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郎的確不錯,”曲靜翕看了一眼紅着臉的大姐,和曲維貞道:“再多見幾次面吧,我再去打探一下他家的情況,也不能全聽王婆一人所說。”
曲維貞點頭,低聲道:“我給你拿些錢,別讓爹孃知道。”
曲靜翕明白,爹孃要是知道三姐手上還有錢,那家裡肯定又要鬧了。
曲靜翕很是小心翼翼,生怕害了大姐,因此將劉家的情況查了又查,確定他們家上下的人品的確不錯後才應下這門婚事。
因爲他們年後又要回京讀書,所以便和王婆暗示,希望劉家早點提親,最好能在他們離開前成親。
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現在時間緊,過年前娶媳婦是不可能了,卻可以在正月裡娶親,這樣開春家裡就直接多一個勞動力了。
劉家自然是願意的,而且他們之所以不介意招娣先前定過一門親,便是因爲她的弟弟和妹妹在京城讀書。
聽王婆的意思,她兄弟和妹妹對她都很好,感情不錯,那以後家裡便多了一門好親,總是好處大過壞處的。
他們也想多拉近一下彼此的關係,曲靜翕和曲維貞能夠參加完婚禮再走自然再好不過了。
所以雙方暗示了一番後,劉家便在小年前託王婆上門說親了。
曲母一聽劉家的家境就不屑的撇了撇嘴,問,“他們劉家能出多少彩禮?”
“妹妹放心,彩禮不會少的,足有三兩呢……”
“三兩?”曲母尖銳的“呵”了一聲道:“這是打發叫花子呢,我們招娣上一門親的彩禮可是二十兩,雖說劉家比不上王家,但只給三兩就想把我閨女娶走,也太癡心妄想了吧?”
“哎呦妹子,王家爲什麼出那麼高的聘禮你心裡沒數?你還真忍心自個養了十多年的親閨女去跳那個火坑呀,劉家的彩禮是比不上王家,可你看看劉二郎,再去看看王老爺,這能比嗎?何況這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現在娶媳婦的彩禮普遍是二兩?三兩已經是不少了,也就劉家的家境還不錯,別的人家可拿不出這個數來。再加上給你們辦酒席的錢和給招娣買些衣裳布料的錢,那可就去五兩銀子了。”
曲母不屑的道:“我兒子可是個讀書人,以後是要當進士老爺的,他姐姐總不能嫁得太差吧?總之這門婚事……”
“我答應了!”曲靜翕推開門,從屋裡出來,對堂屋裡的王婆道:“這門婚事我應下了,您讓他們把庚帖拿來吧。”
曲母目瞪口呆,一把拽住他低聲喝道:“小寶,你瞎胡鬧些什麼,劉家窮得很,他們家怎麼配得上……”
“我們家比他們家還窮呢,有什麼配不上的?”曲靜翕反手扶住她的胳膊,苦口婆心的道:“娘,姐姐們嫁人最主要的還是看人,只要姐夫人好,他們家人品也不差就可以了。齊大非偶,姐姐們那樣嫁出去底氣不足,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啥,啥藕?”曲母一跺腳道:“哎呀,有你在,她們怎麼會底氣不足,而且她們嫁得好,以後日子好過,也能幫幫你不是……”
“娘,”曲靜翕嚴肅的看她道:“你想要姐姐們高嫁也可以,我便在這兒留下話,爲了讓她們過好,以後嫁妝我給聘禮的雙倍。”
曲母張大了嘴巴。
“娘,大姐年紀不小了,我和三姐一年最多隻能回來一次,所以便趁着我們還在家給大姐把婚事辦了吧,您要是能找到好親也可以讓對方上門,只要對方人品好,家人的品性也不差,我就答應婚事。到時候他們給二十兩彩禮,我就陪送回去四十兩。”
曲母捂着胸口說不出話來。
曲父在門口聽不下去了,起身進門問,“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我現在沒有,但可以和先生和老師借,等以後兒子可以掙錢了再還便是。”
“哎呦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辛苦養大的閨女要送給別人家做媳婦不說,還要倒賠這麼多嫁妝,”曲母忍不住拍着大腿哭道:“我這是圖的什麼呀?”
曲靜翕靜靜地低頭看着母親道:“圖她們過得好呀,娘,她們是你閨女,難道你不想她們過得好嗎?”
“可是也不能因此就連累了你呀。”
曲靜翕微笑道:“娘放心,我不覺得是連累,能爲姐姐們做些事情我心裡高興得很。”
曲母卻嘔死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曲父。
曲父臉色不好看,婆娘看不明白,他難道還不懂嗎?兒子這是在激他們答應這門婚事呢。
他閉了閉眼,他一向聰明,能夠從一窮二白變成今日這樣怎麼可能傻白?
這件事他要是答應了,以後來娣盼娣和帶娣的婚事他們只怕都做不了主,而是都要聽曲靜翕的了。
可是不答應……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兒子,回想起這幾****對他們的疏離,他閉了閉眼問,“這次走後,下次你們什麼時候回來?不會又是一走數年吧?”
“不會了爹,”曲靜翕心中一動,跪在他身前擡頭道:“爹孃年紀都大了,兒子理應侍奉左右,只是現在還是求學階段,所以不能時時回來,可一年回來一次兩次還是辦得到的。”
曲父眼睛一亮。
“以前是因爲我年紀小,不好上路,所以書院放長假先生和老師纔不讓我們回來,可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寒假且不說,若是暑假也沒有什麼大事的話我也會回來的。”
曲父舒出一口氣,總算覺得心裡舒坦了,“好,只要你還記得爹孃就行,你大姐的婚事便由你做主吧。”
“他爹!”
曲父扭頭瞪了她一眼,對王婆點了點頭,這才伸手將她拽回屋。
曲母甩開手,氣惱道:“你幹嘛不讓我說話?”
“說到底我們將來還是要靠着小寶,這些年他身邊只有盼娣,被她教得只認姐姐,他現在心都偏了,你說再多有什麼用?不過是把他越推越遠,你還真想跟兒子離心?”
“我……”
“好了,她們想嫁就讓她們嫁,彩禮給多少你就都收着,今後她們過得好壞我們也不用多管。”曲父心裡也被幾個女兒傷了心。
嫁給王老爺有什麼不好,以爲他真的是爲了彩禮嗎?
他窮了一輩子,知道窮的苦,而王老爺家有錢,有地,嫁過去就直接享福,多少人多少年都求不來的好事,偏她們還不知享福。
曲父曲母不再插手這件事,兩家的婚事進行得非常順利,第二天便交換庚帖,算是把親定下了。
鄉下地方將六禮都簡化了,親當天定下,王婆就代劉家問起婚期最後雙方商定正月初五成親。
劉家給招娣送來一塊紅布,雖然是粗布,一點兒花紋也沒有,但招娣也高興得很,正要拿去拜託三妹做嫁衣,轉身就被曲母拿走塞進了櫃子裡。
曲母打量着她身上的棉衣道:“這身衣裳不是新做的嗎,到時候穿這身出門就行了,好好的布做成嫁衣,穿了一天就沒法穿了。你看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誰出嫁穿着一身大紅嫁衣的?”
曲招娣捏緊了衣角,低頭不語。
曲維貞正靠在窗邊寫作業,聞言便推開窗子對曲招娣道:“大姐,那塊布留給娘吧,或許娘有其他用途也不一定。你回來,我教你寫字。”
曲招娣應了一聲,低着頭回屋。
曲母衝着窗口撇撇嘴,覺得這幾日堵着的氣總算是消了一些。
曲維貞對耷拉着腦袋的曲招娣笑道,“大姐,你去把我帶回來的針線包找出來,不是那種小的,而是大的,有許多繡線的那個。我也不知道劉家會送紅布來,所以今兒一早弟弟去城裡的時候我就交代他買了。劉家送來的那塊便當做是你孝敬給孃的吧,等弟弟回來了我們用那塊做嫁衣。”
曲招娣忍不住低聲問,“三妹,你們哪來這麼多的錢,不會真的是找你們先生借的吧?”
她有些焦急的道:“你們先生是好人,你和弟弟跟着他們白吃白住不說,還教你們這麼多本事,你們可不能,可不能……”
“得寸進尺,”曲維貞接上她的話,笑道:“大姐放心,我和弟弟心中有數呢,你不用管。”
曲招娣攏着眉。
“只是有一件事我卻要拜託一下大姐。”
“什麼事?你說。”
曲維貞低聲道,“大姐的婚事是定了,二姐的年紀也差不多了,我和弟弟這一走就照應不到你們了,所以你還得經常回來看看她們,若是爹孃要給二姐定親,你若能攔就攔,不能攔就叫人傳口信給我們,城裡的鏢局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京,他們可以幫忙的。”
招娣經歷了退婚,心性倒是有了一些改變,聞言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擔心爹孃會給來娣找個像王老爺那樣的人。我會經常看着的。”
曲維貞這才抿嘴一笑。
她能幫她們的實在有限,畢竟她不可能時刻在她們身邊,幫得了她們一時,幫不了她們一世。
哪怕很渺茫,她也希望姐妹三人能夠稍作改變,哪怕變成壞人惡人也行,總比像之前那樣任人宰割的強。
這段時間的經歷的確給招娣三姐妹很大的感觸,從去縣城到去王家莊偷看王老爺,再到退婚,三姐妹覺得這幾日生活的記憶比之前的十來年都要深刻。
以前她們覺得只要聽父母的就好,她們不敢反抗,也沒想過反抗,但看着弟弟和三妹(三姐)一步一步的將父母逼得後退,她們才知道原來也不一定非得聽父母的。
不僅弟弟,就是盼娣都可以讓爹孃退步,她們不奢求父母會對她們退步,卻希望可以多些喘息的空間。
於是,曲家的生活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的改變,比如,不管多冷,只要外面不下大雪,招娣三姐妹起牀後都是必須去山上打柴的。
曬乾了堆在院子裡,要是自家燒不完還能背到城裡賣。
可是現在,招娣她們不再一起牀就主動上山了,而是會吃完早飯就回房認字,學針線,等到太陽最大的那會兒才上山轉一圈,三個人才能揹回來一捆木柴。
過了陽光最好的那會兒,三姐妹又開始窩房裡不出來了。
曲父曲母最近正單方面的跟女兒們冷戰,因此根本沒留意到這點,待他們發現女兒們不如以前好使喚時已經過去許久。
而逆骨一成,再想順回來就太難太難了。
來娣姐妹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該她們乾的活兒她們不會少,卻不再像以前一樣父母不叫停就不停歇,而是會有意的調整自己的作息,讓身體不那麼難受,一天下來便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曲靜翕藉着要過年的幌子來回汝寧城好多次,不僅給曲招娣買了紅布,還多買了幾匹布,給每個人又做了一套衣服,讓曲父和曲母心疼不已。
不由抓住他逼問道:“小寶,你老實說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小寶漲紅了臉道:“這錢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誰的?”曲母瞪大了眼睛,“難道是盼娣那小妮子……”
曲靜翕見母親臉都猙獰了,下意識就搖頭道:“不,也不是三姐的。”
“那是誰的?”
曲靜翕低頭道:“是先生和師孃的。”
這些錢都是他們給的月錢,的確算是他們的,曲靜翕還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謊話,因此額頭有些冒汗。
曲父和曲母倒是不懷疑,因爲他們知道兒子乖得很,是不會撒謊的。
“你是跟他們借錢了?”
曲靜翕垂眸不語。
“哎呦”曲母拍着腿道:“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啊,借錢來花是沒有盡頭的,你看咱家,再窮再困也不跟別人借錢,就是因爲越借越窮,就爲了你大姐出嫁你就借錢……”
“不是爲了大姐,”曲靜翕擡頭看向母親道:“娘,兒子也是爲了你們,我不在你們身邊,我希望你們的日子能好過些。”
曲父曲母一呆。
曲靜翕就轉身拿出他買的東西,一一清點道:“這塊布給娘再做一套冬衣,棉花我都買好了。這塊給爹,這兩塊則是拿來做夏裝的,到時候你們二老也是各做一套,可以換洗。”
“這布條是給爹扎頭髮的,這簪子給娘,”曲靜翕又拿過另一個籃子,一樣一樣的拿出來道:“爹的腰和肩都不好,這是我特意買回來的藥膏,晚上洗了澡就可以貼上,隔一天一次,我給您買了二十貼。”
“孃的胃不好,和姐姐們一樣,所以這次我多買了些小米,以後您每天都熬一些,慢慢的養着,就算不能把胃養好,至少也不會變得更差。還有紅棗,也是給孃的……”
曲母和曲父忍不住低頭抹淚,抱着曲靜翕嗚嗚的哭着,這纔沒再過問錢的事,對他給招娣三姐妹買的那些東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