回頭,見那人匆匆趕來,正從登機口走過來。
金髮碧眼,依然是格子衫。
怎麼會這麼巧?
歐陽妤攸心裡隱隱地冒出不太好的感覺,趕緊把小致的帽子壓低,告訴他,“先不要說話。”
阿生好像有點發燒,上了飛機她喝杯熱水就開始睡覺,莫莉依然坐在隔壁一排,也許因爲已經進了飛機,她放鬆不少,戴着墨鏡開始補覺。
歐陽妤攸安頓好小致和阿生,這才環視頭等艙,並沒有那個奇怪的外國男人。
也許只是她想多了。
隨後全程都沒有任何異常,她也有點犯困,靠着躺椅打盹。
飛機快要落地時,歐陽妤攸忽然頓了頓頭,隔着一層遮布,聽見空乘小姐一口流利的英文說,“先生,這是頭等艙,您不能進來。”
緊接着就是一聲尖叫,乘務小姐倒在了地上,乘客緊忙回頭張望,混亂中衝進來的正是那人。
他已然沒有了昨天那種禮貌而溫和的模樣,兩隻獵鷹般狠厲的眼睛,四處搜尋着。
忽然,歐陽妤攸跟他的眼神對上,那人狠辣中帶着狡黠的笑容,讓歐陽妤攸不由地身體僵硬,心頭一緊,驚覺不好。
叫了聲莫莉!
還是晚了……
男人已經衝過來一把抓起睡熟的小致,像個對待一個玩具似的,夾在粗壯的臂彎裡。
用英語朝歐陽妤攸說了句:“太太,又見面了。”
周圍乘客見是劫機,縮着肩膀,嚇得不敢吭聲。
那人不可一世地跨起腿,從旁邊桌上拿起一隻裝着紅酒的玻璃高腳杯,仰頭喝盡,猛地摔碎,尖銳的刺口抵在了小致脖子上,傲慢的英文語調說:“給你先生打電話。”
歐陽妤攸震驚不已,這人……是衝着季臨川來的?
爲什麼?
隔着一條過道,莫莉鋒利的眼神正衝她暗暗搖頭,顯然是提醒她不要亂動。眼下勢單力薄,只有等飛機落地,叫來應援,纔有對付那外國男人的可能性。
小致被這麼一折騰,早就醒了,他竟沒有哭鬧,小小年紀鎮定得不像話。
阿生方纔睡得熟,此時聞聲醒來,見狀早已嚇蒙,抓着歐陽妤攸,驚恐又虛弱的聲音,問,“怎麼回事……”
當下沒人清楚這是回事?
歐陽妤攸心揪着,眼睛直直緊盯着小致稚嫩的臉龐,她知道玻璃劃破皮膚,刺入肉裡的滋味,她無法想象那種血流如注的畫面,如果發生在小致身上,該有多殘忍……
她只得慢慢地掏出手機,雖然飛機還未落地,現在根本不可能打通電話。
阿生望着那兇狠的男人,瞬間六神無主,慌亂的手緊緊抓着歐陽妤攸,“他是誰……爲什麼要挾持小致?”
歐陽妤攸顫抖的手開機,眼下她該怎麼跟阿生說,這個人其實昨天見過。
而她卻沒當回事……
一股自責又悔恨的情緒蔓延開來。
這時,飛機降落地面,機艙顛簸讓所有人都微微一震,發現情況的空乘小姐早已跑去緊急呼叫。
那男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抹抹嘴,厲聲催促她趕緊打電話。
一旁莫莉趁外國男人緊盯着歐陽妤攸的間隙,瞅準時機,飛快地扔擲毛毯,往那人頭上一撲,凌空一腳揣得男人退後兩步!
雖處於被動,那男人身強體壯,卻沒有被打倒,只見他被單手揭下毛毯,瞬間用手臂夾緊小致,進入戰鬥狀態。
“不錯。”
男人豎起大拇指,顯然沒想到飛機上還有這麼厲害的對手。
但……沒有用。
他手上有人質,只見他一把鎖住臂彎裡的孩子,衝她們譏諷地笑。
拿小致威脅,逼得莫莉施展不開。
漸漸落入下風,男人一個勾拳,打在不敢輕易反抗的莫莉眼睛上,她吃痛撲倒在座椅上。
這時,旁邊一個年紀稍大的老人家,不像別的乘客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出手扶起莫莉,他擡起頭,低聲提醒歐陽妤攸,“先穩住他。”
她也看出來那傢伙聽不懂漢語,這時飛機滑行已經結束,最後一個顛簸,歐陽妤攸抓緊座椅靠背,勉強站穩。
等飛機徹底停穩,她緩緩走近,看向那外國男人,流利的英文說,“放下孩子,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他說,“TKS,Mr.Shang”
TKS,尚奕君。
原來他說的先生,原來指的是尚奕君!
阿生渾身像抽掉了筋骨,瞬間呆住。
這時,男人捏住小致的腦袋,手臂的肌肉鼓起,緩慢的聲音問歐陽妤攸,“你,和兒子,對尚先生來說,誰比較重要?”
這時所有人全都明白過來,這來勢洶洶的男人誤以爲……
她是尚太太。
可是沒等阿生說話,歐陽妤攸已經走向前去,果決地回答他,“當然是我,我丈夫更在乎我。”
男人臉頰抽動,點點笑了,招招手道:“很好,那你來換你兒子。”
原來昨天在集市上,從男人那句“你兒子很聰明”開始,他就認定她是小致的媽媽。
歐陽妤攸竟生出一種慶幸,還好是她。
不是阿生。
她這個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的人。
身上大約還剩下點孤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