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罰的太監們高高揚起了大棍,力道加大了三分,他們領的是死命,出手越重越能快些幫着這些奴才早些解脫。
慘叫聲此起彼伏。
求饒聲不絕於耳。
但很快,又迴歸於死寂。
天上的雨,彷彿下的更大了。
黑紅的血水迅速暈染了地面,最終完全的覆住了顧惜年腳下的那一灘血跡。
傳旨的太監剛剛已到了她跟前,將皇上的旨意重複了一遍,表面上看來是皇恩浩蕩,愛惜功臣,絕不允她受辱,爲此寧可狠狠的打了皇后的臉面,以此作爲警告。
實際呢,這位陛下,將自己的名聲,看的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他絕對不會允許在這種時候,讓天下人看到了皇家對於忠臣的冷漠態度。
皇后宮中的奴婢,全都是跟在主子身邊多年的老人了。幾十條命,一個不留,用這種折辱的懲罰方式就爲了給她一個小小的孤女交代?是爲了要幫她出了心底的這口氣?
不,這分明是把她架到火堆上炙烤。
經此一事,皇后、七皇子怕是要恨毒了她。
所謂的婚約還在,沒過門的她,就已是遭了厭棄。此刻發生的事,必將以極快的速度傳散到人盡皆知,皇上,這就是您對待拿命護民的顧家之後的態度嗎?
顧惜年垂眸而立,面沉如水。
她的手指,捏緊了傘柄,在這大雨之中,眼神裡藏着的驚濤駭浪竟是不那麼分明。
傳旨的太監還在用尖細的嗓音念着皇恩浩蕩,皇后在鳳儀殿內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從偏殿走進來,到了跟前,他跪倒在地:“奴才是七皇子身邊的童懷,殿下派奴才去內務府挑了幾個老實機靈的奴才給娘娘送來暫用,殿下讓奴才轉告娘娘,一切有他在,請娘娘寬心,莫要因些小事,氣傷了身子。”
皇后拳頭收緊,輕輕點了下頭。
童懷的身後,果然有一隊人,魚貫而入。
皇后畢竟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幾個呼吸之間,已然平靜了下來。鳳儀宮的這幾十個奴才的命,當然得是要算在顧惜年的身上。
但現在,哪怕是鳳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也只能選擇咬碎了牙齒忍下來。
“童懷,你出去,多拿些賞賜,給了顧家那丫頭,就說,顧家一門忠烈,實乃國之脊樑,這樣的赤膽忠心,本宮亦是敬佩不已。她與本宮的皇兒婚期在即……”說到這兒,皇后怎麼都說不出後邊的話,恨恨的想,她怎麼能容許這樣子的女子嫁給她的兒子。
“娘娘?”
童懷的聲音,打斷了皇后的思緒。
她旋即露出一抹沒有溫度的淺笑:“告訴她,婚期在即,她很快就要嫁給七皇子,出嫁從夫,夫榮妻貴,這個道理,她身爲顧家嫡女,應是懂得。”
童懷領命而去,果真是在鳳儀殿的庫房裡挑了許多珍貴之物,由新來的宮人端着,浩浩蕩蕩,往外而來。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霹靂震天而響,竟將童懷的聲音蓋住了大半。
顧惜年單手撐傘,立於宮前,大雨傾盆落下,打溼的她的長髮,亦勾畫出她蒼白精緻的眉眼。她整個人如同靜止了一般,世間萬物紛擾,再與她無關。
“顧大姑娘,跪地謝恩,領賞吧。”
童懷使了個顏色,身後的宮人便端着托盤,走上前來。
顧惜年心中冷笑一聲,皇后真是好盤算。皇上在鳳儀殿門前杖殺奴才,皇后失了臉面卻還要做出不計前嫌的姿態,寬厚仁慈重賞於她,面上光鮮的好人好事全都被皇家做盡了,但可有人問過她顧惜年願不願意任由他們拿捏,成全他們的虛假的盛名。
她,自然是不願意的。
顧家人的血。
顧花朝的臉。
還有這一路趕回京城,所經歷的九死一生,全都化爲片段,在眼前快速的閃過,彷彿抓到了其中關鍵的信息。 顧惜年閉上眼睛,壓下心頭戾氣,她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了。
身體驀地放軟,整個人“適時”向一側栽倒了下去。
她手上的小青傘劃出了一道弧度,傘尖“恰好”掃中了宮人手裡的托盤,金銀珠寶,翡翠白玉,瞬間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叮噹噹,灑落一地,與那些不及散去的血污混在了一起。
“顧家大姑娘暈倒了!”
————
御書房內,燈火通明。值守的宮人都被攆出門外,只留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周德海伺候。
皇后跪在地上,嚶嚶的哭着解釋,“陛下與臣妾的皇兒,乃是中宮嫡出,多麼的尊貴,多麼的耀眼。皇兒不僅僅是皇兒,他還代表着皇上,即使真的要解除婚約,也輪不到她顧惜年開口,這讓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更讓皇兒淪爲了笑柄,名聲受損。臣妾是真的氣不過,才讓顧惜年在宮門前罰站了一小會,臣妾的氣頭過了之後,也想到了這樣子做不合適,已命人去請顧家丫頭進來,還準備了許多賞賜,這一切還沒實現,傳旨的太監就到了……”
皇上的手指在御案上輕輕的敲打,一直聽完,才嘆了口氣,起身來到皇后身邊,彎身扶起了她。
“糊塗。”
“臣妾知錯了。”皇后順勢向皇帝的懷中而去,聲音又軟又輕,“臣妾與皇上就這麼一個皇兒,難免看重了些,爲人父母,心裡邊牽掛,皇上就原諒臣妾這一回吧。”
皇帝本來與皇后感情不錯,這一次雖熱皇后沒有按照他的心意行事,但他已杖斃了鳳儀殿上下的奴才,也沒想過度追究下去。
皇后就這樣被皇帝牽着手,慢慢的走向了軟塌。
帝后坐下時。
皇后才惴惴的問:“皇上,七兒和顧家丫頭的婚事……”
皇帝一個眼神橫掃而過,皇后立即咬住嘴脣,不敢往下再說了。
“顧家如今就只剩那個丫頭在,與景淵的婚事的確是要重做考慮,但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最佳時機,皇后,你懂朕的意思嗎?”
皇后自然是懂。
可懂歸懂,婚期臨近,就在眼前。
稍作猶豫,顧惜年就真的要被擡進七皇子的府邸了。
皇后的眼睛轉了轉,正在想對策。
皇上突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朕聽說,今天唐王路過鳳儀宮,給了顧惜年一把青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