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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她的一切煩惱都是“窮”鬧的,如果她有錢的話,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沈棠忍不住做起白日夢,說起了夢話:“望潮,你說我要是用出‘揮金如土’這個言靈,是不是就能發財了?嘿嘿,點石成金。”
顧池毫不留情地潑了冷水。
“揮金如土?興許將金揚成了土?”
那可真是造孽的敗家子兒啊。
沈棠:“……”
忍無可忍:“你怕不是ETC轉世!”
這些文心文士都精通如何將她噎死嗎?一個個無師自通,一點兒不“愛幼”!
顧池直覺“ETC”不是啥好詞,他不止一次從沈棠心聲聽到這東西,發揮不懂就問好品質,“誠懇”請教:“意替……C,何物?”
沈棠:“一條槓,會自動起降。”
傷害她能讓顧池獲得樂趣嗎?
顧池:“……”
有這樣的主公,其實他壓力也大。
一番喜聞樂見的互相傷害之後,貧窮帶來的悲傷淡去不少,顧池轉而將心思放在正事上面。不得不說,自家主公某些時候還是非常靠譜的。。晏子振民之事,他也知道,但平日所學繁雜,一時半會兒很難想起來。
倘若有錢,這的確是良方。
可以最短時間解決民生經濟。
治所修建浮姑的目的達到,百姓也餵飽了肚子,甚至有種有餘糧餘錢可以買賣,一來二去經濟也能逐步復甦,盤活這一灘死水。但,辦法是好辦法,奈何窮窮窮窮。
一文錢能難倒英雄好漢。
而他們所缺何止一文錢?
林風見沈棠和顧先生爲錢糧發愁。
便問:“緣何不讓有錢的捐贈?”
沈棠:“捐贈?”
林風低聲道:“早年在家中跟着家慈學習管家庶務,每年冬日, 家慈都會讓家中管事從公賬撥出一批去年舊糧。各家也會輪流設宴捐贈, 搭棚施粥、造橋修路。”
性質跟慈善晚宴差不多。
各家湊一湊,賑濟受雪災的庶民。
沈棠聞言,不置可否。
顧池也跟着苦笑一聲。
他知道這不是林風的問題。
作爲內宅女眷,她跟着母親學習的管家庶務不過是人情往來、人丁開支, 管的只是一個宅子裡的人。以林風的家世, 倘若沒有那些變故,未來還會作爲一族宗婦, 考慮宗族香火興盛和世家傳承, 但這遠遠不夠。
或許以一個生活環境相對單純的內宅女眷角度,撥出陳糧, 搭棚施粥, 撥出錢財,造橋修路,這種行爲已經能解決問題。
但是,真能解決問題?
不說大的地方, 單說河尹一片地域, 在餓死線上掙扎的百姓有多少?是那麼點兒稀薄粥水能救過來的?僥倖度過這個冬日,第二年他們依舊沒有地種, 沒有糧吃。
二者的區別, 不過是早點餓死凍死, 或者受了無數苦難之後再凍死、餓死。
林風雖然還不懂, 但她看得出來, 郎君和顧先生對她稚嫩的提議並不贊同。
於是, 低聲道歉。
“……風失言, 請郎君、先生勿要動怒。”
沈棠道:“沒生氣, 不怪你。”
她只問林風:“庶民爲何會飢餓?”
林風道:“家中無錢無糧,天時不好, 耕作收成少,田稅重, 吏貪腐……還有……”
她儘可能去想各種原因。
但沈棠卻說:“不不不,你說的這些都是原因,但都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林風眨眼:“請郎君解惑。”
沈棠道:“沒地種。
”
林風愕然一瞬:“沒、沒地種?”
這個理由她是沒想到的。
沈棠也沒將林風當成九歲小孩兒,有些教訓該說就說, 沒必要等林風去跌跟頭。
“對,沒地種。”
沈棠緩和口吻:“我不否認諸如令堂這樣的人,搭棚施粥、造橋修路的初心, 必然是爲了盡己所能幫助苦難百姓。或許是爲了名聲,或許是爲了憐憫, 這種精神都值得肯定和鼓勵。但,令堂是令堂,豪強世家歸豪強世家,二者是完全不一樣的!”
動員有錢有糧的世家豪強捐獻賑災?呵呵,他們別跳出來阻礙都算不錯了。
沈棠說的話顛覆林風以往的認知:“對於豪強世家而言,賑災本來就是一件對他們而言沒實質性利益,甚至損傷他們利益的事情。除了名聲, 還能獲得其他好處?”
林風噎了一下。
她想起來,阿孃做那些善事的時候,的確有遭受各房或明或暗的譏嘲, 吃力不討好, 這個世道糧食珍貴,白白便宜庶民作甚?但阿孃都是以“爲XX祈福”之類的名義去做, 他們也不能明着反對, 只是心裡不痛快。
若真是有利可圖,爲何做的人少?
沈棠繼續。
“賑災本來也是治標不治本。”
林風求教:“如何能治本?”
“想真正解決庶民的困苦境地,有且只有一個辦法,便要讓庶民有自己的地可種。”
林風道:“不能開墾荒地嗎?”
沈棠則道:“那能開墾多少地?這些地肥力不足,莊稼生長不好,庶民收成自然不好。真要是一塊肥沃的地,早被人佔了。”
讓百姓形成良好的自給自足循環。
奈何土地屬於有限資源。
庶民地多,世家豪強的地就少了。
再說,所有庶民去種自家的地,他們的土地誰來種?聘人來種也不划算。
只有庶民沒了地,經濟上無法養家,纔會賤賣自身給他們種地,這纔是划算的。
至於這麼幹會形成的惡果?
反正又不是他們吃。
他們依舊住豪宅,有上百下人伺候,吃喝不愁、光鮮亮麗,庶民餓死會影響他們少吃一碗精米?世上庶民這麼多,死了這一批還會有另外一批,自家的地不愁人種。
林風聞言靜默良久。
她以爲自己獲得“齊民要術”的文士之道,在這世間便有了立錐之地,未來能與世間人傑一爭高低,但如今看來,自己要走的路遠比她想象中漫長而艱辛。
林風以爲庶民苦困是因爲天時不好,田地肥力不足,言靈或許能解決問題,世間庶民再不受凍餒之苦。至於人禍頻繁,底層官吏貪污不止,這些也可以狠抓治理。
但林風卻未想過。
庶民沒有地可種該如何。
爲什麼會沒有地種???
沈棠:“好東西,誰都會想搶的。”
例如她看肥到流油的大富豪,也想提劍,通過手段將他們的資產劃到自己名下。
【劫貧濟我】
林風滿面羞慚。
沈棠倒不覺得是什麼大事情。
誰也不是天生全知全能,每個人的視野都受限於自身的立場和環境,她不能苛責此前在內宅嬌養長大,一夕變故流落民間的林風,一下子與最底層的庶民共情。
即便是庶民自身,很多時候也看不清自身爲何過得那麼艱苦,便以爲是“命”。
沈棠讓林風去取東西。
見林風離開,顧池纔出聲:“主公爲何不讓令德跟着無晦他們一起安頓庶民?”
多接觸,開竅才快。
沈棠搖搖頭。
是她故意從褚曜手中將林風調來的,讓林風忙着整理治所,暫時與浮姑城庶民隔開。她這麼做的目的也非常簡單:“望潮善察人心,難道會認爲庶民都是良善之人?”
顧池:“自然不是。”
反而不少庶民的惡行更加噁心,但他們愚昧無知,內心不認爲自己的行爲是錯的。
“令德年紀雖小,堪堪九歲,但九歲在一些愚昧之人眼中,已經是可以帶回家玩樂狎褻的年紀了。”沈棠語調平靜,神情也平靜,“我不能保證令德在外奔波學習時候的安全,倘若一個沒注意出意外……學習可以慢慢來,我還沒缺人缺到壓榨童工的程度。以浮姑城如今的狀況,望潮以爲這個可能性很小嗎?”
顧池:“……”
他還真沒思慮這麼周全,或者說,他也犯了跟林風一樣的錯誤。 沈棠並未在這個話題上逗留:“行動儘快,趁着張氏他們沒反應過來。大過年,殺頭肥豬添點年味。”
說完將治所的賬冊放一邊。
大致看過,赤字慘不忍睹。
再看也看不出錢來。
若張氏“慷慨解囊”,沈棠纔有餘糧餘錢搞以工代賑,重振浮姑經濟,再遍及河尹全郡。趙奉、共叔武這倆超級能打的武膽武者、人形推土機,纔有用武之地。
顧池:“……”
幸虧這倆聽不到主公心聲。
若是知道,還不連夜跑?哦,用主公的話說,大概是買什麼站票,扛着火車走?
文心文士的行動力爆棚。
康時和祈善熬了一個大夜。
終於將堆積的卷宗分門別類。
第二天一大早,昨日幾個官吏早早就來點卯上班,被顧池忽悠出去辦事兒了。
祈善二人過來的時候,沈棠用一條玄色襻膊挽起長袖,固定肩頭,露出兩條雪白胳膊,掄着個錘子爬上高處,咚咚咚修理加固搖搖欲墜的房樑,重整漏雨處的瓦片。
看得他們血壓飆升。
“主公!”
“啊,是元良和季壽啊。”
沈棠將錘子的木柄往腰間腰束一塞,雙手拍去手心浮塵,縱身一躍跳了下來,穩穩落地,身形不晃。在祈善二人身後,二十餘名兵卒擡着十幾個頗具分量的大木桶。
“你們整理完了?”
這才一晚上,這倆也太肝了。
沈棠一邊擦拭熱汗一邊湊前看。
好傢伙!
木桶內全部都是卷宗書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