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他們選擇我,在我看來,大概是因爲在眼下,我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我當過官,在江南有民望,在蜀地也有自己的勢力,甚至跟你,跟你們顏家,也有良好的關係,裴元修的那首反歌,更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再有就是——”
“就是,你的身世。”
“對。”
我深吸了一口氣:“是因爲我在太上皇臨終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你告訴了他們?”
他猶豫了一下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大小姐,這件事該怪我的。”
轉頭一看,查比興慢慢的走了過來。
我頓時瞪大了雙眼:“你?!你怎麼——”
他走到我面前來,恭恭敬敬的朝我行了個禮,我愣了一下,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來:“你,你聽到我們說的話了?”
他苦笑了一下,才說道:“我,我本來也真的不是有意要偷聽,可是,當時我就在外面,你們講話——,不過,我也只聽到前面……大小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我把他們都趕了出去,也刻意的壓低聲音,但我卻忘了,西山書院的學生大多數都修過那種吐納秘術,可以感知周圍十幾丈內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更不要說是我說的那些話了,查比興身爲西山書院的第三號人物,那種本事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但我又皺起眉頭:“那你爲什麼要告訴他們?”
輕寒嘆了口氣:“他以爲這件事是真的,但沒來得及跟我細說就分路了,直到這一次到了潼關,等待那邊調派過來的人馬的時候,他才問我這件事。不過,被他們聽到了。”
難怪,之前那幾個將領當衆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查比興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原來他是心虛。
我氣不過的瞪着他:“你還真是書院的好學生啊!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你都忘了嗎?!”
這一次,他是真的嚴肅的站直了身子,對着我們附身一揖。
“請恕罪。”
我沒好氣的道:“不恕罪還能怎麼樣?我又不能罰你?”
他擡起頭來望着我一笑:“我倒寧肯大小姐罰我,哪怕割我一塊肉都可以。”
“你——”
我正要生氣,他在這個時候還跟我嬉皮笑臉的,但轉念一想突然就明白過來了。
作爲一個學子而言,他偷聽別人談話本就不對,聽到了,也該爛在肚子裡,偏偏他還要談起這件事,甚至又傳了出去,這對他來說是德行有失,也算是很嚴重的錯誤了。如果事情真的傳回西山書院讓南振衣知道了,他是少不了要受到嚴懲的。
我還記得素素說過,南振衣是個很嚴苛的人,管理書院的學生鐵面無私,他肯定對這個師弟也不會手軟。
想到這裡,我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看着我,雖然不是真的嬉皮笑臉,但那樣子還真的有點像個闖了禍的孩子。
輕寒嘆了口氣,道:“這件事等到了西川再說,這麼大的事,要瞞他是瞞不過的。”
一聽他這麼說,查比興立刻就變得垂頭喪氣了起來。
輕寒看着他搖了搖頭,又說道:“對了,你剛剛過來是要做什麼?”
查比興說道:“哦,二師哥派人傳信,他們要回來了。”
輕寒一聽,頓時眼睛亮了一下:“事成了?”
“二師哥出馬,沒有不成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輕寒長鬆了一口氣,我在旁邊也露出了一點笑容來,雖然對蕭玉聲還是很有信心的,但畢竟狙擊勝京的騎兵不是過家家酒,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在戰場上百勝不殆。
輕寒說道:“你派幾個人過去迎接他們,給他們引路,千萬不要讓他們到那邊的渡口去了。”
查比興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
等到他一走,原本稍微活絡一點的氣氛又變得安靜了起來,他回過頭來看着我,想了想,說道:“雖然這件事是他提起的,但我,我也並沒有再跟妙扇門的人解釋,是我讓他們認爲,我真的就是皇帝的兄弟。”
我的眉心一蹙:“爲什麼?”
他說道:“事情已經這個樣子了,除了讓他們完全相信我沒有更好的選擇。再節外生枝,事態更難控制。”
的確,既然他已經成爲妙扇門選擇的“攝政王”,不如就讓對方將所有的寶都押在他身上。只是——
我沉默着想了許久,然後藉着一旁不斷扭動搖曳的火光看着他:“可是輕寒,他們爲什麼選擇你,你似乎還是沒有告訴我。妙扇門的人,除了救過你一命之外,跟你原本是沒有關係的,就算你當過官,有聲望,可天下這樣的人很多,他們爲什麼偏偏選擇你?爲什麼要爲你作嫁衣裳?”
“……”
如果說,葉消難的後人對裴氏一族有着很深的成見,甚至仇恨,一定要推翻裴元灝的統治,那麼他們大可以攪得天下大亂,然後自己出面平定,樹立民望也可以,爲什麼要擁立一個念深,還要通過一個劉輕寒來擁立?
這,豈不是多此一舉之外,更多一舉嗎?
輕寒點了點頭,道:“其實,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但我覺得——”
“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我,目光微微閃爍着:“我覺得,他們的最終目的,應該還是在你的身上。”
“我?!”
我詫異的看着他,而他鄭重的點了一下頭。
我皺起了眉頭:“爲什麼?”
他說道:“我有這種感覺,妙扇門的門主是知道你的身世的,甚至他在武隆現身,出賣那座礦山都只是個幌子,我認爲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見你。見你,然後確定一些事情。”
“……”
我沉默了下來。
現在再回頭看當初發生的那些事,還有這位平西大元帥的後人,妙扇門門主,他的許多作爲,似乎都跟我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所以,要解開這個謎題,還是要見到他。
我想了一會兒,喃喃道:“好吧。”
聽見我這麼說,輕寒好像鬆了口氣似得,正好這個時候有兩個侍從走過來,將我洗頭用過的水拿去倒掉,又請輕寒稍等片刻,他要用的熱水還沒準備好,他也並不急,只揮了揮手:“我的藥呢?”
“就快好了。”
“熬好了馬上拿過來。”
“是。”
那兩個人聞聲退下,他剛一回過頭來,就看到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我感覺到他微微一悸。
不等他移開目光我便叫住了他:“他們爲什麼選擇你,這個答案我也許要等見到妙扇門的人才能找到,但你,你爲什麼會願意被他們控制,這個答案,你總能給我吧。”
“……”
“這些事情,你是可以告訴我的。”
“……”
“妙扇門的人救了你的命,但救命之恩也不至於就讓你完全聽他們的擺佈,你也不是那樣的人。”
“……”
“還有,現在你的人已經追上來了,那麼妙扇門的人,他們又去了哪裡?爲什麼之前他們都一直跟着你,可現在,他們卻不見了?”
“……”
他皺着眉頭沉默着,我認真的說道:“你可以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瞞着我,但如果我發問了,你再騙我,那我就不原諒你了。”
聽見我這麼說,他又微微的顫了一下。
但還是沒說話。
我原本以爲這個時候我是可以很冷靜的跟他對峙,對峙到他肯自己開口爲止,可是等了許久,他仍舊緊抿着嘴脣,一臉要僵持到天亮的樣子,我忍不住道:“劉輕寒,你到底說不說?!”
他擡眼看着我,一臉糾結複雜的神情。
我看到他的喉結微微的滾動了一下,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你別急。”
“……”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急。”
“我不說,我纔會着急吧?”
他低頭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頓時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好像是真的。”
“你——!”
我的臉色都沉了下來,生氣他到這個時候還是在插諢打科,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終於像是避無可避的,慢慢的說道:“你聽了之後也要先冷靜。”
“……”
“我,我身上的毒,還沒處理完。”
“……”
突然有一陣風吹過來,將面前那一堆熊熊燃燒的火焰吹得整個朝我撲來,可是,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火焰的熾熱,因爲那一刻,我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他身上的毒,還沒處理完……?
他身上的毒,還沒解!
雖然,已經在心裡隱隱的知道了這個的真相,也無數次的猜測過這個可能,但真正聽到他親口證實的時候,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臉色在火光中全然蒼白,卻透着異常的平靜。
他說:“這件事,我原本是想等到入川,或者,至少等到見了他們的面之後,再告訴你的。”
“……”
我想要說什麼,可是張開嘴的時候,喉嚨卻一陣痛,剛剛被砂礫磨礪出的那些細小的傷口這個時候一下子都開始作祟了起來,有一種腥甜的味道涌了上來。
我顫聲道:“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