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霜要生產了?
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南方,還有其他的事,我倒把這個給忘了。
手腕上一鬆,裴元灝已經放開了我,臉上還有些陰晴不定的變換,但已經從我身邊走了過去,一把打開了門。
玉公公半彎着腰站在門外,門開了也沒敢擡頭往裡看。
裴元灝道:“現在如何?”
“皇后娘娘已經趕去了榮靜齋,也傳了御醫過去候着。”
“嗯。”
這時,玉公公才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看了看似乎還餘怒未消的裴元灝和一直冷着臉的我,道:“皇上,還是在御書房,等消息?”
“嗯……”
他答應着,一回頭看見我,目光卻閃了閃,好像突然間想起了什麼。
我似乎也明白,他想起什麼了。
那個孩子……
那個曾經出現在我和他之間,卻始終沒有停留下來的孩子。
一時間,他臉上的餘怒都消失殆盡了,甚至還有一時的無措,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朝玉公公揮了揮手:“下去吧,有消息了再來告訴朕。”
“是。”
玉公公有些擔憂的看了我一眼,低着頭退下了。
我站在門口,半開的大門外透入的光照在我的臉上,有些陰晴不明,對上他閃爍的目光,我還是淡淡的:“皇上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微臣先告退了。”
說完,就要從他面前走出去。
他一伸手便抓住了我。
手腕剛剛脫離如鐵鉗一般的桎梏,還留下了幾道紅紅的痕跡,被他這麼一抓,我下意識的蹙了下眉頭,他啞然道:“青嬰。”
“……”
“你——”
我平靜而木然的看着門外的沉沉暮色,聲音也沒有一絲溫度:“皇上還有什麼要問的?”
他沉默了很久,慢慢道:“朕,已經派人去西川了。”
“……”
“離兒,朕一定會找回來的。”
離兒……那是我在面對他的時候,心裡唯一的一片柔軟,但這個時候似乎也已經不覺得痛,不覺得窒息了,聽着遠處隱隱傳來的忙碌喧鬧的聲音,我只覺得——也許,不要把她找到,不要把她接回宮,更好呢?
不過這些話,我不會糊塗到當着他的面說出來,只輕輕的點了一下頭:“謝皇上。”
說完,便漠然的往外走去。
。
循着那些吵鬧的聲音一路走來,聲音越來越大,不一會兒就到了榮靜齋。
這裡平靜安安靜靜的,連風吹着地上落葉的聲音都能聽見,這個時候卻是門庭若市,來來往往忙碌的小宮女、嬤嬤們一個個累得滿頭大汗不敢懈怠,趴在牆角傳遞消息的小太監也不停的穿梭來回。
不過,一見到我,擁擠在門口的那些人都自覺的分開了。
這已經不是宮裡第一次有嬪妃生產,但他們看到我的表情還是怪怪的,彷彿我是那種一點即炸的火藥一樣,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些。
我走過去,一眼就看到幾個嬪妃站在門口。
扣兒正抹着一頭的汗賠笑着道:“幾位娘娘還是先回去吧,雖然太陽落了,可地上暑氣還重,萬一熱着了可就不好了。”
“那皇后娘娘呢?”
“娘娘在裡面看顧着,幾位娘娘還是回去吧。”
聽她苦苦的勸着,可那幾個嬪妃還是探頭探腦的往裡看着。
妃子生產的時候,皇帝是不會在場的,因爲會沾染上穢氣,皇后身爲六宮之主,會在外面調停壓陣。不過,似乎是因爲申柔之前暗害我和許幼菱的事有些駭人,這一次常晴親自到了榮靜齋中葉雲霜的房間裡來了。也因爲她這樣的態度,讓這幾個嬪妃都有些沉不住氣。
葉雲霜的美貌,雖然壓不過南宮離珠,但她到底年輕,晉升又快,而且還懷了龍種要生產了,比起陸欣榮、朱芳華之流真的是風頭無二,也難怪這些人都來守着。
不過,讓我有些意外,卻在意料之中的,是裴元珍,她竟然也在門口。
一看到我走過去,她的臉上立刻蒙上了一層陰霾。
我也坦然,規規矩矩的朝長公主和幾位娘娘都行了禮,便走到了扣兒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了葉雲霜一陣近乎撕裂的慘叫。
“啊——!”
這一聲叫的人心都顫了一下,我定了定神,對扣兒道:“皇后娘娘呢?”
“在裡面看着呢,娘娘交代了,大人若來了,就進去幫忙搭把手。”
“帶我去。”
“是。”
說着便匆匆的往裡走,剛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後幾個嬪妃不屑的冷哼聲,似乎是陸欣榮還是誰,冷冷道:“再得寵,也是個不下蛋的雞。”
“就是。”
“看她那副樣子!”
我的腳步都沒停,只做沒聽見跟着扣兒走進了榮靜齋。一進屋子,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屋子中央垂下的半透明的簾子遮住了大半的場景,只能隱隱看到穩婆和幾個嬤嬤在牀邊忙碌着,一盆盆熱水從外面端進來。
常晴坐在外間,雖然已經傍晚將夜,她還是出了一頭的汗,正用手絹輕輕的擦着。
我走上前去:“皇后娘娘。”
“你回來了。”
她看了我一眼,點點頭:“事情辦得怎麼樣?”
“都還順利。”
“回過皇上了嗎?”
“微臣剛從御書房過來。”
“嗯,好。”
我們的談話立刻就被裡面的喊聲打斷了,我擡起頭,隱隱看着牀上的女人雙手反握着牀頭的木欄,拼命的掙扎着,喉嚨裡發出了壓抑的聲音,好像是痛得狠了,聲音都有些破了。
雖然痛的是別人,可我還是立刻出了一頭冷汗。
我俯下身,小聲的道:“雲嬪她,還好嗎?”
常晴用手帕擦了擦鼻翼兩邊的汗,道:“穩婆說她調養得不錯,胎位也正,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熬了。”
是啊,女人生孩子,什麼都是空,只有自己的煎熬,纔是孩子的保障。
不過,葉雲霜……
我擡起頭來看向了裡屋,裡面的人來來去去的顯得很亂,只能隱隱看到躺在牀上的人影,平時她那樣的嬌美豔冠羣芳,想必這個時候是極狼狽的——不管什麼女人,在生孩子的這一刻都是平等的,一樣的痛,一同的煎熬,一樣的期盼,可她呢?她是宗門派進宮的人,這個孩子,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她想的是什麼?
這個孩子的將來,又是什麼?
想到這裡,不由的覺得胸口陣陣發沉,屋子裡也顯得有些憋悶,常晴看見我越發不好的臉色,柔聲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想必也乏了,去歇歇吧,這裡也不用你守着。”
“……是。”
她的話也的確有理,其實我過來也真的幫不了什麼,只是聽着一個女人爲了自己的骨肉而掙命的嘶喊,越發讓我覺得心驚肉跳,只能逃似的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轉頭,就看到另一邊的劉漓,正站在門口,一臉茫然的望着這邊。
那種眼神,空洞得幾乎讓人心疼。
我只覺得心裡幾乎都跟着痛了一下,下意識的往她那邊走去,而她也看見了我,很快換上了一副淡漠的表情:“嶽大人。”
“和嬪娘娘。”
她對着人,總是一副豎起高高的盾牌,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可現在,我卻覺得她的盾牌很脆弱,那種原本冰冷的氣息中,似乎透着一股濃濃的哀慟,讓人只是靠近她,就不由的覺得壓抑起來。
不由的想起了之前,我來找她的那一次。
我無意識的開口道:“娘娘想過自己將來要有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嗎?”
“我?”
她好像聽到一個笑話:“我要有什麼樣的孩子?”
“……”
她說着,擡起頭來看着葉雲霜的屋子,冷笑道:“你真的覺得,我還會有孩子嗎?”
她笑得越冷,眼底的哀慟越深。
我恍然明白過來。
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而皇帝對她的恩寵早已隨着父兄的身亡過去,對於子嗣,她幾乎已經絕了念頭;而她還和別的嬪妃不同,別的嬪妃多少還有家人,親情聊以慰藉,可她,在這蒼茫天地間幾乎是孑然一身,即使有一個權傾四海,富有八方的丈夫,但——
這個丈夫,並不屬於她一個人。
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只有她自己能明白。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將輕寒的身世告訴她,可裴元灝之前給我的警告,讓我始終卻步,畢竟現在輕寒還在朝爲官,他還有他的夢想要完成,於公於私,我都不敢輕舉妄動。
想到這裡,我只能旁敲側擊的道:“劉大人生前曾經提過,娘娘似乎還有一個弟弟……”
“弟弟……”
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過了一會,苦笑道:“我幾乎已經忘了他了。”
劉毅說他們的三弟送人的時候,劉漓年紀還小,對這個弟弟沒什麼印象,也談不上感情,果然是如此的。
也許,正是因爲她這樣清冷的性格,纔會有這樣清冷的人生吧……
這時,我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道靈光。
她已是孑然一身,在這樣的繁華之地卻始終清冷如一,如果能有一個親人——哪怕是虛假的親人在她的身邊,也能解她的寂寞。況且,這樣無助而孤單的人,讓人來照顧她,還不如讓她去照顧人,被需要的感覺,會比無助的感覺更好。
更何況,現在葉雲霜即將產子,之前常晴就已經有過安排,打算讓葉雲霜搬到靠近景仁宮的雲華殿,方便照顧皇子。
實際上,也是爲了防一些人。
如果,二皇子可以跟着她,然後她跟着葉雲霜,一同到雲華殿……
想到這裡,我擡起頭來看着她,慢慢道:“娘娘,可曾去看望過貴——看望過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