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堂眯着眼看向陳淵,打量了他半天才抱拳淺笑道:“原來是陳兄,十八年不見你變了許多,要不是你開口說不定我還認不出你來呢,哈哈哈……”他笑着看向陳淵身後的兩個小姑娘,笑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而我們也成老樹皮了。”
陳淵面色稍緩,滿臉複雜的看着白一堂道:“我還以爲白兄富貴後便忘了舊友呢。”
即便是已經決定不與他計較的白一堂聞言也不由微怒,看着有些幽怨的陳淵無語。
白一堂不想與人計較,顧景雲和黎寶璐卻不會讓他吃虧,黎寶璐反擊道:“原來您就是師父提起過的陳伯伯?我師父在瓊州時常與我說起他闖蕩江湖的事,還說陳伯伯和他最好。凡是從中原寄過去的包裹他從不許我動,也不知裡面是什麼好東西,陳伯伯,你以前都給我師父寄了什麼好東西?”
陳淵便有些尷尬的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但笑不語,只是包容的看着黎寶璐。
顧景雲更狠,直接問道:“陳大俠似乎一直跟在車隊後面,既然跟我師父是好友,怎麼不上來相見?今日中午內子獵了一頭鹿,陳大俠若來就可以和師父就着鹿肉飲酒作樂了。莫非陳大俠是心中介懷,所以不肯上來找我師父?”
陳淵惱羞成怒的瞪向白一堂,“白兄若是不歡迎我便直說,何必讓徒弟挖苦於我?”
白一堂淡淡的解釋道:“陳兄多心了,兩個孩子年紀都小,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請你多見諒。”
陳淵臉色一青,張了張嘴,看到白一堂目中清冷,便閉上了嘴巴。
白一堂這才淺笑道:“他鄉遇故知乃一件樂事,正巧我徒兒中午打的鹿肉還剩下許多,晚上陳兄不如來與我們暢飲一杯,如何?”
陳淵沉着臉點頭,“白兄相邀,莫敢不從。”
黎寶璐撇撇嘴,一擡頭目光就對上了陳淵身後的陳珠。
陳珠正瞪大眼睛看她,顯然是已經認出她來了。
每次和凌碧見面時黎寶璐不是化了妝就是帶着帷帽,因此她認不出她來,但陳珠不一樣,陳珠是見過她的真容的。
黎寶璐就站在白一堂身後衝她做鬼臉,陳珠眼睛瞪得更大了。
顧景雲無奈的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後院去了。他們定的上房在後院。
“師父,你既然不喜歡他,幹嘛還軟着聲音與他說話?”黎寶璐頗爲她師父打抱不平。
“因爲我想把兵書賣給他,”白一堂嘿嘿笑道:“陳淵此人雖迂腐,但他爹和他夫人卻是經商的好手,家裡的錢不少。既然不喜歡他,那就哄他花大價錢買下一套兵書回去供着。”
白一堂說到這裡有些憂傷,“我當時光想着佔皇帝的便宜了,印了不少書,還以爲大家如此推崇這套兵書,搶購的人會很多呢,誰知道這兩天偷偷跑來找我的就那麼幾個,竟然還嫌我要價太高……”
白一堂哼哼道:“他們也不看這是啥兵書,這可是張家歷經幾百年才慢慢收集到的兵書,其中有好些還是張家的祖輩撰寫的手記。有錢都難買的着,不過是和他們要幾萬兩銀子他們就哭爹喊孃的叫窮……”
黎寶璐一雷,這才知道這一套書的售價,她砸吧砸吧嘴,最後豎着拇指道:“師父,你狠,一套書你要幾萬兩銀子,它要是單套還情有可原,可你不是印了許多嗎?”
物以稀爲貴,這書要是隻有一套或幾套自然顯得珍貴,可聽白一堂的意思,他讓皇家書局印了不老少,怎麼還能要那麼高的價格?
白一堂卻理直氣壯的道:“是啊,是印了不少,但他們不知情不是嗎?”
不管是誰,凡是來和他打聽消息的,他一律透露口風只還有幾套,再不買就沒有了。
反正大家都是偷偷摸摸跑來找他的,誰也不知道誰,哪怕他賣出去上百套他們互相之間也不知道啊。
白一堂也並不是都要賣幾萬兩銀子的,只要價錢合適,對方人品不太差,他大半都會出手,沒錢要物來抵也行。
而江湖人手中的好東西可不少,白一堂把徒兒叫到房間,抽出一個長盒子給她,笑眯眯的道:“給你玩幾天。”
黎寶璐打開盒子,眼睛微微瞪大,裡面是一支通體潔白的羊脂玉如意,她愛不釋手的摸了又摸,流着口水問,“師父,這是哪兒來的?”
“鄭家堡的兩大孝子拿來換兵書,其他的我交給別人拿去出手了,這支玉如意太好看,我猜你一定喜歡,所以留下來給你玩幾天。”
“幾天是幾天?”
“等到了成都就交給人拿去出手,”白一堂看着如意道:“你可別摔壞了,這可值不少錢呢。”
黎寶璐算了算自個身上的錢,想要買下這玉如意是不可能了,看來只能看着流幾天口水。
黎寶璐緊緊地抱着盒子跑回房間,小心的放在桌子上欣賞。
她喜歡玉,尤其喜歡羊脂白和碧綠。
“收起來吧,我與你去廚房看看,大家趕了一天的路,砍些鹿骨熬湯驅寒。”白一堂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過兩日只怕會下雪,我們用鹿骨和鹿肉熬成湯底盛好,路上也好開湯驅寒。”
黎寶璐這才把東西收好。
熬湯底所需的時間可不短,一般情況下需得熬上兩三天出來的湯底纔是好的,但他們時間不多,也就只能從現在熬到明天早上。
好在客棧裡木柴充足,給客棧一些錢就能動手熬製了。
因爲太冷,晚上大家依然聚在一起吃火鍋。黎寶璐幫大家把底料煮開,侍衛們一桌,袁善亭的屬下們一桌,黎寶璐等人則一桌,桌上只肉鹿肉,豬肉和白菜香菇豆芽,其餘菜色皆無,但大家依然吃得開心。
就是一直沉着臉的陳淵喝了兩口熱湯後臉色也好了許多。
袁善亭和蘇安簡都不喜歡他,見白一堂對他態度也一般,便只維持面上的友好,畢竟他們也只是認識他,與他並不熟。
但顯然陳淵不這麼想,他自覺自己跟白一堂是真的好朋友,因此毫不避諱的看向顧景雲和黎寶璐,問道:“白兄,你收了兩個徒弟?”
“不,只有寶璐一個,景雲是我徒女婿。”
黎寶璐立即舉杯微笑,“晚輩敬陳前輩一杯。”
陳淵將杯中酒飲盡,蹙了蹙眉道:“我看侄女的年紀還很小,怎麼就嫁人了?不知侄女婿師從何人。”
白一堂不在意的道:“他們二人是打小定的親事,我這女婿不是江湖中人,只會些皮毛功夫。”
陳淵這才認真打量顧景雲,半響才遲疑的道:“看着倒像是讀書人。”
白一堂哈哈大笑道:“陳兄好眼光,他是今科狀元,剛拜了官職,這次是帶了徒兒跟我回門祭拜祖師爺呢。”
陳淵悚然一驚,這少年小小年紀竟考中了狀元?
再看侍衛長對他恭敬的模樣,陳淵便收斂了些許,對顧景雲多了三分鄭重。
顧景雲察覺到,嘴角微微一挑,心中有些譏誚,已經猜出陳淵此次趕上來的原因。
他聽着大堂傳來的熱鬧聲音,暗道:這些江湖人也有意思,有人對朝堂,對權勢趨之若鶩,偏要做出不屑一顧的姿態來;有人是真的不屑一顧,偏又喜歡趕熱鬧,明明是那麼寒苦,危險的事也樂得受整個罪。
“白兄是何時回中原的?”
“收到赦令後便回來了,”白一堂含笑道:“只是往北逛了一圈,看看故地,尋尋故人。”
“那怎麼不早點來開封?”陳淵惋惜道:“鄭家堡辦宴,多少英雄豪傑前去,我和幾位好友約好爲你張目,誰知左等右等你都不來,他們都等不及先走了,我因怕你來後找不找人就多留了幾日。”
陳淵嘆息,“誰知你出入都有人保護,竟是接近不得,等進了客棧找你,你又已不識我了。”
白一堂手中的酒差點灑出來,看着搖頭嘆息的陳淵差點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他知道人都是會變的,比如他,變得更加成熟英俊有魅力,心胸也更加寬廣,沒有以前那麼嫉惡如仇,多了幾分漠然。
他覺得隨着年齡閱歷的增長,人的性格是呈輻射變化的,所以有壞的方面滋生,自然也有好的方面生長。但他覺得除非遭受重大打擊,不然人應該是往好的方向改變多餘壞的纔對。
以前他跟陳淵闖蕩江湖時彼此都還年輕,那時陳淵是個嫉惡如仇,很講規矩,帶着些固執到迂腐的小脾氣。
那時候他自由散漫,但在嫉惡如仇這一方面跟他很像,所以倆人便和好幾位朋友一起玩了三兩月,可這才十八年吧。
當年那個滿臉嚴肅,固執己見的青年變成了如今這個交際拙劣,明明把自己心思透露無疑,偏還自以爲大家都不知道的落魄中年。
白一堂喝着酒,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凌碧也食不知味,出門前師孃一再囑咐過,讓她看緊了師父,別讓他丟人,可現在,她愧對師孃的信任。
陳珠卻沒注意她爹了,而是偷偷移到黎寶璐身邊跟她咬耳朵,“你是純熙!”
黎寶璐點頭,壓低了聲音道:“純熙是我的字,清和是我相公的字。”
陳珠心裡好受了些,至少他們沒連名字也一起騙她,她嘟着嘴道:“你明明是白大俠的徒弟,怎麼不告訴我?”
“那麼多人想抓我師父,我當然不敢說出來了,萬一泄露,我和清和還不得變成翁中的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