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個答的反饋裡說,原材料佔比明明就是逐期上升,但是柱上開關的毛利率變動分析那個地方,你們又說毛利率變化是因爲原材料下降,這不是衝突麼?”一名委員道。
所謂“答反饋”,是指投資銀行業務人員在參加公司內核會之前,針對內核委員提出的書面問題,進行回答的一種工作流程。
簡單來講,就是內核會面試前的一輪筆試。
內核委員如果覺得擬申報的企業有問題,就會把問題清單列出來給項目組,項目組必須如實、清晰、準確地回答完所有問題,並以書面形式提交給內核委員,否則委員可以拒絕爲項目組預約內核會。
越有經驗、越專業的內核委員,給出的問題清單就越是有針對性,越是周全,越是百無一漏。
但對項目組而言,“答反饋”是一件極爲頭痛的事情,因爲提出問題容易,解決問題難。
而最不幸的是,每次“答反饋”都臨近項目申報,都有時間限制,千鈞一髮,很多時候就像打網遊衝上了敵方高地塔,萬火齊發,一絲都不能懈怠。
內核委員甩出的幾十個問題,往往涉及擬上市公司多個不同的業務部門。
首先,項目組要與各個部門負責人和經辦人逐一對接,逐一覈查,逐一刨根問底;
其次,項目組要搜尋市場上很多已經申報成功,但問題相似公司的案例,研究別人的情況是否可以作爲同類參考;
再次,項目組很可能要補充走訪(全國各地、甚至全球各地出差),拿到充分的外部證據;
最後,項目組需要把所有的情況彙總起來,用行業答題術語,清晰準確地寫成反饋報告,呈交給內核委員。
在東光高電這個項目答反饋的過程中,情況還算好一些,至少不用補充走訪出差,但是那幾天,蔣一帆前前後後接到來自企業高管、企業各部門領導、企業經辦員工、曹平生、內核委員、胡延德等合計182個電話。
由此可見,在投資銀行“答反饋”這種補充盡調、補充溝通以及補充分析的工作都同時進行時,一個項目的現場負責人有多忙。
故最能讓投行民工查缺補漏、提高專業水平、加班熬夜、腰痠背痛、練就毅力與耐力、考驗愛情是否牢固的階段,就是“答反饋”階段。
蔣一帆進明和證券這幾年,曾經親眼目睹兩個同事在“答反饋”的階段與女朋友分手。
真實發生的兩段場景如下:
場景1:
男的在廢寢忘食答反饋,女朋友說她生日,必須出去吃飯、看電影和抓娃娃。
男的答反饋答忘了,遲到兩小時,結果對方說沒重視了,沒愛了,沒當初捧在手心裡的感覺了,於是拜拜了。
場景2:
男的在廢寢忘食答反饋,女朋友說晚上是周杰倫演唱會,票是提前八個月從黃牛手上搶到的。
男的說答反饋實在抽不開時間,今晚必須答完否則就趕不上月底前最後一次內核會,趕不上內核會整個項目就得加期,等同於項目重做一次。
結果對方說:“加期是什麼鬼?”
“答反饋是什麼鬼?”
“什麼鬼還能比周杰倫,比整個青春重要?”
於是結果可想而知,沒兩個月就拜拜了。
原因又是:沒重視了,沒愛了,沒當初捧在手心裡的感覺了,連青春都沒了,不拜拜就見鬼了。
當然,因爲內核會前的反饋報告只有初審項目的內核委員看,內核委員也是人,也自然有想的不徹底、不到位的地方,所以這就是爲何答完反饋還要舉行內核會的原因。
此時內核會有委員提出,東光高電項目組交上來的反饋報告,有矛盾之處。
矛盾的原因是:原材料佔比一會兒上升,一會兒又說減小,邏輯不清晰,無法解釋產品毛利率變化。
毛利率=(主營業務收入-主營業務成本)/主營業務收入×100%。
很多人理解毛利率就是看公式,看公式的話,毛利率無非就是收入與成本的差值再除以收入。
但是我們從小到大學數學公式,目的不是爲了機械地把公式讀出來。學公式的目的是幫助我們理解一些原本抽象的概念。
比如別人要我們解釋爲何一家企業的毛利率高,我們不能說:“哦,因爲這家企業主營業務收入高,主營業務成本低。”
這是一種解釋沒錯,但其實這等於沒解釋,因爲我們這是赤裸裸地用數據解釋數據。
如果有人問我們:“爲什麼你高考只考了280分?”
我們不能回答:“哦!因爲我語文多少分,數學多少分,理綜多少分……”
這當然是一種回答,只不過這就是用數據解釋數據,根本不是別人想要的答案。
別人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你高考280分是因爲你不認真學習麼?你是藝術生麼?你高中是不是早戀了?你是不是家裡很有錢要出國讀書所以高考就裸考玩玩?”
非常多的投行專業人士,大牛行業研究員,大牛財務分析師,名片上的證書一籮筐一籮筐的,真正寫分析報告的時候,大多數人全在用數據解釋數據,好似一份研究報告數據足夠多,足夠讓行外人眼花繚亂,就顯得自己足夠有水平……而數據變化的真正原因你問他們,大部分人不一定能答得上來。
所以在毛利率這個問題上,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從構成上看毛利是收入與成本的差,但實際上毛利率反映的是一個商品經過生產加工,轉換“自身構成”以後,增值的那一部分。
換而言之,增值的越多毛利自然就越多。
比如產品通過研發的差異性設計,對比競爭對手增加了一些功能,這時毛利也就增加了。
毛利率越高的公司,自身的優勢自然就越強,否則別人不可能在成本的基礎上提高溢價去買它的東西。
此時此刻,胡延德看着那份反饋,上面清楚的寫着:2012年、2013年、2014年,公司原材料佔比分別爲85.76%、88.57%以及91.24%,呈上升趨勢。
“是這樣的黃律師,他們總體的原材料佔比確實是上升的,但是柱上開關,我們就看柱上開關這個產品,它的原材料佔比確實是下降的。”
“爲什麼會下降?”
“這個主要是公司爲了提高產品質量與增強市場競爭力,提高了原材料採購標準,原來合作的一些廠商,自己技術沒有進步,故提供的原材料已經不符合公司新標準了,所以就沒再採購了。”
“黃律師我補充一下。”蔣一帆開口道:“關於柱上開關的毛利率有所變化,一是因爲原材料佔比變化,二也是因爲原材料的價格變化了,從而主營業務成本變化了;這種變化來自於兩方面:一方面是因爲公司採取批量採購,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原材料價格;另一方面,柱上開關的原材料也隨着所屬行業市場行情的波動而變化。”
“另外由於公司產品均爲非標準化產品,報告期各年度原材料採購類型相差較大,故數據佔比沒有太大可比性。”王立鬆開口道。
就在王立鬆說到這裡時,柴胡忽然感覺身邊一股疾風掃過,這股疾風不知怎的有些涼。
柴胡扭頭一看,是王暮雪。
她留給柴胡的,是一個衝向曹平生辦公室的背影。
柴胡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連曹平生辦公室門口座位上的吳雙都一臉茫然。
只見王暮雪氣勢洶洶地破了門,從柴胡這個角度看去,王暮雪的半個身子僅僅只是被門框擋住了一秒,便退了出來。
“曹總呢?”王暮雪朝吳雙問道。
見王暮雪眼神中帶者幾絲殺氣,吳雙原本轉動着乳白杯子裡咖啡的動作停住了,她起身道:“曹總在樓下十二部談事情呢,你找他有事?”
王暮雪聞言直接就朝門外電梯口衝去,完全不顧一臉茫然的吳雙和柴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