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擡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驚詫,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問,“貴客是?”
袁善亭輕咳一聲,他這纔想起他雖和店小二打聽過顧景雲,且和他正面遇上過兩次,不過對方顯然是沒留意過他的,更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袁善亭笑道:“顧公子不認得在下,在下卻是久仰顧公子大名的,且巧得很在開封府時他們同住一家客棧,因此在下見過顧公子幾次。”
袁善亭抱拳笑道:“在下袁善亭。”
顧景雲拱手還禮,“顧景雲,袁大俠請坐,諸位請坐。”
站在門口的江湖人呼啦啦進來,一下就把堂屋給站滿了,斗篷掀開,顧景雲一眼就看到了四個高鼻深目的異域人。
袁善亭代爲介紹道:“這四位是西域來的俠士,這位是黑罕,這是會蘭,石古苦和徒單。”
黑罕顯然是四人中爲首之人,他將右拳放在左胸前微微彎腰對顧景雲行禮,微笑道:“打擾顧公子了。”
顧景雲的目光掃過屋裡的江湖人,見黑罕四人與另兩位中原人在一起,而袁善亭和蘇安簡倆人帶着他們的屬下則分站一邊,顯然不是一起的。
昨天晚上房東說在他們來前已有兩撥人提前入住村莊,顯然就是他們了。
顧景雲請他們坐下,開門見山的道:“不知幾位大俠前來有何貴幹。”
黑罕微微一笑道:“顧公子,我們趕路得急,沒有帶上足夠的食物,而村民們的食物我們吃得不太習慣,聽說你們帶了不少白米白麪來,所以我們想和你購買一些。”
顧景雲一向不管這些事,他看向二林。
“只怕要讓你們失望了,”一道門突然打開,黎寶璐站在門前看向黑罕道:“我們現在的米只有十二斤左右,面也只有七八斤了,現在外面下着雨,我們一時走不了,還不知道要在此停留多長時間,我們一行五人,一頓便要吃兩斤,一天便是六斤,這些米麪也就夠我們吃三天的。”
她的目光在黑罕和袁善亭之間來回,笑道:“我便是能勻出一些來也沒多少,你們這麼多人,還都是成年男子,勻出來的只怕還不夠你們塞牙縫呢,你們確定要?”
袁善亭臉上微笑不斷,明明是大冷的天氣,手中的摺扇卻還不停的扇啊扇,黎寶璐看着都替他冷。
黑罕則微微蹙眉,垂下眼眸想了想便道:“不知顧公子可願意讓一些白麪給我們?四五斤即可。”
“這事得問我夫人。”顧景雲低下頭,很完美的將懼內的形象發揮出來。
黎寶璐靠在門邊笑看向黑罕,“可以,不過只讓四斤,至於你們怎麼分是你們的事。”
黑罕就轉頭和袁善亭商量,“袁大俠,我們實在吃不慣中原的飯食,不知可否將這四斤白麪都讓給我們。”
袁善亭大方的點頭,“莫敢不從。”
粗糧而已,哪個闖江湖的沒吃過苦?
別說現在還有黑麪苞谷,便是野草樹皮他們都啃得,問緣閣是江湖派別,但也是做生意的,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嘛。
袁善亭在吃這一點上特別大方的把好處讓給了別人,讓他身後的蘇安簡差點咬碎一口牙。
黎寶璐便讓二林去勻四斤白麪與他,黑罕特別大方的掏出一錠銀子給他。
二林一呆,這銀子足有十兩吧,這一百文的東西轉身賣十兩……
二林忙看向黎寶璐,黎寶璐揮手道:“既是大俠賞你的,你收下便是。”
二林這才收起銀子。
袁善亭和蘇安簡忍不住扭頭看向她,卻見她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們問,“幾位大俠還有事嗎?”
袁善亭看出她的送客之意,輕咳一聲正想起身,黑罕卻穩坐在椅子上笑道:“看顧公子和顧夫人不像江湖中人,是讀書人嗎?”
顧景雲端起茶來想喝一口卻被黎寶璐一把按住手,他只好無奈的放下茶點頭道:“不錯,我們是讀書人。”
黑罕驚歎,“我一直對讀書人非常崇敬,聽說大楚有很多書院,只要交得起束脩就能讀書是嗎?”
“不錯。”顧景雲含笑問,“難道黑罕的故鄉不是如此嗎?”
黑罕搖頭,羨慕的道:“在我的故鄉,只有貴族才能讀書認字。”
“哦,不知黑罕的故鄉是哪裡?”
黑罕不好意思的一笑,“我的故鄉在金山的東面,一個叫科布多的地方,那是一個很小的地方,顧公子只怕沒聽說過。”
顧景雲垂眸想了想道:“那是瓦剌和韃靼的交界處了,據說那裡盛產藥材,其中以雪蓮最爲出名,我想那一定是很美麗的地方。”
黑罕瞳孔一縮,臉上笑眯眯的道:“顧公子真是見識多廣,我以爲中原人不會有人知道科布多呢,公子是從長輩那裡聽說的嗎?”
顧景雲搖頭,“從書上看來的,《括地誌》《九域志》和《徐氏遊記》中有所記載,不過時代已久,此時科布多屬於瓦剌,又常年處在兩大部落的交界處,只怕已大有不同。”
黑罕心中驚歎,面上卻笑道:“我雖沒看過那些書,但科布多這些年變化並不大,與書中的記載應該沒什麼不同。顧公子真是見多識廣,人在家中坐便能知天下事,所有讀書人都如此嗎?”
顧景雲抽了抽嘴角道:“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黑罕大俠太過高看讀書人了。”
黎寶璐見黑罕是不可能走了,只能轉身回房去給顧景雲熬藥。
袁善亭垂下眼眸,不動聲色的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心中冷冷一笑,作爲收集消息的老手,他當然聽得出黑罕是在試探顧景雲的來歷,不過顧景雲看着年幼,行事卻滴水不漏,自己的消息沒漏出來,反倒摸了不少黑罕的情況。
聞到飄散在空氣中的藥味,黑罕驚詫的看向顧景雲,“顧公子這是生病了?”
顧景雲微微一笑道:“昨日淋雨受了些風寒。”
袁善亭見那小娘子又站在門口盯着他們了,他心中好笑,知道再不走就要惹人生氣了。他起身笑道:“既然顧公子身體不適,那我們便不打擾了,改日我們再來叨擾。”
黑罕雖然可惜卻也只能跟着袁善亭離開,顧景雲將人送到堂屋門口,目送他們穿過院子打開大門出去才轉身回屋。
黎寶璐摸了摸他的手,見冰冷冰冷的就把人往炕上推,“快上去把被子蓋上,藥一會兒就好了。”
顧景雲順從的用被子把自己團團包住,目光卻越過開了半扇的窗戶看向外面希希淋淋的冬雨,幾不可聞的道:“韃靼和瓦剌雖爲兩個大部族,但其實他們同出一脈,這些年雖時有針對,但對上大楚時卻能團結一心。韃靼的五王子還被關在京城呢。”
“你懷疑黑罕不是江湖中人,而是韃靼或瓦剌朝廷中人?”
顧景雲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是一種直覺,並沒有真憑實據,不過讓一個外域之人在大楚內橫行無忌也太過危險,我會修書一封給開封府駐軍,由他們來做決定。”
黎寶璐點頭,將藥倒出來遞給他,“有點燙,先冷一會兒再喝。”
“子歸如何了?”
“還在睡,”黎寶璐也有點頭疼,“他病得比你還重,只怕要多休息兩天。”
知道自己不是最差的,顧景雲放心了。他將藥一飲而盡,把藥碗遞給她道:“我讓人把飯食熱在竈上,你先吃些東西,外面的事不用管它。”
到底只是懷疑,而且便是真的,他們兩人最多給朝廷提個醒,無權做什麼。
但此時黑罕正滿臉生寒的問道:“確定他是秦信芳的外甥?”
會蘭低頭道:“將軍,末將看過他們家馬車上的印記,的確是秦氏的徽章,而且秦信芳的外甥的確叫顧景雲,他還是當今太子的老師。”
黑罕蹙眉,“那個少年竟能當太子的老師?太子不是已經及冠了嗎?”
顧景雲看着也就十五六歲吧?
“據說他博學多才,考中狀元后便被先帝破格錄取爲四品侍講,還讓當時的太孫,現在的太子拜他爲師。”
黑罕眼睛更亮,捏了捏拳頭道:“當年我阿父便是被顧修能所害,現今我便讓他孫子償命!”
“將軍,這個村莊住了不少江湖人,他們功夫都不弱,我們要是在此動手……”
黑罕擡手止住他的話,冷笑道:“我知道,等離了村莊再說,何況就這樣殺了他也太便宜他了,他的身份既然如此高貴,自然是要物盡其用纔好,比如交換人質。”
會蘭眼睛一亮,他們這次來大楚便是設法救出五王子,以免兩國交戰時五王子被拿做人質,可如果他們手上也有一個人質呢?
黎寶璐到廚房時,五個孩子正團團圍着一個火爐,一邊聞着鍋裡飄出的香味流口水,一邊把手伸到火爐邊取暖。
黎寶璐腳步不由一頓,鍋裡熬的是大骨,黑罕他們早上與村民買了一頭豬宰殺了,自己留了一扇,另一扇則被袁善亭和他們分了,因大骨湯祛風驅寒,所以黎寶璐配好了料讓二林熬上。
此時湯底沸騰,一陣一陣的香氣飄出,幾個孩子都咕咕叫着,雙眼發直的盯着火爐上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