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來明白,就算是用刀架隔住上面的刀,也會被他的刀氣劈爲兩半,順勢一滾,想着躲開上面的進攻。可是一直立身子,他就感覺一股力壓千鈞的力量從上面劈下,把牙一咬,用上臂託着刀背,往上一頂。
“血龍住手!”一道倩影踩着一把黑扇子閃電般飛至。
血龍的寶刀立即靜止在虛空中,而他的刀刃與陳來的刀刃之間的距離僅有一根髮絲的距離。
在血龍的刀砍下之時,陳來暗叫一聲刀氣,可是已經沒有時間躲開,往下一縮,發功用氣,將擁有的靈氣都頂到天靈蓋上,來抵禦這股刀氣。可是過了一會兒,他感覺頭上什麼都沒有,一絲風都沒有!
原來,寶刀帶動的那股強大氣流竟然被刀刃無形中收回,收得一乾二淨。
陳來擦擦臉上的汗滴,心中不得不暗讚一聲,這刀法果真是遊刃有餘!果真是出神入化!
再看血龍的刀尖,竟然在嘀嗒着鮮血。
陳來毫髮無損,何來的鮮血?他瞪向血龍,滿眼都是疑惑。
而血龍仍是面無表情,用左手緩緩地將寶刀插回系在左腰的刀鞘。他是左手用刀!他緩慢地轉過身,往紫竹林的方向走去,步子仍是那樣穩重,又仍是那樣小心翼翼。半天,他沉重的嗓音才緩緩響起,“出了事……你全權負責。”
吳婷衝他的背影抱拳。
陳來用小指撓撓頭皮,哼了一聲,“誰繞誰的命,還不知道呢?”心中罵道老子剛纔表演的成分可是多一些,刀法還未曾展露。
一隻紅色小蠍子翹着尾巴從一塊巨石中爬出來,探頭探腦地趴向吳婷的靴子邊。她擡起腳尖,讓蠍子爬到腳下,然後輕輕又放下,頓時蠍子噗的一聲炸開了。
她扭頭看向陳來,“陳哨衛,你知道這件事的後果嗎?”
陳來咧嘴一笑,“後果我承擔啊。”
吳婷冰冷的臉頰突然苦苦一皺,“但願,到時候你不會後悔。”
她轉身走回紫竹林,“快準備吧,我們要找到那個人。”
不知爲什麼,他突然爲她們感到擔心,非常非常擔心,就像以前他擔心去做哨衛的爺爺一樣。
夜越來越涼了,四周漸漸起了薄霧。陳來坐在草地上,依靠在一棵樹上,出神地望着前方,他也不知爲什麼,突然就覺得氣氛是那樣的悲涼,突然就覺得自己有種想哭的感覺。
可是他又不知道爲什麼要哭。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把他吹了個冷戰。
嗨,老子還從來沒有這樣多愁善感過!怎麼像一個書生一樣沒囊氣呢?陳來自嘲着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向紫竹林走去。
三更時分,他纔來到離院子三千米的地方。使用《推龍決》搜索到吳婷正在給護衛們集會,他一飛而起,飛向院子,開始在每個弟子的房間裡搜查。
這一次,他只用《推龍決》,來尋找和上一次不同的地方。一個弟子一個弟子地搜過,他悄悄來到血龍的房間裡。
像是會預感一般,他感覺心臟突然就砰砰起來,比着原來響亮、沉重了很多。
《推龍決》發出了紅光,指出在東北角的牆根裡有一個令牌!
陳來心中一震,走過去,翻開兩塊石頭,找到一塊打着包兒的黑色手絹,打開一看,是一個黑色令牌,上面寫着三個字:鐵紫門。
陳來大驚!
血龍是鐵紫門弟子?嗨,我想到過是他,但是還真的希望是另外一個人!他在鄭鐵惠身邊隱藏那麼久,想幹什麼?他保護鄭鐵惠,遲遲不動手,想幹什麼?
這時,房間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了,一個高大的黑影一聲不吭地站到了門前。正是血龍!
陳來很平靜地轉過身,啪的一聲將令牌扔到他的腳邊,淡淡說道:“東邊十里有片槐木樹林……就在那裡,我要用我的刀殺死你。”
約定就這樣傳達了,陳來側着身從血龍的身邊走過,走出院子,走向東邊的槐木林。他仍是左搖右晃,邁起步子時腳尖還總是那麼一勾,也不時地用小指撓撓頭皮。
他掏出他的《推龍決》來,詢問血龍的執命弱點。無論是憑藉修行術,還是憑藉刀法,他都沒有自信殺死一個不知比他高多少倍的殺手,他必須找到對手的弱點來,然後四兩撥千斤。
看到答案後,他加快腳步,時不時地打起響指來。
死氣沉沉的夜晚在他的啪啪啪啪的響指聲中,開始顯得有點生氣。
東邊十里有片槐木林,高大、茂密、幽深。地上是厚厚的樹葉,樹上是黑色的樹皮,空氣裡是淡淡的槐木花的香氣。不時的,會有一滴滴露珠從上方滴下,啪啪啪啪,像是下着小雨。
陳來走到一棵槐木下,伸出左手接住一滴大大的露珠,對身後走來的人笑道:“血龍師兄,小弟聽說功法高深的修雲者可以用一滴露珠炸開一個山頭,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血龍仍是說着那悶悶的、顯得異常沉重的聲音,“不過你放心,我今天不會使用修行術殺你……我只用我的刀。”
他的腰刀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忽然一動,接着是瑟瑟發抖。
陳來轉過身,上下打量他,咧嘴一笑,“真是想不到,我這麼一個低級的哨衛,會有機會同一個鐵紫門刀客比試刀法。”
長到十五歲,他只是聽說過刀客之間的決殺,還從未親身經歷過,心中有些興奮,又有些激動。右手握住又張開,張開又握住。
“你沒有機會看我的刀法,只不過是死在我的手上而已……”血龍看了看飄落在身前的枯黃的落葉,又用同樣的眼神掃了一眼陳來,“本來我是沒有殺你的想法的,可是你動了我的掌印。”
陳來伸出右手的小指撓了撓頭皮,“很抱歉,那是我的工作。”
血龍點點頭,又補充道:“中了我的刀之後,你將會非常痛苦,在死亡之前的那段時間,將會非常難熬……你要做好準備。”
一滴大大的露珠落到陳來的背上,他頓時感到一涼。他笑了笑,擺擺手,向前走去,“我的刀也是啊。”他看向對方,拍拍自己後背上的大砍刀。
血龍跟上,但是一眼也沒看他的刀,像是不屑一顧。
兩個人好像並不想着立刻動手,而是像一對散步的朋友一樣,一邊走,一邊聊起天來。
“在這裡吃住習慣嗎?”陳來隨口一問。
“辣椒放得太少了……住的嘛,就是蚊子有點多。”
“早打招呼啊,也不至於死之前受委屈。”
“快要離開這片森林,我想在這裡也住不久了。”
陳來一伸手又接住一滴露珠,用手碾碎,打起來響指更是清脆,“血龍師兄,做個普通人多好啊,爲什麼非要做鐵紫門的殺手呢?就不怕死在像我這樣的哨衛手上?”
“我好像沒有選擇的餘地,七歲那年,父母被人殺死,我便帶着妹妹門跟着師傅學習刀法,學習修行術,九歲開始殺人,十一歲那年就不知不覺成了鐵紫門的一份子,說實話,從開始到現在,我還沒有恐懼過,唯一感到的就是……孤獨。”血龍站住了,擡起頭,望向樹梢間的被露水打溼的月亮。
一滴露珠從上方滴下,剛好滴到他的眼睛上。他沒有眨眼,露珠打在眼眶裡像是淚水。
陳來一直往前走,心裡面數着從血龍靜止時往前走的步數,嘴上倒是笑道:“這麼說,你還是一個處男吧?”
“男子需要女子,是需要歡樂……我的歡樂可能就在這裡吧。”血龍反常地用右手拔起長刀。
陳來繼續往前走,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在鄭鐵惠身邊隱藏這麼久,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爲了一件信物。”
“何種信物?”
“那件信物非常危險,在鄭鐵惠的身上一直帶着,我只知道可以輕而易舉地奪走,但是不知道它的名字,更是不知道如何將它安全地放在身上。”
陳來冷笑,“放都不敢放,世界上還有這種東西?”
“再往前走,就是湖泊了……”血龍揮刀指向陳來,“陳哨衛,拔刀吧。算上這次,應該是你第三次拔刀吧……希望這一次不是假象,讓我看看你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就沒發現陳來怕過,難以想象一個小少年會不害怕一個殺人如麻的鐵紫門弟子?難道就憑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
可是他那裡知道陳來已經是雲境高人!不過現在他要看看血龍的刀法!使用刀法對付刀法!
“可能是我自信,也可能是我沒有選擇。”陳來走到一塊高達五丈的巨石前停下了,慢慢轉過身,表情開始變得陰鬱。像是非常難過,眉頭皺住了。
大滴大滴的露珠從上方緩慢地落下,落在兩人之間,像是下起了大雨。露珠很涼,但是沒有風。
突然,從上方傳來唧唧唧唧的叫聲。原來是一羣黃猴子在樹梢上發現了下方的兩個人。一個個都倒掛着身子,瞪圓眼睛看來看去,像是在焦急地等候着什麼。
“陳哨衛,我先給你出刀的機會。”血龍轉動手腕,將刀背朝下,刀刃朝上。就這個短暫的空間,刀面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哀鳴。
突然,起風了。是那種尖銳的大風,是那種呼嘯不停的大風。這種大風,秋風掃落葉一般刮過樹林,帶起樹枝,發出那種尖叫而清脆的聲音,像是孩子的哭聲,更像是有人吹起了悲涼的橫笛。
樹上的猴羣立即逃散,都發出着尖叫聲,像是森林裡燒起了大火!
陳來開始動了,往前一躍,左腳重重地踩到地上,身子嗖的一聲高高彈起。
譁!
地面上被露珠打溼的樹葉忽然都直立起來,像是被什麼神奇的力量往上吸附着一般。
他的身子騰空了,閃電般向對方衝去。看上去,他身邊的露珠都像是靜止了。
他用右手拔出了砍刀,往胸前一揮,順勢身子旋轉。
撒!
一道刺眼的刀光像一張巨大的光盤向對方飛去。將一粒粒露珠斬爲兩半,將露珠和露珠之間的空氣斬爲兩半,將夜色斬爲兩半。
血龍站着本來一動不動,像是在等一個人似的等着刀光的來到。當看到這種刀光極不尋常時,他心中一冷,這才用驚異的目光忘了少年一眼,往後飛了十步才站穩雙腳。忽然手腕一動,刀尖往上挑了三下。
撒撒撒!
三道電光將飛來的光盤斬爲四瓣,從血龍身邊飛過。
唰唰唰!
他身後的幾十顆粗大的槐木頓時攔腰被斬,東倒西歪;樹木的歪倒聲、壓斷的枝幹聲,動物的驚叫聲不絕於耳。一片區域頓時顯得無比開闊!
而那三道電光向陳來疾馳。
陳來感覺面前的一切都被電光擊打成塵埃,猛地一個側身,從三道電光中的一道夾縫中穿過。
他暗叫一聲好險!心中慶幸道沒有《推龍決》提醒這一點,自己真是不知如何對付!
啪!
三道電光擊打在巨石上,爆炸一般將巨石刻出一個巨大的深刻的川字!炸起的石灰煙冒出火光!
陳來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爺爺被殺的那一幕。在極爲短暫的瞬間,他想起爺爺胸前的那個川字,響起來爺爺那四分五裂的屍體!
心中的仇恨立即爆發,使他脖子處的血管暴漲到最大的程度,使他的喉嚨發出一聲最大的吼聲:“殺!”
陳來雙膝往前猛跪,順勢往前疾馳;膝蓋下劃過的痕跡像是兩道黑色鐵軌!
閃電般衝到血龍身前,他右手舉刀,刺向對手的襠部。
血龍仍是面無表情,像是握手一般將刀刃放在他的一側的刀刃上,啪的一聲撥到一棵五個人也摟不過來的槐樹上,像是砸在一面牆上一樣,啪的一聲過後將他的砍刀撥進樹幹裡,死死地控制在上面。
接着,他伸起左臂,向後背上抓去!
原來,他的後背上還藏着一把刀。
嚓!
陳來右手一按一轉,竟然反握刀把從他的砍刀中抽出一把來,像是將他的砍刀硬是抽出一半,手腕一磨,直上直下噗的一聲將砍刀插到血龍的右腳上。刀尖穿過腳背,穿過腳心,將腳面死死地釘在地面上!
這是《推龍決》指出的血龍的致命弱點——他的右腳!
“嚎!”
血龍兩眼一瞪,脖子往上一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大叫。聲音衝到上面,擊飛片片樹葉。
一個修雲高手,體內的雲海都能散發出氣罩保護自己的身軀,當然頭部、脖子、心窩和褲襠上面的雲氣最厚。而對血龍來講,右腳是最薄弱的位置!他絕對沒有想到陳來會直接對準他的右腳,並穿透他的右腳心!這樣一來,他的雲海頓時潰不成軍。他的右手鬆動了,而他的左手已經拔出寶刀,高高地舉在頭頂。
此時,陳來已經高高拋起左手的砍刀,而身子已經高高躍起,右手一把抓住砍刀,當躍過血龍頭部,唰的一聲砍向血龍的左手手腕。一個旋身,落到地上,右臂一揮,將砍刀刺向血龍的還在抖動的右手。砍刀穿過刀柄,刺穿掌心,啪的一聲插入樹幹內部,將血龍的右手連同寶刀都死死地釘在槐樹上。
與此同時,陳來舉起左手,接住從上方落下的寶刀。血龍的血淋淋的左手還在刀柄上緊抓着。
陳來抓住血龍的手,將寶刀往下猛刺,輕輕的噗的一聲刺穿血龍的左腳,將他的左腳也死死地釘在地面上。
一切就這樣靜止了。
不知什麼時候,上面的露珠已經停止了滴答,也不知什麼時候,大風也停了。僅剩的聲音就是血龍的慘叫聲和他的左手手腕往上噴着血泉的聲音。
後來這兩種聲音都沒有了,四周顯得死一般寂靜。
血龍被死死地固定住,一動不動,像一具血漿澆築的塑像,淌着鮮血的嘴角露出一絲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不可能……你不可能會有這麼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