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咳咳咳,真有這個傳聞?”
吳賢跟沈棠初步分完戰利品,劃分好各自的地盤,他就迫不及待動身回到天海主持大局。天海世家接二連三的操作讓吳賢清晰意識到,這些人正在逐漸脫離他的掌控。
只是脫離了多少,他還沒個準數。
生怕局面脫繮,當務之急是回去整頓。
這個打算,吳賢埋在心底,暫時不敢告知任何人。大軍返程路上看似不緊不慢,但吳賢內心每日都受着煎熬。行至半道,他收到一個十分離譜的傳聞,情緒瞬間崩塌。
咳嗽了許久才平緩下來,瞪着一雙似乎見了鬼的銅鈴大眼:“這個消息屬實?”
心腹信使重重點頭:“消息可靠。”
吳賢揉着發脹的太陽穴。
思索着這件事情對自己的影響。
“……如此、如此不切實際的謠言,究竟是哪裡傳出來的?傳出來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人信了?”這些風言風語甚至傳到了天海爲中心的世家圈子,吳賢頓時感覺前所未有的累,二三十年前的世家圈子沒這麼蠢啊。怎麼一晃眼過去,各個不長腦子了呢?
心腹信使道:“是屠龍局時期。”
吳賢驚愕:“哪個?”
心腹信使業務能力出衆,早就將一切都打聽清楚:“謠言源頭是陶言,陶慎語,就是之前跟沈君當衆結仇數次的那人。他兵敗後,殘餘勢力也做鳥獸散,各自謀去路。”
對大部分文士和武者而言,最好的出路是依附軍閥勢力,其次纔是投身底蘊深厚的世家豪族。前者手握兵馬,進可攻城掠地、退可佔地稱王,缺陷是風險太大,一旦兵敗會被其他軍閥勢力吞沒,輸光身家。後者背靠宗族數代底蘊積累,旱澇保收,吃喝不愁,缺點就是晉升空間有限,萬一主家投資軍閥還看走眼,連帶着也會輸得一塌糊塗。
陶言殘部爲了生計,尋找人脈拿到推薦,入了世家當門客僚屬。有個新主家眼看西北大局將塵埃落定,遲疑要投資哪家。
選擇吳賢?
跟着這位主公,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同爲世家出身,三觀理念都很吻合,雙方又有一致的利益立場,自發維護世家圈子的利益。可惜的是吳賢勢力被沈幼梨超越,兩家力量拉大,未來若要角逐西北霸主地位……
他們擔心吳賢會落敗。
選擇沈棠?
沈棠和吳賢的優缺點完全相反。此刻投奔沈棠,自家吃不到多少紅利,跟新主公也培養不了多深厚的感情。沈棠舊部大多還是寒門出身,萬一抱團排斥,那也是麻煩。
這位新家主爲此發愁不斷。
招來一衆門客商議家族未來走向。
門客之中,便有陶言舊部。
陶言舊部跟沈棠那是新仇加舊恨啊,哪裡願意新家主去投奔老仇家?當即便將屠龍局細節吐露乾淨,將新家主說得一愣一愣的。人都愛吃瓜,越離奇的瓜越能吸眼球。
包括但不限於——
沈棠仇視世家,殺人全族、刨人祖墳。河尹和隴舞幾個地區受害者骸骨能作證!世家聯姻頻繁,各家之間關係複雜,當年從隴舞郡逃難出來的世家女眷,關係拐個幾拐,跟本地豪族也沾親帶故呢。這個瓜保真!
沈棠性情暴戾,其兇殘程度與暴主鄭喬不相上下,典型證據就是沈棠在屠龍局盟會當衆暴打舊主陶慎語,情緒控制相當差勁。真的,那畫面太兇殘了,攔都攔不住啊!新家主要是投奔她,萬一哪天有什麼不順她心意,不怕被她抓着頭髮,當衆毆打羞辱?
沈棠殺人盈野,聽說她坐穩隴舞郡,靠的就是屠戮十烏的普通人,一個部落一個部落殺到人家王都。她在十烏王都,光挑勳貴殺,不論男女老幼,抓到就是人頭落地!
除了以上三點,還有——
新家主面色微寒:【還有?】
【這點是聽先主慎語公說的,沈幼梨爲人荒淫無度,男女不忌,她帳下有個姓顧的僚屬就被她採陽補陰,一直病懨懨的。二人在屠龍局也毫無顧忌……先主慎語公早年跟姓顧的有齟齬,這奸佞便跟沈幼梨吹耳邊風,這纔有了姓沈的在渡江時背刺先主。】
陶言舊部說得鏗鏘有力,提到陶慎語更是熱淚盈眶,隻字不提陶言跟顧池的仇恨細節,也不提陶言在渡江之前就投靠鄭喬要偷襲沈棠:【家長不信,可以問問他人。】
舊部口中的他人就是他的前同僚。
有些前同僚依附當地其他世家,只需要派人對一對口供,便知他的話是真是假。
一對口供,基本吻合。
一衆家主的臉色比青菜葉子還綠。
他們自然不會這麼輕易相信,也派了人手去查,但傳回來的情報跟那些僚屬的話,大致都對得上——殺人全族、刨人祖墳是真的,在十烏大開殺戒殺到人家王都,帶回一堆耳朵是真的,屠龍局當衆失控毆打陶慎語是真的,自然——這荒淫無度的瓜也真?
這時,有大聰明看着沈棠帳下僚屬的粗略情報,突然發現什麼規律——爲何沈棠帳下這些文武相貌如此出衆,還個個光棍兒?以他們/她們的地位,底下的人沒送他們/她們俊男靚女?即便底下的人不送,作爲主公的沈幼梨也要賞賜一下吧?這很不合理!
所以——
他們真沒什麼關係嗎?
思來想去,還是吳賢更值得投資啊。
偏偏這個節骨眼,沈棠廣發告示,招賢納士。見招攬的人不多,還特地派了人上門做思想工作,讓他們別藏着掖着,家裡有能幹活的都出來。以後可就沒這好機會了。
有個家主旁敲側擊。
說族中有個相貌醜陋但有才華的族人,也是文心文士,不知道沈君會不會嫌棄。
負責當說客的當地官員一怔。
官署有本地豪族世家的人員資料,眼前這家跟他人情往來也多,他本着照顧一下熟人的心情,親自上門說和。只是,他不記得這家有個相貌醜陋還有才華的文心文士啊。
而且——
文氣養人,能有多醜?
他直覺眼前這位家主不誠實。
所謂貌醜的文心文士怕是一次試探?
他斟酌了一會兒:【念在你我相識多年的份上,我便跟你透露點口風。沈君從不以貌取人的,只是聽說,更偏愛有着強健體魄的武膽武者。府上三郎年少揚名,或許可以舉薦上去,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啊!一文一武,互相輔佐,何愁門楣不興?】
不要猶豫,兩個都推上去!
讓俊俏的那個多轉轉,加點印象分。
那位家主的面色,瞬間由多雲轉暴雨。
起身揮袖,憤然趕客。
說客鬧得一頭霧水,但有一點看出來了——這家不中意沈君,難道有別的心思?
他暗中不悅:【這些個朱門……】
這個節骨眼兒還想着到處押注?
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家族暗中通過氣,他隔日又拜訪了別家,還沒說兩句就被人家軟刺趕出來了。不得已,官員只能硬着頭皮將此事上報,生怕頭頂這位新一把手發怒。
更加糟糕的是——
這些世家跟吳賢釋放善意。
【這些人不肯向着沈君,即便強求來了,日後也是尸位素餐,倒不如不要……】到處吃閉門羹的官員也生氣,私下痛罵。
殊不知,吳賢也在跳腳痛罵這些世家陰損,現在上趕着找他有啥用,早幹嘛去了?
這是要將他架在火上烤啊。
他現在最怕被沈棠找到把柄發難。
內患未解,外患又至,想逼死他嗎?
下一秒,他福至心靈想起一件要事。
急忙命人鋪紙研磨,提筆寫下書信。
寫信給誰?
自然是給沈棠啊。
絕對不給沈棠給自己扣鍋的機會!
擔心速度太慢,特地找實力不錯的心腹去送信,務必要第一時間送到沈棠手中。
爲表誠意,吳賢親口否認了此事跟自己有關,還將調查得來的情報一股腦兒送到沈棠這裡。沈棠看到這封親筆信,大致猜到吳賢來意,但她萬萬沒想到,源頭是陶言!
“嘖,讓陶慎語死得太輕易了,哪天有興致將他墳頭刨了。”此事引起的怒火早被繁重公務磨平大半,沈棠這會兒氣都氣不起來,她只想冷笑,“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沒對陶言舊部趕盡殺絕是我的錯!合着就是他們到處敗壞我的名聲,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沈棠對着衆人怒極反笑。
一想到這個黃瓜最有利的證據之一是她帳下單身狗衆多,她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你們不婚不育,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承認創業初期工作是有些多,但河尹和隴舞這四五年,兩地只有頭一年比較忙吧?加班費還用福利形式發放了。基層提拔上來,官署健全之後,大家夥兒不都是該休沐休沐?天地良心,我真沒有壓榨你們壓榨到連終身大事都無心考慮的程度。房子有吧,馬車有吧,俸祿福利有吧,爲什麼不成婚?”
沈棠被這個“黃瓜”拍成了重傷!
內心的委屈都要溢出來了!
她真的太苦了,比苦瓜還要苦!
帳下一衆僚屬克主,她跟受氣包小媳婦一樣默默忍受了。本以爲苦盡甘來,孰料輿論又給了她一記重創。她哪裡是什麼大地主、資本家,她就是個冤大頭,苦瓜成精!
沈棠抓着吳賢的親筆信在屋頂發瘋。
秦禮溫和:“主公,先下來。”
褚曜嘆氣:“五郎,有事好商量。”
趙奉撓頭:“末將是成了家的……”
下方,顧池幾個仰頭看屋頂,他們都是被主公親衛喊來救場的——一向兢兢業業的主公突然掀桌罷工!疑似受了重大刺激。
“我不下去,你們先保證!”
顧池搔了搔鼻尖,不置一詞。
“婚姻大事講究一個緣分,再者,文心文士壽數比常人長,這些事情真的不急。”秦禮自詡見多識廣,但主公大半夜爬屋頂發瘋催婚是真沒經歷過,偏偏還不能後悔。
新主公再離經叛道,也比吳公好。
沈棠道:“不是說你。”
秦禮新加入的,這次的黃瓜跟他無關。
她銳利的眼神掃過了褚曜幾個。
褚曜正醞釀着如何開口,便聽一聲粗獷的男聲橫插一腳:“主公何必強求呢?無晦少時揚名西北,也曾有人上門給他說婚事的,只是沒多久無晦就遭了變故,一直耽誤到如今。這些年啊,他人情冷暖都嚐遍了……”
褚傑救場,褚曜給他投去讚許目光。
一番話,勾起沈棠的回憶。褚曜在孝城過得慘兮兮,作爲月華樓的雜役,他跟誰成家?再往前推,遭遇那麼多變故挫折,哪裡還有成家的心思?光活下來都跌跌撞撞。
沈棠面露不忍。
歉然道:“唉,是我觸動無晦舊傷。”
轉念一想,帳下這些人加起來還湊不出一對父母,各有各的坎坷,她作爲主公不想着體諒,還無理取鬧,揭人傷疤……越想,沈棠越是內疚,主動從屋頂爬了下來。
面對衆人,又覺得尷尬。
“唉,公務繁忙,我也回去忙了。”
看着一溜煙跑沒影的主公,衆人面面相覷,直到顧池陰仄仄提議:“這些世家如此不識相,也不用給他們留什麼情面。要不要放出風聲,捐錢最少的三家,咱們——”
他擡手在脖子比劃一下。
衆人一致通過,不然這事兒不解氣!
沈棠拍桌:“就這麼幹!”
往死了敲竹槓!
於是乎,一衆世家還未從“拿不出沈君跟帳下僚屬荒淫證據就夷三族”和“沈君欲大力建設當地、振興經濟,希望爾等出錢建功德碑”的噩耗中站穩腳跟,又收到小道消息。
“捐錢最少的三家要被夷族?”世家派人去打探沈棠的態度,意外獲悉這個小道消息,有世家家主黑着臉問,“來源可靠?”
門客道:“消息來源可靠,是沈幼梨身邊親衛傳出來的,命令都寫好密封了!”
家主閉上眼眸沉思了片刻。
“吳昭德那邊可有消息?”
門客搖搖頭:“還未有消息傳回。”
說完,他又遲疑了一下。
家主見他欲言又止,呵道:“有話就說,支支吾吾作甚?難道還有其他壞消息?”
門客:“聽說,吳昭德那邊將李、宋、王三家送上去的東西都退回來了……”
退回示好的禮物,態度很明確了。
門客支支吾吾:“而且……”
家主追問:“而且什麼?”
門客苦着臉:“吳昭德還派人放話說,說他與沈幼梨棠棣情深,兩家不分你我。告誡三家莫要再做挑撥離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