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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孩子生病的原因雖已確定與騰遠地產無關,但樓盤空氣超標屬實。
連日來,環保檢測人員不斷出入一期酒店式公寓,進行逐戶檢測。
消息不脛而走,還是被人捅了出去。
綠鬆碧林建在郊外城邊,高聳整齊的樓房,氣勢龐大,間距設計得合理,房內的光線充足,互不遮擋,小區綠化植物也非常用心,喬木類的決明樹,苞萼木,灌木類的九里香,還有到處栽種的藤蔓植物。
正因爲環境適宜居住,周邊設施完善,當初一期工程剛收尾,上千戶的精裝修的小戶型公寓,很快就被預購完畢。
季臨川緩緩停下車,支傑已經等在那裡,指引他往樓棟開去。
季臨川打開車窗,空氣流通,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襲來,他轉身放平她的座椅,貼近道:“你就在這裡等。”
樓內檢測出甲醛超標,她懷着孕不能跟上去。
歐陽妤攸點點頭。
季臨川在她額上印了個吻,“我很快回來。”
她看着他走後才緩緩垂下眼。
支傑迎着他往樓裡走,出電梯後,季臨川擡眼看着進出測試的工作人員,問,“全檢查完了?”
支傑邊走邊說,“對,您先過去看看,林老闆那邊說是願意負全責。”
季臨川頷首不語。
兩人帶上口罩,鞋套,林昇跟下屬就站在門口,季臨川進去的時候,沒怎麼瞧他,只是眼神冷峻地問質檢的工作人員,“問題出在哪兒?”
“這是我們騰遠的董事長,季先生。”支傑介紹,那質檢人員忙欠身,手裡還拿着檢驗報告,指着牆壁說:“這棟樓的牆面用的漆料和別的樓不一樣,雖然看起來顏色沒差別,但有害成分超出標準高達百分之兩百。”
季臨川問:“還有幾棟樓是這種問題?”
支傑說:“整個一期大概有二十多棟。”
不合格的房子竟有三分之一?
季臨川眉眼透着不悅,瞥了林昇一眼,只見他面色凝重,因爲自己的團隊一早就檢測出這個比例,而騰遠的人迫於媒體壓力,勢必要給大衆一個交代,這次檢測提取化驗甚至更精準。
林昇說:“是新年前後的裝修,當時……我不在這裡。那段時間漆料沒供應上,我公司的副經理剛知道,那家供貨商缺貨,所以從別的地方給我們臨時調了一批漆料,現在已經確定問題是出在那批漆料上。”
林昇後悔當初沒信歐陽妤攸,原來問題真出在漆料供應上,他找的那家臺灣公司,以環保理念至上,並且是長期合作,林昇從沒懷疑過會在這個環節上出問題。
季臨川看向支傑,很快做了決定:“所有出問題的房子返工重新裝修,耗費的資金算在集團賬上。召開說明會,以騰遠的名義向房戶道歉。”
支傑扶了扶眼鏡,有些費解。
裝修公司造成的問題,自然是該林老闆站出來承擔,季總不但不按合同追究責任,還有以騰遠的名義向外界道歉?這會對整個公司影響有多大,還有返工裝修資金的申請,董事會那邊恐怕也很難交代啊。
不止支傑愕然,林昇聽罷更是一怔,只見季臨川卸了口罩,脫下鞋套,已經打算走人。
林昇叫住了他:“季總。”
……
兩人站在天台。
耳邊呼呼過着風,落日像一個巨大的蛋黃,橙黃鮮亮地滑入遠處地海里。
林昇問,“爲什麼?”
季臨川俯視着遠處的山,沉穩說道:“現在衆所周知,綠鬆碧林是騰遠的樓盤,如果把你一個裝修公司推出去,只會讓外界以爲是我們集團找人出來背鍋,同行聯合媒體若是抓着這個話題渲染,不但於事無補,還會有更惡劣的影響。”
季臨川微微眯着眼,扭頭看他,“更何況,我答應過她,給你留點餘地。”
林昇很清楚他投資創立的工作室,抵擋風險的實力自然是沒法跟騰遠相比,小攸的苦心他很感激,但對季臨川這個人,林昇依然心存芥蒂。
“授權第三方公司跟我們籤合同,不知道季總你究竟是什麼意圖?”綠鬆碧林是分公司獨立開發的,合同上也沒有標明總公司的字樣,這原本就不合規矩,事後想起來更像是蓄意而爲。
季臨川清冷的笑:“有錢賺,你不樂意?”
“季總,你有這麼好心?”
“那倒真沒有。”他自嘲,想起現在樓下車裡的女人,季臨川將手臂隨意搭在欄杆上,推心置腹道:“林昇,說實話,我這輩子從沒真正地忌憚過誰。”
他回頭:“可唯獨你。”唯獨這個被她愛過的林昇,是他忌憚的人。
季臨川說,“以前小攸經常一個人在家,她爸爸從早忙到晚,很少管她,難得陪她過個週末,接了電話開口閉口都是項目,利潤。所以她很討厭生意人。她跟我爸待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一點,雖說老季也是個商人,但他比歐陽那老頭有意思多了。”
“小攸當初爲什麼會喜歡上你,這讓老子很困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通,後來有人告訴我,那是因爲你有才華,懂生活,眼裡不是隻有錢。可偏偏這一點,我跟歐陽那老傢伙倒是很像,現實如此,我要爲集團上上下下的職員負責,我走到今天不可能停下來。”
季臨川看向林昇:“我很清楚你爲什麼來內地找項目。你有多大本事,老子倒真想見識見識,更想看看你這所謂有情調的人,做了公司當了老闆,接下這麼大的項目,在事業和金錢面前,跟我能有什麼兩樣?”
林昇愣了片刻,頓時明白了,“你想讓她知道,我們到了這個年紀,其實所謂的才華,不過就是狗屁。”何況他還在騰遠的項目上出了這麼大的過失……
林昇問:“你的梵森現在是如履薄冰,再讓騰遠承擔這個責任,你就不怕損失嚴重?”
“怕有個屁用。”季臨川輕笑,“在這狼虎當道的商界,這點抗壓能力都沒有,老子早被幹死了。”
林昇不免有些佩服他,在任何時候都能如此不羈,好像沒有什麼事能壓倒他。
林昇說:“既然你把小攸接回去,希望你能妥善照顧好她和孩子。”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和她這輩子是師生,是朋友,也僅此而已,不會再有別的。正如陳嘉棠所說,他真的再次失去了她,徹徹底底。
他那雙深邃俊朗的眼睛,看向季臨川,“我知道她愛的是你,她剛懷孕那會很愛睡覺,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睡着的時候有時會哭,有時會笑,但每次都在念你的名字。”
季臨川顫着眼瞼,心頭像刮過一場颶風,他俯身趴在樓頂圍欄上,朝林昇說道:“從此你不會再有機會,聽她念我的名字。”
林昇嘆氣一笑。
……
歐陽妤攸睡得昏昏沉沉,聽到車門咯噔一下,她驚醒,再擡眼,見外面天都黑了,她撐着起身,向車窗外四處望着,問:“這麼晚了,事情怎麼解決的?”
季臨川抽出溼紙巾,給她擦擦臉,醒醒困,見她視線向外搜尋着什麼,他說,“別看了,林昇已經走了。”
歐陽妤攸嗆聲,“我又沒看他。”季臨川俯身向她靠近,深情款款,望着她,半響,她望着車窗旁的九里香,聞着植物的清香,淡聲說,“你看夠了沒有?還走不走啊?”
“好,回家再看。”他笑聲漸起。
路上歐陽妤攸聽他說起了樓盤污染的前因後果,這件事有了着落,雖對騰遠有不小的利益損害,但季臨川能如此處理她很感激,她也沒再問起他當初給林昇項目的初衷是什麼。她相信季臨川,那種感覺就像一夜長大的孩子,突然看懂了很多事。
況且,季臨川還要走。
這件事壓在心頭整整一天。
讓她鬱鬱寡歡。
季臨川停完車,進門見她抱着珍妮,頭髮散在臉側,落地燈的暖光籠罩在她身上,輕飄的聲音,捋着它的毛說,“他怎麼把你喂這麼胖啊,重死了,我都快抱不動你了。”
“明天把送它回老宅去。”季臨川過來從她身上把珍妮拎走了,他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嚇得歐陽妤攸微微一抖,她好像剛剛是在走神,被他驚着了,季臨川儘量放慢了語速,蹲下來,跟她解釋,“它每天東竄西竄的,身上不乾淨,又容易掉毛,不衛生,你懷着孩子,醫生說少接觸寵物比較好。”
歐陽妤攸這才點頭,嗯了一聲。
季臨川開始收拾東西,打算明天開始讓施工隊進來裝電梯,她要搬去半山的房子去住,一些重要物品全都要帶過去。
歐陽妤攸進臥室洗手間,發現裡面鋪了防滑墊,她的洗漱用品依然擺在原來的位置,反倒是他的東西不見了。
她睡覺的時候,他才進來,側躺在她身邊,隔着被子抱緊她,直到看着她像是睡着了,才悄悄關上燈。她感覺身後空蕩蕩的,睜開眼,房內漆黑一片,聽見關門的聲音,她慌忙起身問,“你去哪兒?”
季臨川鬆開門把,輕笑着走回來,“你怎麼還醒着?”她說:“我睡不着。你去哪兒?”他沒有開燈,從房外照進來的光,斜斜落在地板上,將他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低聲說:“我去隔壁房間睡。”
“爲什麼?”她沮喪不已。
季臨川撫摸着她的臉,抵着她額頭,極其曖昧的語氣說:“我怕……夜裡睡糊塗了,萬一忍不住,傷了孩子……”
她渾身血液一下衝到了臉上,惱羞地往他胸口狠狠擰了一個圈,他吃痛齜牙吸氣,哎呦一聲,快速握住她作亂的小手,望着她邪邪的笑,“怎麼?捨不得我了?不然,老子打地鋪,只要你別撩我就行。”她聽得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擊,只見他又自顧自搖着頭:“還是算了吧,你比那藥還管用,跟你在一個房間,想讓我忍着不爬上你的牀,也是夠折磨人的。”
歐陽妤攸看着他,突然掉下眼淚,她蒙上被子不再說話。
季臨川躺下抱住她。
歐陽妤攸很小很小的聲音,問:“季臨川……你真要去緬甸?”
他緊緊摟着她,“老子不會離開太久,你怎麼跟沒斷奶似的,還捨不得了?”
她破涕而笑,忍不住想咬他,知道他說得輕鬆,但梵森每況愈下的問題,沒那麼容易解決,當初季叔叔在緬甸待了多久,她是知道的。季臨川若不能依靠殷老的關係,解決開發權問題只能是難上加難。
她怔怔地說:“我就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