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聲揹着雙手站在那裡,微微的蹙着眉頭,雖然眼前的河燈幻化出一片絢爛的光,但那些七彩的光芒卻似乎根本沒有照進他的眼睛裡,他靜靜的站在那裡,那雙漆黑的眼睛反倒閃爍着一種深沉的光。
雖然知道,今天這件喜事對他這個西山書院的學生來說,除了顏輕塵的交待,沒有任何意義,但他做出這樣的表情,難免讓我心裡一沉。
我注視着他,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但,他的表情卻一成不變,倒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似得,他擡起頭來看向了我。
我也看着他,用目光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
雖然他搖頭了,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自己的表情和目光也顯得有些猶豫。
我心裡越發的有些不安了起來,下意識的想要走過去,問他到底有什麼問題,可還沒動,就感到裴元修的手牢牢的抓着我的手腕,回頭看時,他還微笑着看着江中的風景,整張臉都因爲河燈發出的光而亮了起來,他轉頭看着我,微笑着說道:“風景真好。
”
當我再去看時,人羣中已經找不到蕭玉聲的身影了。
倒是裴元修感覺到了什麼,看了我一眼:“怎麼了?”
“沒,沒什麼。”
我敷衍的笑了笑,他也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但看了看周圍,也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來,便在我耳邊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我擔心他有別的想法,尤其這一場婚禮的新郎官是劉輕寒,便說道:“真的沒事。”
“……”
他還是看着我,臉上原本稱得上愉悅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來。
我忙說道:“只是肩膀有點痛。”
他一愣,看向我的肩膀:“怎麼回事?不是已經敷過藥了嗎?”
“剛剛被人撞了一下。”
“嚴重嗎?”
他立刻緊張起來,要查看我的肩膀,我急忙伸手攔着,微笑着說道:“也只是被撞了一下,能看出什麼來?”
但這話絲毫沒有安撫到他,他問道:“動一動,有沒有問題?”
“真的沒事,只是有點痛罷了。”
我說着,一邊擡起手來,忍着肩頭的鈍痛朝他動了動手指,展示自己無恙,然後笑道:“你不要太擔心了。等回去再找大夫來給我看看,現在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說着,我笑了一下。
直到看見我的手可以毫無障礙的動彈,他這才放下心來,但還是伸手攬着我,避免被別人再碰上,我被他的小心翼翼逗得淡淡的笑了一下。
可是,再回頭的時候,原本一直在身邊的妙言卻不見了蹤影。
我頓時心裡咯噔了一聲,急忙轉頭看向劉輕寒那邊,但他只是站在船舷上,扶着圍欄看着江中的風景,身邊是那些圍上來恭維賀喜的官員,並沒有見到妙言的蹤影。
她去哪兒了?
我又轉頭看向四周,但周圍的人實在太多了,前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幾乎全都到了這片寬廣的甲板上,云云賓客,加上那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護衛,還有各位王公命婦帶來的侍從婢女,一眼望過去幾乎看不到邊,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在周圍攢動着。
我頓時有些急了:“妙言?”
喊了一聲,但我的聲音立刻被周圍的歡呼聲吞沒了。
“妙言!妙言!”
我擡起頭來又喊了兩聲,卻像是投石進入江中一般,激起的小水花立刻被浪涌吞沒,只有裴元修聽見,問我:“又怎麼了?”
“妙言不見了。”
“什麼?”
“妙言不見了!剛剛她還在我的身邊的。”
他也轉頭朝周圍看了看,但立刻說道:“別擔心,可能只是去那邊看風景去了。”
“……”
我聽着,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她今天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有心情去看風景的,尤其剛剛她跟我說的那句話__她準備的禮物,不是給劉輕寒的?
從她提出要求,我幫助她完成那件繡品,我一直以爲她是爲了她的三叔,爲了這份從一開始就註定沒有結果的單戀,可是到了婚禮上,她卻告訴我,那份讓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甚至手指都被針尖扎得滿是傷痕的繡品,不是給劉輕寒的禮物。
那她是要給__
想到這裡,我的腦海裡靈光一閃,立刻明白了過來。
我回頭道:“元修,我去找妙言。”
說着,便要把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我去找她,馬上就回來。”
可是抽了一下,卻抽不動。
他抓着我的手不放,說道:“這裡人多,你不要亂跑。”
“我沒事的,但我擔心妙言。”
我一邊解釋,一邊輕輕的掙扎了起來,他蹙眉,卻還是用力的抓着我的手,但正好這個時候,身後有幾個看熱鬧的人走了上來,被後面的人一推,將我們的手隔開了,我趁機將手抽了出來。
“青嬰!”
他在那邊大聲喊着,我回頭看着他,說道:“我去找她,馬上就回來。”
說完,就看見他的身後,袁明德他們幾個人似乎趁亂走了過來,他被那些人喊住,也回過頭去,而我正好轉身走出了這片最擁擠的甲板。
一走出人羣,先透了口氣。
然後,當我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就看見韓若詩站在那裡。
她的臉色仍舊不怎麼好,似乎也沒有這個力氣擠過去看風景,所以只是遠遠的站在這裡,一看見我,立刻做出了一點淡淡的笑容:“青嬰姐姐。”
“……”
經過那天之後,我跟她們姐妹的關係已幾乎惡化,尤其今天她這樣的出現,坐在我的位子上,更是把雙方的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也沒有說話便四下看去,想看看妙言到底還在不在甲板上,又或者在大殿上的什麼地方。
她卻對我的冷臉一點都不在乎似得,微笑着說道:“青嬰姐姐怎麼沒去看風景?”
我頓了一下,淡淡道:“風景再好,也不如人心變得精彩。”
她的臉色一僵。
我對着她笑了一下,然後轉身走開,正要去另一邊找找妙言,就聽見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__
“青嬰姐姐對我,似乎有些誤會。”
“……”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回頭看着她。
她仍舊微笑着看着我,只是笑容有些過分的蒼白,甚至透着一絲孱弱的,說道:“我對公子之心,天地可鑑,但我對姐姐,並沒有什麼敵意啊。”
“……”
“姐姐又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呢?”
“……”
我看着她蒼白的笑容,不由的也覺得有些好笑。
然後我笑道:“這麼說,我應該謝謝你,那天在我沐浴的時候,派那兩個侍女來‘照顧‘我了?”
“照顧”兩個字,我格外的加重了一些語氣,立刻,就看到她的臉色微微一變。
我笑着看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笑了一聲,笑聲和笑容都分明帶上了一絲恍惚不定:“什麼?”
兩個人這樣相對着,身邊還不停的有一些侍從侍女經過,雖然他們都盡力的掩飾臉上的表情,但還是有些人按捺不住的偷偷看着我們。剛剛在大殿上,她坐到我的位子上,就已經有一些人注意到了,這個時候倒也犯不着再讓人來看一場戲,我淡淡的笑了一聲,便轉身要走。
韓若詩卻又道:“青嬰姐姐。”
這一回,我有些不耐煩的回頭看着她,她倒是很快便重振了臉色,微笑着說道:“姐姐是在找妙言嗎?”
我一愣:“你知道她在哪兒?”
她笑道:“剛剛看到,妙言好像從側門出去了。”
側門?
我擡頭往前一看,看着那珠簾不停晃動的側門,頓時眉頭皺緊了。
難道,妙言真的去找裴元珍了?
一想到這裡,就再也不能耽擱了,我也沒有再跟韓若詩糾纏下去,便急忙走進大殿,匆匆的走過了側門。
前方的船頭上一片熱鬧非凡,但這裡還是和之前一樣安靜,只有屋檐下的燈籠隨着清風拂過而微微的搖晃着,讓周圍的光影也變得魅惑不定起來,彷彿有數不清的人影在周圍起舞着,我一路走過長廊,踩着這樣的光影而來,不知爲什麼,心情越發的忐忑不安起來。
妙言真的去找裴元珍?她的禮物,是要送給裴元珍的?
想來,我也能明白她的心情,只是,我不知道這一對姑侄見面,會是什麼樣的場景,裴元珍甚至從來沒有見過妙言,以她的脾性,對我那樣的不滿,見到我的女兒會如何?
越這樣想,我的心情越不安,匆匆的走過長廊,但一走到剛剛的那個花園裡,就有些茫然了。
裴元珍的房間在哪裡?
剛剛我和她在這裡見面,但也只看到她從那邊的宮門走出來……我小心的走過去,藉着不遠處燈籠發出的晦暗殷紅的光看了看裡面,拱門的正前方是一座假山,按照所有宅邸修築的套路,將裡面的風景都遮擋住了,也完全不知道裴元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不由的皺緊了眉頭。
妙言是不是真的來了這裡?還是,她來了這裡,找不到我的話,也會折回去?
正想着,就聽見身後的大殿方向,鼓樂之聲又一次響起。
聽着那鼓點聲,我立刻明白,是喜宴要開了。
不由的有些猶豫了,妙言到底是來了這裡,找到了裴元珍,還是根本不是來找裴元珍,現在仍然在大殿那邊?
如果是這樣的話,宴席齊備,而我作爲裴元修的妻子卻不在場,那恐怕會讓他的面子格外的不好看。
正在猶豫的時候,正好前方走過了兩個捧着銅盆的侍女,一看見是我,急忙走了過來:“夫人?夫人怎麼會在此處?”
正好遇見了她們,我急忙問道:“你們看見妙言了嗎?”
“妙__”
她倆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忙說道:“我的女兒,之前一直跟在我身邊的。”
“哦!”她們兩恍然大悟,一個嘴快立刻說道:“妙言公主啊!”
“……”
我的臉色不由的一僵,而旁邊的那個急忙伸手撞了她一下,那侍女也立刻反應過來,有些訕訕的看着我,笑道:“夫人莫怪。”
我也沒空跟她們說太多,只一揮手:“你們看見她了嗎?”
她兩人搖了搖頭:“我們只管給公主和駙馬送熱水過去,沒有注意到啊。”
“駙馬?”
“是的,喜宴要開了,駙馬也要準備回來更衣了。”
說話間,大殿那邊傳來的樂聲更加的響了,在這樣的夜色當中,有些震耳欲聾,我不由的皺緊了眉頭。
沒有人看見妙言,難道她真的沒有來這裡,還是來了這裡,又折回去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不能再停留在這裡了。
我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
沿着來路,我很快便走了回去,還沒進門,就聽見了大殿裡一片人聲鼎沸,鼓樂齊鳴的聲音和嘈雜喧鬧的人聲相交,讓這個夜晚也變得有些沸騰了起來。我走到門邊輕輕的撩開珠簾,才發現這大殿之上,剛剛還是一片隨意的擺設,此刻已經宴開數十桌,遠遠的看過去,只見那些桌上珍饈百味皆呈於前,透過珠簾,已有濃郁的酒菜香味隨風飄來,誘得人食指大動。
而我一眼就看到,在殿上百宴中,大殿正前方那張最大的主桌上,裴元灝端坐於前,而裴元修、裴元豐,還有韓家姐妹和另外幾位在朝廷頗有威望的王公命婦陪坐在了周圍。
可是,新郎和新娘,這一對新人的位置卻是空着的。
看來,剛剛侍女說的,他們兩都回去更衣,還未出來。
我撩開簾子走了過去,裴元修坐在那裡,微微蹙着眉頭,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的,當他一擡頭看見我走過去,立刻像是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忙說道:“你去哪兒了。”
“我找__”
話沒說完,我的心又是一沉。
妙言不在這裡。
我下意識的擡頭看了裴元灝一眼,這一次他宴席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畢竟是裴元珍大婚,所以他將兄弟幾人都安排在了這張桌上,包括西川的薛慕華和蕭玉聲,那麼妙言作爲她的女兒,長公主的侄女兒,自然也應該在這張桌上。
但是,我和裴元修旁邊的空位上,沒有人。
妙言還是不在大殿裡?
她去哪裡了?
就在我的心裡一陣慌亂,坐在主座上的裴元灝也隱隱的皺起了眉頭,看了我們一眼,也看向了妙言的空位。
她人呢?
就在我和他都皺緊了眉頭,甚至我的心裡已經涌起了一絲不安的時候,突然,坐在裴元豐身邊的蕭玉聲猛的氣息一沉,暗暗道:“不對勁。”
頓時,大家都看向了他。
而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侍女惶恐不已的從側門跑了出來,臉色慘白如紙,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皇__皇上__”
裴元灝眉頭一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