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珊怔怔地看着他。
他說,就只是……這樣而已?
在他告訴她,她的行爲是“忘恩負義”、是“過河拆橋”、是“兔死狗烹”、是“鳥盡弓藏”,言而總之,他在告訴她,她是個不知感恩,自私自利的人!
這能說“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佩珊,你的思想又開始暴走了嗎?”凌仕玄輕笑,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你的腦袋很直,想太多行的沒有的,會爆炸喔!”
“你讓我覺得,我……很差勁、很惡劣,比禽獸還不如,萬死不足惜,根本沒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你的思想還真的暴走了呢。”凌仕玄嘆氣。“佩珊,我不是在批判你,也不是在責備你。在過去,那個身分確實帶給你很多利益,但在現在,你也真的因爲它受了委屈,我說了,你是忠於自己的感覺,你也說過你腦袋雖然聰明,但是很直,所以當你切身感受到那個身分帶來的傷害之後,你只能想到擺脫它,是很正常的,你並沒有錯。”
“可是……”周佩珊的腦袋被他攪得一片混亂,已經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苟同她的作法?還是贊同?
“你唯一的錯,就是在意錯對象了。”
“我……不懂。”周佩珊搖頭。
“你的同事們,對你很重要嗎?他們愛你,你也愛他們嗎?”
“就只是同事而已。”她搖頭。
“那麼你的家人呢?我知道你的家人很愛你,那你愛你爺爺、愛你父母、愛你的哥哥嗎?他們對你重要嗎?”
“當然。”她點頭。
“那麼你爲什麼要去在意那些無足輕重的人,甚至自願去揹負那些人的言行,來傷害那些愛你、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家人呢?”凌仕玄問。
“什麼意思?”
“那些人說你是靠身分纔有這樣的成就,結果你就忙不迭地拋棄那個由愛你的家人奉獻給你的身分,這不就是你自願揹負那些人的言行,來傷害愛你的家人嗎?”
周佩珊垂下頭,認真的思考起來。
凌仕玄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她會好好的想一想,就算不能馬上想通,但他相信遲早會的,這樣就夠了。
呵呵,他真的沒有勸她離開那家醫院,如果她之後有什麼決定,全都是她自己的意念,與他無關喔!
茶几上的手機傳來兩聲簡短的震動,凌仕玄沒有驚動她,靜靜的拿起手機察看,是致皓傳來的簡訊。
他漫不經心的點開簡訊內容——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某人接到邀約電話,便迫不及待的定下明天一早的約會,要與之前很欣賞的相親對象見面。朋友啊,你家牆頭上的杏花開得真漂亮啊!
凌仕玄皺起眉頭,這“某人”是誰,不用明說,他也知道是指佩珊。
致皓這傢伙,明指着佩珊要紅杏出牆了!
可……垂眼又看了一遍內容,或許致皓的用語有故意誇大之嫌,但佩珊明天一早要和之前相親的對象見面這點,應是千真萬確纔對!
他緩緩的闔上手機放回桌上,偏頭望向依然凝眉沉思的人兒,沒有細想便伸出手,一把將她扯了過來。
周佩珊不防,整個人跌進他的懷裡。
“仕玄?你幹麼?”回過神來,對他的行爲很疑惑。
凌仕玄怔了怔,是啊!他幹麼?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先做思考,手腳動得比腦袋快,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或是什麼表情來處理面對剛剛得知的消息。
“仕玄?”周佩珊狐疑的望着他,伸出手揉了揉他僵硬的臉。“怎麼了?”
算了,這一次就依她的作風吧!
“你說,如果我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話,要直接告訴你,對吧?”
“對。”周佩珊點頭,隨即一愣。“你現在心裡不痛快?”
“是有點。”
“爲了什麼?”
“聽說某人……”停頓一下,瞥她一眼,很明顯的告訴她這個“某人”指的是誰,就算腦袋再直都能聯想到。“明天要去和之前相親的對象見面。”
“某人”愣了愣。
“又據說某人……”凌仕玄又盯了她一眼。“很欣賞那個相親對象。”
“某人”呆呆的眨了眨眼。
“哼哼!某人似乎已經忘記,自己已經結婚了。”凌仕玄哼了哼。
“某人”突然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微微顫抖着。
“某人覺得對不起我了嗎?”
發覺懷裡的人顫抖得更厲害了,他察覺不對,猛地兩手一抓將人往上提,便看見一張笑得很誇張的臉蛋。
“某人”在發現隱藏不了之後,乾脆大方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還敢笑啊!”凌仕玄微惱。
“因爲……我是第一次看見……你這種孩子氣的樣子,好……好可愛喔!”周佩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愛?”凌仕玄不予苟同。“我可不覺得這是稱讚。”
“是稱讚啊!”她還是笑。
“周某人佩珊小姐,不,我該稱你凌夫人,你最好能說出讓我滿意的解釋,否則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凌仕玄威脅。
“好吧!”周某人佩珊小姐,又稱凌夫人,終於決定她笑夠了,用食指揩去笑出來的眼淚,一本正經的坐正報告。“其實‘某人’只是聽說之前相親的對象生病了,剛好住在‘某人’任職的醫院裡,所以答應‘某人’的朋友撥空去探望一下。”
凌仕玄頓了頓,突然覺得有些窘,原來……只是這樣而已……
可惡!都是致皓的錯!
“對了,你怎麼知道‘某人’曾經去相親啊?‘某人’有告訴你嗎?”
“還敢說,‘某人’爲什麼會瞞着我?”不說還好,之前他是忍了下來,既然她主動問起,他當然就不客氣了。
“不是故意瞞着你啦,因爲我忙,你回來之後,我早就忘記這件事了。”反正那是一樁沒啥意義的相親,也不可能有後續,所以沒有在她腦袋裡逗留太久。
“你很欣賞那個人?”凌仕玄還是很在意。
“是啊!黎先生人很不錯,我是滿欣賞他的。”周某人太過老實的說。
凌仕玄抿着脣不說話了。不爽,真的很不爽!
“對了。”周佩珊突然偏着頭斜睨着他,表情似笑非笑的。“你剛剛那個樣子,好像有個形容詞可以形容,叫什麼來着?”她狀似思考。
他表情微微一僵,瞪着她。
“啊!對了,好像叫……吃醋。”她笑望着他,開玩笑地說。
凌仕玄東看西看,就是不看她,最後跳起來。“睡覺了。”
“噗!”身後傳來噴笑。
他回頭瞪她。“心情很好?”
“嘻嘻,是還不錯。”周佩珊笑說。
雖然覺得仕玄沒理由吃醋,而她也只是開玩笑的說說而已,但看他煞有其事地顧左右而言他,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現,不知爲何,心裡就覺得很開心,還有一種她不明所以,搔搔癢癢、糾糾結結的感覺……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佩珊。”凌仕玄喚,朝她伸出手。“很晚了,今天我們就留在醫院過夜,你覺得呢?”
“喔。”她將手放到他的手裡,讓他拉了起來。
兩人走進休息室,凌仕玄替她拿出一套換洗衣物交給她。
“你先去洗澡,我再去看看奶奶。”
“好。”她接過衣物,沒有立即走進浴室,反而仰頭望着他。
“怎麼?”凌仕玄疑惑。
“我決定了。”她突然說。
他挑眉,靜靜地望着她。
“我決定遞出辭呈,雖然沒辦法馬上離開,但是這次合約到期,我不會再續約了。”決定一說出門,心情驀地開朗明亮了起來,仰頭笑凝着他。“哈,原來我一直在勉強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現在接受了原本的自己,突然覺得好輕鬆喔!”
“這可是你自己決定的喔!”凌仕玄笑着揉了揉她的頭。
這些年來,她雖然還是笑着,但總像是飄着一朵烏雲一樣,隨着時日過去,烏雲越積越厚,她的家人擔心,他更是心疼不已,所以纔會決定探究原因。
如今她終於又露出這種萬里無雲的開朗笑容了,這纔是原本的她啊!
“當然是我自己決定的。”周佩珊奇怪的看他一眼,抱着衣物轉身走進浴室準備洗澡。
“佩珊。”凌仕玄伸手將她拉了回來,雙手鬆鬆的圈在她的腰上,在她腰後交扣。
“幹麼?”她仰頭望着他。
“你之前問我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對吧?”
“你知道?”
“知道。”凌仕玄點頭。“你想知道嗎?”
“想啊!要不然我幹麼問你?”
“好,我告訴你。”凌仕玄湊進她,在她耳邊性感的低語,“那是戀愛的感覺,你愛上我了。”然後稍稍擡起,微笑地凝望她瞬間變得呆滯的表情。
“嗄?”周佩珊微張着嘴,他剛剛說,那是……戀愛?她……愛上他?!
“還有,剛剛我是吃醋沒錯,因爲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已經愛上你了。”
什、什麼?!他……
他放開她,將她轉個身,輕輕的推她走進浴室。
等等、等一下,她還沒……
凌仕玄站在門外,將浴室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道:“我愛你。”
門內沒有任何動靜,他知道她呆住了,需要一點時間恢復和思考,而他,在衝動的表白之後,也需要時間來做心理準備——如果她無法接受,退縮的話……
擡手抹了抹臉,他轉身走向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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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愛她?!
周佩珊背靠着門,震驚極了,一時腿軟的靠着門滑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怎、怎麼會呢?
他們明明……明明是哥兒們啊!
雖然他和哥哥同齡,但是卻是她和仕玄先交好的,最常在一起的也是他們,一起笑鬧、一起讀書、一起搗蛋——她搗蛋,他陪她,一起挨罰——他替她受罰,她陪他,一起度過許多快樂和傷心的日子,她以爲,他們就是這麼好的哥兒們,如今他卻說……他愛她!
臉頰不由自主的發燙了起來,所以,那些親暱的行爲,其實不只是表演而已嗎?
等等等、等一下!
他剛剛還說,她那種不知所以的感覺,叫做戀愛!
他他他、他說,她愛上他了!
哇啊——她蹲了下來,將臉埋進衣服裡,那種搔搔癢癢、糾糾結結,那種酸酸又甜甜的感覺,真的就是戀愛嗎?
她有些恍惚的站了起來,將換洗的衣物放到架子上,轉身打開水龍頭,調整好水的溫度,趴在浴缸邊,手撥弄着漸漸增加的水。
她搞不懂。
瞪着漸漸升高的水,她的手停了下來,她真的……搞不懂,他爲什麼能這麼確定那就是戀愛的感覺?爲什麼可以這麼斬釘截鐵的斷言她愛上他了?
她是真的……愛上他了嗎?
還是……這又是他另一個心機?
猛地搖搖頭,仕玄是心機了一點,但是她相信這麼重要的事他不會欺騙她。
所以,如果不是她真的愛上了他,就是他誤會了。
誤會……嗎?
是啊!一定是誤會了,要不然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了,哈、哈!
她忍不住在心裡乾笑兩聲,又覺得沮喪提不起勁來,她知道就算解開了誤會,兩人的情誼似乎也無法再恢復原本的純粹了。
站起身關掉水龍頭,猶豫了一下,才悄悄的打開浴室門探看。
他不在休息室裡,應該還在病房吧!
她閃身走出浴室,抓起包包,悄悄的溜了。
她現在沒有辦法面對他,她需要時間好好的想一想。
稍後,凌仕玄從病房回來,休息室裡沒有周佩珊的身影。
“佩珊?”他疑惑地走到浴室門口,敲了兩聲,門內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迴應。
額頭抵着門板,緩緩的閉上眼睛,他大概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握着把手輕輕一旋,門……開了。
浴缸裡的水半滿,已經冷了,乾淨的衣物整齊的擺放在架子上,也就是說,她連澡都沒洗就逃了。
該是他前腳進病房,她後腳就偷偷溜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確定了她並不在裡面時,心還是痛了起來。
有些後侮自己衝動的表白,明明知道若不讓她自己先想清楚自己的感情,而貿然知道他對她的感情的話,她的思考會卡在死衚衕裡,他卻……
跌坐在牀沿,彎身將臉埋進掌中,果然啊!嘴角勾起一抹苦澀,他真的……太瞭解她了。
嘆了口氣,拿起手機撥了她的電話,響了很久,系統進入語音信箱。
他切斷,再撥,這一次在進入語音信箱之前,電話終於接通。
“喂?佩珊?”電話裡沒有聲音,他疑惑地喚。
“呃!嗯。”好一會兒,她纔出聲。
“怎麼沒說一聲就離開了?”他口氣一如往常。
“對不起,我……突然想到有一些資料還沒準備,因爲明天一早就要用到,所以……”
聽着她結結巴巴的解釋,凌仕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忍不住自嘲的一笑,或許他該慶幸她還願意接他的電話,還願意找藉口應付他,而不是直接判他死刑。
“在家裡?還是在你租屋的地方?”
“在……租屋的地方。”
“我知道了,那你忙吧!奶奶明天動手術,所以今天我會留在醫院,明天也不會去公司。”他平靜的說。
“奶奶明天幾點進手術房?”
“早上八點,我知道你有事,不用過來沒關係。”
“對不起……”
“沒有必要說對不起,佩珊。”他無法確定她的對不起是爲了什麼。“你還要準備資料,我就不打擾你了,你也別太晚睡,再見。”
沒有等她說再見,便結束了通話。
往後仰倒在牀上,擡手以手臂遮住眼睛,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堅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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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麗娟盤腿坐在沙發上,審視着坐在對面表情非常異常的好友。
三更半夜渾身溼答答的跑來找她,害她門一開差點爆笑出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是在外面被自動灑水器噴溼的。
不能怪他們將自動灑水器設定在這個時間,畢竟誰會料到,這種時間還會有訪客蒞臨呢?
她出借浴室讓她先洗個澡,初春的天氣可還是冷得可以,她可不希望她感冒了。
然後,洗完澡出來的她,就這麼不說一句話的窩在沙發上,電話響了,要接不接的猶豫了老半天,等電話斷了之後才一臉懊悔,然後電話再次響起,又開始猶豫,她實在看不下去,乾脆幫她按下通話鍵。
嘖!一點也不像她認識多年的周佩珊了。
“怎麼了?”朱麗娟見好講完電話之後,愣愣的瞪着手機,終於受不了好友的這般古古怪怪,主動開口詢問。
“他……掛我電話……”周佩珊呢喃。
“掛你電話?有嗎?”朱麗娟不解,剛剛她幫佩珊接通電話的時候,故意用擴音的,所以她也聽見電話內容,兩人的對話看起來是結束了,不掛電話要幹麼?
“每次講電話,他都是等我先掛的……”
“你們吵架了?”雖然剛剛聽不出來有什麼火氣,但是凌仕玄剛剛說“怎麼沒說一聲就離開了”,顯示佩珊是不告而別的。
周佩珊搖頭。
“不是吵架啊?那出了什麼事讓你三更半夜離家出走,還猶豫着要不要接電話?”朱麗娟好奇了。
“吶,麗娟,我問你喔!”周佩珊終於開口。“你怎麼知道你愛上你老公的?”
“這是什麼問題?”朱麗娟疑惑。“爲什麼會不知道?”
“我是說,你怎麼知道你的感覺就是愛情?”
朱麗娟審視着好友一會兒,才微微一笑。“你先說說,爲什麼會問這種問題?”
“因爲我搞不清楚對仕玄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明明是哥兒們不是嗎?怎麼會說我對他的感覺是愛,還說什麼他從很久以前就愛上我了。”周佩珊一臉苦惱。
朱麗娟眨眨眼。“請容我再問一個問題,你們宣佈要結婚的時候,不是說你們瞞着大夥兒談戀愛很久了,你們很相愛嗎?”
周佩珊愣了愣,隨即驚恐的望向朱麗娟。
“啊……我、我是說……說……”周佩珊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天啊!她竟然忘了這件事,這下穿幫了啦!
“周佩珊,你最好老實招來!”朱麗娟扳動手指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一臉威嚇。
“哇!對不起啦!我們是情有可原的,因爲……”周佩珊抱頭求饒,趕緊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所以你就自告奮勇了?”朱麗娟訝然。
“我本來是建議找愛慕他的人或是應徵新娘,結果因爲仕玄說……”嘰哩呱啦地,又把當初凌仕玄的說詞重達了一遍。
“所以你們預計凌奶奶康復之後就離婚?”朱麗娟問。
“應……應該是這樣吧!”
“應該?”
“這個……我現在想想,好像沒有確切的說出這個結論耶!”她是有這麼提過,但是仕玄好像……沒有迴應。
朱麗娟挑眉。“你剛剛說,凌仕玄說他很久以前就愛上你了?”
周佩珊臉上微紅。“是啊!”
“嘖嘖!這傢伙,真是太陰險了。”朱麗娟嘖嘖搖頭。
“什麼?”周佩珊疑惑。“仕玄怎麼會跟‘陰險’這個詞扯在一塊呢?”
“周佩珊小姐,如果凌仕玄是真的愛你很久了,那麼從你的敘述來推斷,我可以斷言一件事。”朱麗娟說。
“什麼事?”她好奇。
“打從一開始,凌仕玄鎖定的結婚對象就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