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嬰啊。”
這短短的三個字，讓我驀地戰慄了一下。
好陌生，又好熟悉的名字。
其實在揚州城外，那個混亂而憂傷的夜晚，我和靜虛在船上相遇之後，“嶽青嬰”這個名字我似乎就已經還給她了，這些年來，沒有再想過，也沒有再去多想自己還叫這個名字時候的人生。
可現在，她嘴裡喊出這個名字，就像是把那些塵封的往事都從時間的灰燼裡扒出來了一樣。
素素在旁邊皺了一下眉頭：“她叫的什麼啊？”
我沒有跟她多做解釋，趙淑媛這樣叫，我想她並不是看到我，認出了我，而是她的神智已經不太清醒了。
果然，她又接着撫摸着我的手背，柔聲說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素素在旁邊聽得更莫名其妙了。
我把手裡的帕子遞給她，讓她把水盆那些都收拾了出去，等到素素走出去，將門關上的時候，趙淑媛又溫和的對我說道：“你不是說你要出去遊歷，不會回來了嗎？”
“……”
她說的，應該是嶽青嬰，也就是靜虛出去遊歷，那是因爲當年裴元珍在大殿上說出了“顏輕盈”的身世，她擔心會有人真的到皇澤寺去尋根問底，所以使了個障眼法，謊說“顏輕盈”已經生病過世，而靜虛自然就要離開皇澤寺，以避免這個謊言被人戳破。
過去那麼久的事，皇澤寺都毀了，趙淑媛卻還說起，看來，她是真的有些糊塗了。
我也不點破，便順着她的話：“想你了，所以回來看看你。”
“想我？我有什麼好想的啊。”
我笑着，扶着她走到牀邊坐下，她忽又擡起頭來看着我，說道：“你出去遊歷，都走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麼啊？”
我想了想，坐到她身邊，微笑着說道：“去過很多地方，但什麼都沒做好，一事無成，仍然在紅塵中掙扎。”
“傻孩子，人若不在紅塵中掙扎，豈不是要成佛了。”
“哈哈。”
我笑了起來。
要說我和這位淑媛娘娘其實很陌生，過去我還在當宮女的時候跟她也沒什麼接觸，更談不上交往，今天還是第一次交談，卻發現只一開口，就有些投緣的感覺。
她的神智不清醒，但說話還算有條理，像個尋常的愛嘮叨的老人家，絮絮叨叨的問了我許多，我也耐心的回答她。兩個人這樣聊了一會兒，夜深了，我便讓她躺下睡覺，還把被子拉到她的肩膀上給她蓋好。
正要吹熄牀頭的蠟燭的時候，她突然拉一下我的衣袖，小聲的說道：“靜虛啊，你找到我的兒子了嗎？”
“……！”
我心裡一驚，噗地一聲就把燭火吹熄了。
屋子裡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當中，但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被點亮了。
我回過身去，勉強看到一片黑暗當中，她消瘦的身形半躺在牀上，眼睛微微的閃爍着，正望着我。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幾乎都要從嘴裡跳出來了，深吸一口氣，才讓自己勉強的平靜下來，我說道：“我找了，可是沒找到。”
“啊……”
她發出了一聲輕嘆，雖然聲音很輕，但我卻清清楚楚的從那一聲輕嘆當中感覺到了她的失落，頓時，整個人都塌下去了一些，好像垮掉了一樣。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她，卻被她伸手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因爲剛剛用熱水洗過，這個時候還帶着一點溫度，摩挲着掌心的時候，甚至感覺到了一點熱度，彷彿她的急切一般，她說道：“那你要好好的幫我找啊，多問問人，多找一找，幫我找到他啊。”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這件事，其實我不是不想問，只是今天剛剛纔接到她，我也擔心問到過去的事會觸碰到她敏感的神經，讓她害怕，路上反而會鬧出麻煩，所以沒有開口；卻沒想到，是她自己先提起了這件事，並且，她已經混亂得忘記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只專注的要讓靜虛去尋找她的兒子。
我壓抑着自己悸動的心，儘量平靜的說道：“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啊。”
聽見我這麼說，她發出了一聲失落的輕嘆。
“啊……”
“再說，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
“過去多少年了，你還記得嗎？”
感覺到她有些微微的顫慄，過了許久，才很輕很輕的說道：“過去三十年，三十多年了……”
我的呼吸越發的緊繃了一些，然後說道：“是啊，都過去三十多年了，你的兒子，現在還活着的話，也是一個大人了，說不定都已經娶妻生子了。”
“……娶妻生子。”
“是啊，去找一個三十多年前丟失的孩子，實在是太難了。”
這麼說着的時候，我微微靠近她了一些，藉着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淡淡的月光，看着她不斷閃爍的眼睛：“你，留給那個孩子什麼憑證嗎？”
“憑證？”
“對啊，日後相認的憑證。”
她茫然的搖了搖頭：“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留給他，他生下來的時候，我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他一眼，他就被人帶走了。”
“……！”
我心裡一顫，不由的暗道：殷皇后實在太狠毒了！
就算是太上皇裴冀，爲了保護那個被人視爲不祥的棺材子，用裴元灝換了太后的孩子，但他至少還是讓太后跟那個孩子相處了一陣子，母子之間終究還是有一絲可以回憶的時光，但殷皇后卻連一面都沒讓趙淑媛見到自己的孩子，就把那孩子給送走了，這樣的狠毒，這樣的冷酷，實在太過分了！
我甚至覺得，她之後經歷的那些，在虎躍峽遭受劇變後瘋癲流浪，狼狽不堪，也許就是曾經作惡的報應！
只可憐了趙淑媛。
我低頭看着她倉惶的眼神，裡面流露出越來越深重的哀痛，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壓垮了一般，我幾乎已經不忍心再追問下去了。
可是，腦海裡那不斷涌出來的疑惑，卻一直在翻騰着。
我終於忍不住，試探的輕輕問道：“她，爲什麼要這麼對你？爲什麼要帶走你的孩子？”
“……”
“你到底，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