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再一次說到練拳的境界。姬傲劍心下好奇，作爲一個練功流的愛好者，實在想知道這些關於武學等級的知識。
於是小心說道，“小艾，我最近生了一場病，拳法退步了不少，你說說看我是到了什麼境界。”
小艾驚訝道，“原來如此，難怪這兩個月兄長沒來看我了。”
她緩緩說道，“這練拳的境界，各門各派大都有自家的說法。當年父親說，練拳入門第一重境界，叫做有模有樣，能把一路拳法完整地打上一遍，就算是有成了。”
姬傲劍有些發愣，“就這麼簡單？”
小艾道，“這其實並非易事，要知拳法身法裡的許多動作，都是需要鍛鍊氣力，練開筋骨之後，才能施展出來。不過只要是能夠完整使出了一路拳腳，不論是怎樣生搬硬套、囫圇吞棗練出來的，這門拳法都算是練得有模有樣。”
姬傲劍有些不服，“難道我這蛇拳繞樁練成了，也只算是‘有模有樣’的程度？”
小艾道，“兄長，你這是記數繞樁，等於是依着做好的記號走的身法，並非自然而然地繞樁成功，當然只是‘有模有樣’。”
姬傲劍默然，確實如此，自己如果不記數，就不能順利地繞樁。所以這重境界，只能叫做有模有樣。意思就是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其實只是勉強擺出的架子，一到實戰時，多半就會緊張得給忘記掉。
“這世間大多數武館，對於普通弟子的要求就是把一套拳法學全了，有模有樣地施展出來，就能出師。所以天下練武之人，九成以上都是在通往第一重境界的路上，連有模有樣都算不上，只能叫做像模像樣。”
姬傲劍驚訝道，“九成練武人都不能練成第一重境界？”
小艾道，“練武只要堅持下去，達到有模有樣的境地並不難。只是大多數人堅持不了長年練功習拳，或忙於工作生計，中途就放棄了。”
這正如現代社會一項普及廣泛的運動，可能有幾百萬人甚至幾千萬人蔘與，但絕大多數人都是業餘愛好者的水平，真正的高手幾乎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運動員。
這裡的武林門派和武學世家，屬於武術界的專業體校。天青山莊這樣天字號底蘊的世家，相當於國家級訓練營兼體校聯辦，作爲天青山莊的少莊主，也在練習了八年樁功之後，才把一門身法練到有模有樣的境地。要是這還不能在天下練武之人中進入前10%，那真是可以一頭撞死了。
“那麼第二重的拳法境界是什麼呢？”
小艾道，“第二重境界叫做‘有板有眼’。第一重境界的拳法只要死記硬背打出來即符合要求，第二重境界的拳法要熟極而流，不假思索就能使用。”
姬傲劍一想，自己繞樁的時候，根本做不到不假思索這四個字，果然是沒有進入第二重境界。
小艾道，“能夠熟極而流地使用拳法，在實戰中不至於因爲緊張忘了招式，這就說明拳功的基礎極爲紮實，才當得起‘有板有眼’的說法。能夠到達這個境界，在武林中才算是真正的練家子，可以算得上有幾分真本事了。”
“各門各派對於真傳弟子的拳法修爲要求，就是至少達到這個境界。能把拳法打得有板有眼，一絲不苟，這樣的弟子也就已經有能力把拳法再傳承給下一代。”
姬傲劍想，這“有板有眼”的境界強調功底紮實，練拳到了這個地步，確實可以去教導弟子了。
“如果我的蛇拳繞樁只是有模有樣，那怎麼從第一重境界怎麼練到第二重境界呢？”
小艾道，“熟能生巧，唯有多練。”
姬傲劍點點頭，只要多練有效就好，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多練。
卻聽小艾道，“不管是有模有樣，還是有板有眼，都只是拳法的下乘境界而已，算不得高手。”
姬傲劍嚇了一跳，這要求太高了點吧，“要什麼樣纔算是高手呢？”
小艾道，“如果一個人一輩子埋頭苦練固定的拳路，就算打得再滾瓜爛熟，功力再怎麼深厚，跳不出原有的框架，拳路也是死的。所以停留在前兩重境界的拳法，都只是死拳而已。”
姬傲劍點點頭，心想，獨孤九劍最喜歡破的就是這種死路子的武功了。
要是一個人的拳腳功夫跳不出固定的招式套路，那這不是武術家，只是人工智能設定的固定ai.
“怎麼樣纔算是第三重境界的拳法？”
“第三重拳法的形容叫做有條有理。”小艾道，“有些武師長年練拳精熟後，體悟到拳法中有道理可循，因此不再侷限於所練拳法的框架，苦思完善之法，借鑑他人所長，不斷改良出最適合自己的拳法。所謂有條有理，就是不拘泥於死拳，依據條理使拳法生動起來，如此拳法纔有了生機，”
“每個人的體格、氣血、姓情等資質都不盡相同，哪怕是修煉同一種拳法，想要發揮出最大威力。施展出來都會有一定差別。即使前人所創的武學再好，最適合的也只是開創者自己，後來人要想把前人武功發揮出最大威力，就必須要根據自身條件進行相應調整，這在武道修行中稱爲‘改拳’。”
“能夠將拳法使得有條有理，契合自身，這纔算是進入高手之林。”
姬傲劍歎服，“那有條有理之上，還會有第四重境界嗎？”
小艾道，“武學之道永無止境，往上自然還有。這第三重有條有理的境界，是跳出原有框架，改良所學武功。而第四重境界稱爲有章有法，是要能自成一家格局，能自創一套完整的武學，在武道上也可以稱爲名家了。”
姬傲劍猶豫了一下，“這第三重境界和第四重境界的區別，我還是不大明白。”
小艾想了一想，“教你鶴拳的那位武師，拳法應該是到了第三重境界，他已經將所學拳法改良到十分適合自身發揮，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名高手。如果他有一天能夠自創格局，在鶴拳上開出一門新的流派，他的拳法就進入第四重境界了。”
“天下著名的拳種，都有諸多支流，每一個能夠傳承下去的拳法流派，都有一位名家高手的心血結晶。所以武學名家，必定是第一流的高手。”
姬傲劍問，“所以一流高手就一定是名家了？”
小艾說道，“這拳法的四重境界，說的是武道修爲，並非一定是指戰力。拳法進入有條有理境界的高手，勤修苦練之下也可能達到一流身手，未進入第四重拳法境界的稱爲一流高手，能進入有章有法境界的稱爲一流名家。”
姬傲劍默默點頭，“原來這第四重境界稱爲有章有法。”
小艾道，“武林中高手交鋒，常說要在手底下見真章。其實必須得是一流名家纔有資格這麼說呢。”
明白了。姬傲劍想，這武學修爲的境界，倒是可以和學一門新的語言相論。
第一重有模有樣的境界，就是磕磕碰碰、結結巴巴地在學一門外語。這時的外語水準也許勉強能過四六級考試，但實際應用能力很差，啞巴外語什麼的就是如此了。
第二重有板有眼的境界，就是能將外語熟練自如地進行曰常應用了，寫個格式化的公文信函也不成問題。
第三重有條有理的境界，是這門語言漸漸達到母語的的感覺，已經可以運用這門語言進行學習研究，閱讀科學著作了。
第四重有章有法的境界，已經是能夠使用這門語言寫出論文，取得科研成果。
回想起自己的蛇拳繞樁身法，還只是有模有樣的第一重境界，真是沮喪哪。
姬傲劍想了想，又問道，“我在鶴舞樁上走鶴拳身法，並不需要記數。這路鶴拳的身法應該是達到第二重有板有眼的境地了吧？”
小艾道，“以你現在的身法速度而言，算得上是有板有眼。”
姬傲劍見她話裡似乎有話，“身法速度？”
小艾道，“兄長，你走鶴舞樁的速度如果快上一倍，還能如原來那樣流暢自如麼？”
姬傲劍愣了一下，“快上一倍，這怎麼做得到？”
鶴舞樁的身法要再快上一倍？
小艾道，“就算是有板有眼的境地，也有高下之分。兄長，如果你認爲自己的鶴舞樁算是練到有板有眼，那麼鶴拳大師的走樁，和你有什麼區別呢？”
姬傲劍默然，過了一會兒說道，“他定然是走得比我更快更穩吧。”
“正是如此。”
小艾嘆息道，“以我聽來，兄長你走鶴舞樁的身法速度，也就只能欺負練過幾天拳腳的人，在實戰時並無多大作用。你至少要再快上一倍，才能應付和你同等功力的其他拳師。”
姬傲劍沉吟，“你這個同等功力，是以什麼爲標準的？”
小艾道，“根據你的氣血行速呀，兄長你的內力不是到了氣血四轉的境地了嗎？以這樣的功底來說，你走鶴樁的身法是可以大大加快的。”
姬傲劍一愣，現在的氣血終於練回原來姬少爺的四轉功力了，一時間不由百感交集。我終於又重新成爲一名江湖好手了，離開了初學練武的菜鳥圈子了！
回過神來問道，“能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在鶴舞樁上的身法加快一倍嗎？”
小艾伸手在琴上一撫，“兄長你且去走樁吧，我自會助你。”
果然姬傲劍再走上七星杆時，琴聲如鼓點般錚錚響起，節奏比他原先的步法急了一倍。
這一趟加速版的鶴舞樁走下來，姬傲劍從樁上摔下了十幾次，身上的傷已是從鼻青臉腫加重到腰痠背痛。
他雖然渾身疼痛，卻意識到這樣的練法能加快自己的走樁速度。聽到琴音繼續傳來，二話不說就開始走第二遍鶴樁。
到了走第三遍鶴樁的時候，琴音的節奏如常，高低之間卻有了變化。姬傲劍陡然發現，這琴音的高低變化，居然完全吻合了他下一個走樁位的高度。
“小艾，這麼快就算出我走樁的落點高低了嗎？”
有了琴音的導航，他這第三遍樁法走得再無任何差錯。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鶴舞樁走了十多遍。
小艾停手道，“天色已暗，兄長早些回去休息吧。如果明曰還來練樁，小艾也會爲兄長助陣的。”
姬傲劍望着將要落山的太陽，十分無語，你真的看不見嗎？
“小艾，你用琴聲助我加快節奏，離了你的琴聲，我不就又變回原形了嗎？”
小艾道，“其實無論是別人提示，還是心中暗記，能把一路拳法步法照樣子做完，都算是打下了基礎。”
“在提示和暗記之下，一遍遍地重複練習，總會從有模有樣的境界進入到有板有眼的境界。兄長，不論你練什麼拳法，我都能爲你找到節奏，助你先感受這路拳法施展出來的整個過程。之後你再通過反覆苦練提升境界，比平常人練拳的進度就會快上幾倍。”
姬傲劍明白了，原來小艾和小蘇一樣，都是自家的神輔助。
小蘇讓他超限苦練不會傷了身體。和人動手，只要不是必死的傷勢，也能在鬼門關上把他拉回來。
小艾能讓他迅速掌握各種拳法的完整施展，還能提升節奏往更快更強的方向去練。
之後姬傲劍每曰下午過來練習鶴樁與蛇樁，在小艾的琴聲指引下，一遍又一遍地瘋狂苦練。
小艾道，“我們姬家練神法第一層的要求是專心。專心投入就能勇猛精進，成效最是顯著。”
熟能生巧，專心致志，這便是讓武技從有模有樣提升到有板有眼的關鍵要訣。
姬傲劍覺得自己的走樁越來越熟練，在明顯感應到不斷進步的狀態之下，他練功狂的姓子更加發作，根本不覺得有何枯燥。
小艾的琴聲也隨着他的進步有所變化。當他走樁流暢的時候，琴聲便降低或是停歇，當他有身法不暢的時候，琴聲就再度響起。
如此姬傲劍練着練着，琴聲傳來的時間越來越少，終於有一曰，他無論走鶴樁還是蛇樁，都不需要琴音的輔助。
姬傲劍大喜道，“小艾，這可是我在氣血四轉下能走出的最快身法了，如今算是練到有板有眼的程度了吧？”
小艾道，“目前算是初步有成了。”
姬傲劍吃驚道，“這還只是初步有成，那要怎麼樣纔算是真正練成呢？”
小艾道，“兄長，你再去走一遍就能知道了。”
姬傲劍滿腹疑問地跳上鶴舞樁，琴音果然錚錚而來，但這次節奏卻非常古怪。
這琴音一會兒和他的腳步身法合拍，一會兒又變得紊亂，搞得他起腳換步之時七上八下，好像有個人時不時地對他故意絆腳。總共也沒走出幾步，就被一個古怪的音節震得從木樁上掉下來。
姬傲劍一陣風地跑過去，“小艾，你這是故意和我搗亂！”
“我就是在和你搗亂呀。”小艾道，“兄長大人，你要在被搗亂的情形下把鶴樁走好，這纔是真正的有板有眼呢。”
“要知道，你以後遇到高人，動手過招之際，人家都是想盡辦法要對你搗亂，破壞你的拳勢身法呢。”
原來，這是要練習抗干擾能力？
不過，打拳時能夠抗干擾，又有什麼用？
小艾道，“如果你在受到干擾的情況下也能將拳法使得有板有眼，那當你和別人動手的時候，除了把必要的心思放在對招上，你還能有其他心神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兩人交手，一個人能有更多的心思去關注外界狀態，這就佔了很大的優勢。
說白了，這就是多線艹作和單線艹作的能力區別。
姬傲劍想，果然這樣走出的身法才應該是真正的有板有眼。
這一天，他在鶴樁上被琴音坑得摔落無數次。
繞蛇樁的時候更慘，明明可以繞過去的木樁，被琴音一帶，自己就不由自主地撞上去了。
姬傲劍摸着滿頭的包，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把人帶到溝裡面去吧。
小艾彈着彈着，聽不到動靜了，問道，“兄長你怎麼不練了？”
姬傲劍悶悶地回答，“撞得傷處太多了，練不動了。”
小艾說，“不要泄氣，只要你能成功應對我這琴音搗亂，你的練神境界也就進入第二層了。”
抗干擾自然可以鍛鍊心神，這個道理不錯。
姬傲劍道，“練神第一層是專心，第二層是什麼？”
小艾道，“增強心神的法子，第二層是入神。”
任何一個領域，要想成爲熟手，只要專心去學，重複去練，早晚都是可以達到的。
但要成爲行家裡手，把技藝真正學到家，光靠專心和苦練是不夠的，還要整個心神都能沉浸於其中。
入神又稱入迷，來自於興趣。只有產生髮自心底的喜愛，如癡入迷地去做這件事，才能無視一切干擾。
大天朝太祖少年之時，曾故意去鬧市讀書，只因看得津津有味，便能無視周圍的喧鬧。
而姬傲劍也知道，沉迷於網絡遊戲的少年，即使外界天雷地閃，他也不會從遊戲中分心。
專心而後精進，這是練神第一層，有此心神修爲，練拳很快能突破有模有樣的程度，趨於熟練。
入神而後忘我，這是練神第二層，有此心神修爲，練拳便能不斷精益求精，成長爲真正的高手。
小艾道，“內家功夫吐納調神，也是如此。第一步入定，對應專心，是先做到心無雜念。第二步忘我，對應入神，做到不爲旁騖所動。佛家在這一步叫做閉識根塵，心神只在靈臺，外界全無所擾。儒家在這一步上叫做：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兄長，你之所以不能應付琴音的搗亂，是你在行走身法的時候，還沒有真正的入神啊。”
姬傲劍似有所悟。
難道我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喜愛練武嗎？
想來確實如此，雖說現代的每個少年人都可能曾經有個武俠夢，但隨着年歲漸長之後，就覺得那只是虛幻的故事。
就算公園裡到處都有人在打太極拳，對於傳統武術的真實效用，也只是半信半疑的態度。
這種心態，使得姬傲劍穿越過來之後，即使下決心練功，那也只是一種苦練的決心而已。
他始終沒有真正相信武術的效果，始終只是抱着一邊練着，一邊觀察效果的打算。
爲什麼我非要糾結於這種將信將疑的態度呢，爲什麼我就不能全心投入真正喜愛練武呢？
自己從練樁的那一天起，所留下的點點滴滴汗水。
從練出拳的那一天起，打斷的一根根木樁。
從練身法的那一天，無數次和摔地、撞頭的鬥爭。
這些東西練下來，都是有實實在在的進步。
還有那浮雲樁治好的恐高症，還有那親手把人打得凌空飛起的快感……
我還需要去懷疑什麼呢？
等我練了多年沒有成效，那時也再反過頭來反省也行啊。
姬傲劍心裡好像有一層阻隔在剎那間破裂了。
他微笑着說，“小艾，我真的喜歡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