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車窗上,雨刷颳了兩下,關越開車上路。
天和:“還沒換車?就這麼喜歡這件生日禮物嗎?”隨手按了兩下車載音響,傳出貝多芬的《悲愴》,又隨手關了。
車開上高架,關越忽然道:“總戴着耳機,在等誰的電話?”
“男朋友。”天和說。
普羅在耳機裡說:“欺騙不好,爲什麼不告訴他你還愛他呢?”
關越過紅燈,打方向盤,掉頭,把空調溫度稍稍開高了些,在絢爛車燈下,閃爍着光輝的雨夜是最適合回憶的場景,令天和不禁想起一段段往事。
關越出身解放後於太原做紙張生意的晉商世家,家底自然相當殷實,甚至可以說是富甲一方,但與聞天和這等清貴比起來,也只是暴發戶而已。
聞家的族譜,則實打實地能被追溯到明代內閣,至滿清乾隆一朝名望鼎盛。民國時期,聞天和的曾祖父是第一代出國交流的學者,新中國成立後,祖父入英籍是劍橋大學的名譽教授,後來重新入了中國籍,成爲開拓國內計算機工程學領域的科學家,更協同兩彈一星項目,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到得父親這一代,聞元愷兼修計算機與金融,成爲量化交易軟件的創始人之一,在金融計算機行業尚未崛起時,聞元愷就是中國的第一位寬客。聞天和搬家時,還翻出了許多年前,曾祖父年輕時與計算機之父圖靈的合照。
當然,一代不如一代的魔咒,也一樣降臨在了聞家,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大家都是表面風光,內裡家族地位,卻在緩慢地進行滑坡。
富N代的焦慮是相似的,身爲各自家族的主要繼承人,聞天嶽與關越都必須使出九成功力來維持階層不墮,發家很難但敗家很簡單,一大家子人裡只要出個敗家子,幾十年裡敗光家業是尋常事。
當年關越對天和的二哥聞天嶽始終保持着敬而遠之的態度,認爲他過於浮誇講排場。天和則常常站在兄長的這邊,爲了維護二哥與關越爭吵不休,沒想到,最後關越的預言都應驗了。
關越清楚,聞天和內心深處對自己家有着自豪感,這也是必然的。這種家世的優越地位,所體現出來的彬彬有禮與疏離嘲諷,也正是關越最不喜歡的“上流社會風格”。
到家了,別墅裡卻一片漆黑。
“搬家了。”天和說,“忘了告訴你,這裡住不起,房子在等拍賣呢。”
關越略微頓了一頓,而後說:“抱歉。”
天和笑道:“沒關係,現在住小時候的家裡,我給你導個航。”
關越開出別墅小區,說:“記得。”
天和笑吟吟地說:“居然聽見你說‘抱歉’,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
今天關越也是昏了頭,一時沒想到開車送他回家是個唐突舉動,只因這意味着,天和的房子遭到拍賣的窘迫境地被一覽無餘,天和的自尊也保不住了。
但以天和的性格,他向來不怎麼介意這點自尊,反而在看見關越那欲蓋彌彰的愧疚時,令他覺得很有趣。送他回舊居前的一路上,天和始終沒說,等的就是看他這一刻的細微表情變化,果然,關越的反應不禁令天和心裡好笑,有股惡作劇得逞的小竊喜。
車開上另一條路,兩人全程沒有交談。
“哪家拍賣行?”最後是關越打破了沉默。
天和:“噓,關總,安靜享受這難得的浪漫,保持點神秘感。你今天說話的配額超了。”
“嘴長在我身上,”關越道,“我想說幾句就說幾句,不存在配額。”
天和:“安靜不意味着尷尬,沒必要沒話找話說。”
於是關越不再說話了。
天和沒開導航,關越卻準確地找到了天和小時候住過的住宅區。
“晚安。”天和解開安全帶,朝關越說,“再見到你很高興,尤其知道你過得很好。”
關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答道:“Me too.”
天和下車,走進樓道里,雨停,全城放晴,關越不作停留,把車開走。
“Mario。”關越說,繼而轉上另一條路,開往外環。
自動撥號打了財務長電話。
普羅在耳機裡說:“接下來,他有95%的概率會去黃郊的專用賽車場,瘋狂地……”
天和按了下指紋鎖,開門回家:“我覺得你進水了,不是腦子進水,是真的進水,剛剛不應該去淋雨。他好多年前就放棄了賽車,被我罵的。普羅,你的信息有必要重新更新一下。”
普羅:“但是我仍然認爲你有必要給他打個電話,提醒他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
天和打了個噴嚏,聽見金剛鸚鵡在黑暗裡說:“關越涼了。”
“沒涼。”天和看見浴室外疊好了乾淨的衣服,說,“總裁大人過得快活着呢。普羅,幫我查一下明天打球的夥伴。”
普羅根據名字開始檢索。天和脫了衣服,端詳鏡中的自己,他白皙瘦削的身材,現出明顯的腹肌線條,熱水衝下,白霧中,天和把頭抵在淋浴間牆上,任憑滾燙的水流從頭頂沖刷而下,雙眼刺痛。
這夜他果然感冒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夢一個接一個,令他回到了與關越在一起的時光,他坐在他的車上,沿着黃石公園筆直的公路飛馳,馳往一望無際的天際線盡頭,馳往那個他們仍到不了的地方。
翌日,秋雨過後,一夜間天涼了下來。
榮和牧場大片的青草坪綠得像被徹底洗過了一次。這家牧場是聞天嶽與江子蹇的父親以及本地的幾名土豪,共同投資的產業之一。牧場大部分時候處於虧損狀態,最開始養着從伯克郡帶回來的二十餘匹馬。對馬兒來說此處似乎不是它們的最佳歸宿,換了環境後總顯得無精打采的,一匹匹帶着病懨懨的模樣。
天和曾經過去看過馬兒們,曾經想過要麼還是遠渡重洋把它們送回去,否則看着也可憐。不久後又有開煤礦的土豪股東提議,牧場這麼大,爲什麼不養點奶牛呢?這樣大家可以喝點自產的牛奶。
又有股東提議,我看還可以再養幾頭豬和雞之類的自己吃,於是榮和就被股東們你一言我一語,活生生做成了一家□□農場,開始養豬之後天和就很少過去了。
江子蹇喜歡大多數運動項目,自然也喜歡馬術裡充滿上流社會風格的盛裝舞步,但他並不想在嗷嗷叫的一大羣豬之間騎着馬玩盛裝舞步,最後也慢慢地忘了馬兒們。
“吳舜不用在意。”江子蹇與天和換完護膝出來,戴上頭盔,小聲道,“你稍微哄下那個叫卓一隆的,他能幫上你的忙,而且性格很爽快。”
天和朝場地另一邊望去,那裡站着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與一名年輕人,中年人就是江子蹇說的卓一隆。
天和:“融輝的副總,知道了。”
江子蹇:“把你的野蠻風格收一收。”
天和感冒一晚上,又發過燒,腦子還有點稀裡糊塗的,腳下就像踩着棉花,但一翻身上馬,便有了感覺,接過騎術師遞來的馬球棍,長腿一夾馬腹,率先進了場。江子蹇跨上去,摸摸馬頭,緊隨其後也跟了過去。
晴空萬里,碧天無雲,山下另一側,典光湖畔,草坪上的高爾夫球場,關越一身高爾夫球服,稍側身,甩開球杆,一棍將高爾夫球打飛出去。
外號“超級馬里奧”的青松公司財務長跟着擊球,把球擊飛。
“……聞天嶽的目標只有一個,非常清晰。”財務長道,“融資上市。不得不承認,他這一套玩法,是相當別出心裁的。只是對自己的能力太自信,外加政策問題,在上市前玩脫了。”
“如果不是資金鍊的斷裂,說不定他能成功,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吧……”
關越把杆交給球童,拒絕了電瓶車,徒步走向山坡,財務長跟在後頭,說:“Epeus的決策失誤,還不在於一年前進軍文娛行業的決策,最大的問題,出在他們租用的超級服務器機組上,這套機組的開發商是美國最尖端的科技公司,十萬個處理器芯片,極少對外租用,每小時一千四百四十美金,一年就是一千兩百五十萬,每年都要燒掉將近上億人民幣,租約爲期六年……”
“……按理說聞家的產業齊備,這些年裡投資了不少項目,不應該走到這個地步。”財務長又說,“房產都是小意思,商業街是他們最賺錢的投資。除此之外,連鎖的度假客棧、榮和牧場,就在球場對面,喏,你看那邊……都靠商業街養着,慢點,太久沒運動了。”
關越放慢些許速度,財務長勉強跟上,喘着氣與他並肩而行,又說:“一傢俬人會所“江嶽”,僅供宴客與自家吃飯使用,七月份已賣給了酒店大亨江潮生。兩家手機遊戲公司半死不活,項目一直沒出來,當然,成本不高,一年也就七八百萬,手工作坊與私有品牌,雖然賺錢,規模卻都很小。聞天嶽原本打算隨便投點兒,開發幾個遊戲供自己消遣,能做起來嘛,就以精品工作室的形式,打個包賣給大廠……”
關越停下腳步,開始打第六杆,財務長又道:“至於以公司名義擔保貸款,我想應該還有內情,並非聞天嶽一時衝動……”
財務長找到球,又一杆擊飛,解釋道:“該公司主要業務是互聯網發行與渠道運營,聞天嶽認爲通過與他們的戰略合作,以慣用手段先進行擔保貸款,後面再強行併購,能講出一個好故事,並在未來上市後,起到拉昇股價的作用。”
高爾夫球場另一邊,榮和牧場的馬場區域,響起一陣歡呼。
天和上馬,手裡只要握了球棍,眨眼間就把正事給拋到了腦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痛痛快快打過一場球了,這些天裡積聚的情緒隨着秋天的烈日、馬兒奔跑時帶來的風,和熱量一起釋放出來。
尚在大學時,天和的反手球就是劍橋的一絕,所有對手看到他不聲不響,一頭黑髮,總不免輕敵,而他策馬的風格並無半點紳士風度,狂野奔放,就像騎着戰馬在蘇格蘭高原上馳騁,輕輕鬆鬆,就把對方殺得大潰。
江子蹇上了場,一時也忘了今天是來公關的,不住大聲叫好,與天和配合進退,己方另兩名球員則非常默契,與他們打起了配合。
卓一隆半點沒想到,這個瘦瘦高高、二十來歲的大男生上了場,居然這麼囂張,己方隊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當即臉色不大好看。江子蹇控馬過去,朝天和說:“讓他兩球,天和!”
天和想起來了,他總把江子蹇當成關越,上馬以後便往前衝。江子蹇終於想起首要任務,只得刻意地落後些許。
吳舜過來了,笑着朝天和比了個大拇指,策馬轉身,一棍擊球,傳給卓一隆。天和踏着馬鐙,在鞍上長身而立,稍稍躬身,衝向己方球門,卓一隆繞了個圈過來,天和驀然拔馬,打了個圈離開,朝卓一隆一笑。
卓一隆進了第一個球,衆球員歡呼,裁判示意一節結束。
天和放慢馬術,感冒沒好,頭還有點暈,喘氣時眼前帶着濛濛的一片,下馬時腳步有點不穩。
“打得太野。”江子蹇說。
“我就是這樣。”天和答道。
江子蹇搭着他的肩膀,說:“休息一會兒,聊幾句去,他們看上去都挺喜歡你。”
原本節間休息只有三分鐘,但吳舜與那名喚卓一隆的副總卻已到場邊的露天茶座前坐下了,明顯對比賽規則並不在意。天和當即興味索然,點點頭,來到茶座旁,朝兩人一笑。
“我還以爲你會很文雅。”卓一隆打了個哈哈,“小紳士。”
天和笑道:“太久沒打,第一節用力過猛,承讓,承讓。”
吳舜朝卓一隆說:“這就是他們的‘風格’,場下斯文,場上野獸。像英格蘭隊踢球,上了場,什麼紳士風度都扔到一旁,有股圓桌騎士衝鋒的狠勁。”
江子蹇與天和都笑了起來,天和心想那是你倆沒和關越打過。
“你哥哥我見過,”卓一隆喝了點運動飲料,手指點點聞天和,說,“你們的性格,有很大不同。聽子蹇說,Epeus是你和他合開的?”
天和答道:“先前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打理。”
卓一隆說:“原本我是很想投Epeus的,可惜了,兩年前,一直沒得到你哥哥的答覆,他實在太忙了,家大業大,上公司去,也找不到人,約出來吃頓飯,實在是太難了。”
卓一隆未到四十,說話帶着一股法務味,意味深長的,說半分留半分。吳舜只是饒有趣味地看着天和,天和聽出卓一隆對聞天嶽頗有微詞。兄長最得勢的幾年裡,好幾家公司競相爭投Epeus,頗有些聞天嶽看不上的,雖大多被婉拒了,卻也得罪了不少人。
吳舜嘴角帶着笑容,以手指彈彈飲料瓶,目光在卓一隆與天和之間來回遊移。天和畢業不到一年,對國內人與人之間的談話方式還不太習慣,仍在努力學習,理解卓一隆的潛臺詞沒問題,但解讀對方表情,總令他有點費勁。
這個名叫吳舜的二十來歲的男生,則不知爲何引起了天和的注意力,彷彿是直覺,他總覺得吳舜喜歡男生——說不定喜歡江子蹇,而江子蹇明顯也與吳舜挺熟的。
江子蹇打了個哈哈,說:“卓兄也很忙,今天打球都約了好久才約到的。”
吳舜插了一句:“忙着準備戰略發佈會吧,最近都在談論你們公司。” Wшw✿ttκд n✿℃O
“唉。”卓一隆無奈搖搖頭,朝天和說,“你們信息科技公司最清楚,什麼戰略發佈會,全是耍猴戲。”
衆人又笑了起來,卓一隆又說:“白天忙工作,下班還要哄老婆,帶兩個小孩,不比你們年輕人,每天有耗不完的精力。”
話題轉到家庭上,江子蹇便順着拍了他幾句,卓一隆氣定神閒地翻出手機裡的照片,給天和看自己的兩個兒子,又問:“你倆結婚了沒有?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你哥哥也沒結婚?”
天和笑了笑,搖搖頭,知道國內人情社會裡總喜歡見面三句就問你結婚沒有、什麼時候結婚、家庭過得如何、老婆孩子怎麼樣,有了心理準備以後倒也不如何介意,答道:“剛分手一年多,還沒走出來,過段時間再看看吧。我哥……嗯,他的那些爛攤子,自己都理不清,還是算了。”
天和很喜歡他那個未過門就能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嫂子,不過看來卓一隆並不清楚當年聞家的破事,還是不多說爲妙。
卓一隆說:“什麼山盟海誓的愛情,無非也就是那樣。”說着開始給三名年輕人分享自己大學時的初戀。天和覺得與第一次見面的人談論私事,是件很尷尬的事,除非關係非常好,否則一般他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戀愛經歷。但卓一隆既然熱衷此道,他便只得耐着性子聽了下去。
“……所以從我的出發點來看,”財務長又打出一球,說,“Epeus沒有太大的價值,只是個空殼公司。”
關越走過草坪,下了山坡,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關越道:“少喝點酒,少泡夜店,你的感知變得遲鈍了。”
財務長一怔,原地想了幾秒,明白到關越認爲Epeus破產的整個過程裡,還有不合理之處,於是快步跟上老闆。
“服務器機組租約,到現在還沒有提出中止。”關越找到球,試着揮杆。
財務長說:“這種高新技術產業,中止服務器租約,也就意味着他們承認研發項目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
關越連說兩句話以後,進入了冷卻待機時間。
財務長說:“雖然租一天,就是燒一天的錢,不過現在聞天嶽、聞天和兩兄弟,我猜嘛,一個去舊金山想辦法忽悠錢了,另一個則在國內等着忽悠機構,覺得說不定還有希望。”
關越擊球,財務長說:“反正,我強烈不建議你出手救他們家。以那兩兄弟的風格,錢到手以後……嗯,澳門的笑話,若再上演一次……”
高爾夫球場外,馬場裡又傳來聲音,關越停下腳步,朝馬場看了一眼。
“好!好!”江子蹇舉着馬球棍,朝卓一隆笑道。
卓一隆連進兩球,意氣風發,策馬繞了個圈。
江子蹇趁着卓一隆轉身的時候,趕緊示意天和,天和忙擡手,示意投降,讓他贏,知道了。
“好!”天和趁着卓一隆轉回來的時候,忙平持馬球棍,朝他喊道。
卓一隆:“承讓!”
江子蹇:“休息會兒嗎?”
天和:“……”
進球以後要求休息,裁判都有點懵逼了,不知道接下來怎麼打。江子蹇是個隨意的人,反正今天就是來伺候卓一隆的,比賽後再吃頓飯,拍拍他馬屁,想方設法達到目的,幫天和拿到產業大會上臺發言的機會就行。
吳舜則面現尷尬的笑容,這個朋友是他帶來的,孰料天和卻給他遞了個眼神,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吳舜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很有趣。”吳舜持球棍說。
天和笑着說:“你打得很好。”繼而用手裡球棍與吳舜的球棍輕輕碰了下,各自騎馬轉開。
天和有點累了,早上他只喝了牛奶,又被太陽曬着很不舒服,只想快點打完三場,關鍵現在還不知道打了多久,讓他有點煩躁,還得計算着接下來的進攻線路,怎麼讓球不會太明顯。
“老闆?”財務長道。
關越一語不發,走下山坡,長腿一跨,翻過牧場圍欄。
財務長眼睜睜看着關越扔着高爾夫不打,一陣風般地進了牧場,一臉茫然。
“中場休息?”江子蹇喊道,示意卓一隆看裁判。
卓一隆說:“不休息了吧!手感正好!”
天和:“……”
江子蹇:“行,接着打吧!”
吳舜:“換馬嗎?”
卓一隆道:“這馬我看還行?來來!吳舜,阻止進攻,扳平比分!”
衆人:“……”
江子蹇使了個眼色,示意天和別嘲諷他,天和額上、臉上全是汗,點了點頭,策馬上前。卓一隆顯然大受激勵,準備衝上前去,騎馬搶球,擊球,一氣呵成。
“哎!”騎師道,“先生!他們不休息……您是哪位?”
江子蹇一轉頭,突然看見一人縱馬,唰地衝進了場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和:“……”
關越側傾,縱馬衝上球場,在燦爛的陽光下揮棍,一招漂亮至極的反手球,那球如流星般唰地衝進球門!
吳舜:“誰?多了個人?”
江子蹇馬上撥轉馬頭,出場,說:“你們打!”
關越進球后,手持球棍一擡,天和笑了起來,以手中球棍與他的球棍輕輕互擊,發出清脆木聲。江子蹇在場邊喊道:“你們打,我休息會兒,卓兄加油!”
吳舜與卓一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場上突然來了一名騎士,戴着帽子,野蠻地加入了比賽,天和朝裁判喊道:“算第四巡開始吧!”
卓一隆尚不知這人是什麼來歷,對方更戴了頂棒球帽,馬上顛簸,看不清楚,正縱馬上去時,天和卻從左側迎上,一球擦着卓一隆馬腹下掠過,飛向那新入場的騎士。
關越縱馬疾馳中一轉,右手扯繮繩,左手持棍,來了個高難度的大飄移。
“馭——!”
關越強行把馬拖起,側身,迎着那球一擊,卓一隆與吳舜只覺得眼前一花,進球。
關越縱馬,擡起球棍,與天和輕輕互擊,雙方漫不經心地分開。
裁判示意,開球,衆人再度開始追球。天和帶着笑意,轉馬,奔向對方球門,關越策馬馳騁中玩了個花式,左手持棍,提到肩後高高擡起,右腳甩開馬鐙,來了個大翻身側傾,那動作漂亮得己方、對方,以及場外的所有馬師,同時大聲喝彩!
“好——!”
牧場裡沸騰了!所有人都跑出來看關越打球。
“砰”一聲擊中,馬球傳向對方球門,帶起飛揚的草屑。天和衝到對方球門前不遠處,也來一招縱馬飄移,轉身,橫棍,進球。
進球后,天和馭馬,淡定地過來,持球棍。關越轉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兩人各擡球棍,輕輕互碰。
吳舜:“……”
卓一隆:“……”
裁判吹哨,開球,馬球猶如變戲法般在關越與天和之間傳來傳去,吳舜與卓一隆以及兩名後衛就像耍猴般,跟着那球從一邊跑到另一邊,渾身是汗。
江子蹇越看越不對,趕緊朝裁判打手勢,不要再打下去了,裁判也是個有眼色的,速速按表,通知打完了。
十分鐘後。
“關總!”卓一隆滿臉堆笑,“哎——喲喂!怎麼是您?”
關越點點頭,與衆人坐在茶座前,修長手指擱在桌上,注視眼前的檸檬水,輕輕敲了幾下。
“挺有緣。”吳舜朝天和笑道。
天和心想真是太滑稽了,笑道:“對啊,對啊。”
江子蹇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卓一隆一見關越,當場就變了個人,驚歎道:“您的馬球居然打得這——麼——好!”
關越“嗯”了聲。
天和解釋道:“他以前是牛津PPE繫馬球隊的隊長,輸給他不冤。”
“哦——”衆人一致點頭,江子蹇卻笑道:“還不是我們的手下敗將?”
關越看了眼江子蹇,沒說話。
卓一隆看看天和,又看關越,笑道:“你們一直認識?我說呢,呵呵呵,哈哈哈!”
“我是聞天和的粉絲。”關越終於開口說話了。
“不敢當。”天和忙笑道,“關總向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關越:“我的馬球是他教的,走了,你們玩。”說着起身,點點頭,走了。
卓一隆忙起身跟過去,說:“關總!哎!正好今天碰上,咱們什麼時候一起吃個飯?嘿嘿嘿,上回我們老闆……”聲音漸行漸遠,居然就這麼把剩下的三個人扔在了茶座裡。
江子蹇:“……”
吳舜想起了什麼事,說:“留個聯繫方式?我打得不好,空了再請你指點指點。”
“好,指點不敢當,切磋是可以的。”天和馬上答道,他還挺喜歡吳舜的,這人與他年紀相仿,父親在發改委,濃眉大眼的,長得很精神,爲人也不唐突。
“今天不好意思。”吳舜突然朝江子蹇說了句。
“我去洗個手。”天和知道自己該回避了,便接過耳機戴上,起身離開。江子蹇一手扶額,擺擺手,笑了起來,無奈搖搖頭。
卓一隆追着關越跑了以後就再沒回來,天和眺望遠處,只見關越瀟灑地翻出牧場矮圍欄,回到高爾夫球場裡,卓一隆也跟着翻過去,在圍欄下摔了個趔趄,抱着腿單腳跳了幾下,跑上山坡,與關越成爲兩個小點,消失在小坡的另一邊。
翌日又是個雨天,天和蜷在沙發上,一手抱着他家的傻藍貓,另一手按觸控鍵盤,飛快地跑程序與編程,江子蹇坐在一旁翻看資料,桌上放着一個信封。
卓一隆的發佈會邀請函是拿到了,但看樣子,並不打算請天和上臺發言,只准備在臺下分他個冷板凳坐坐。
“關越這人也是神了。”江子蹇道,“人生在世,一定就要這樣互相傷害麼?”
家裡,天和手指碰了下回車,玻璃顯示屏上程序一行行地開始跑了,交易軟件界面瞬間彈出來幾十個小窗口,顯示進程。
“普羅,麻煩你幫我監測下CPU,謝謝。”天和喝了口咖啡,隨口道,“雖然我覺得哪怕關越不出現,卓兄也不會讓我上臺發言,不過一碼歸一碼。”
“就是!”江子蹇說,“攪我的局,我也是脾氣好,否則不找人打瘸他。”
天和:“咱們先攪他的相親,他再攪咱們的球賽,互相踢館一次,很公平。英俊多金的長腿叔叔,打瘸了你捨得?”
江子蹇:“又不是我前任,只要你授權,我當然捨得。”
“我知道問題在哪兒了……”天和按了暫停,只是一瞥屏幕,便喃喃道,“我就說程序總監技術水平不行,簡直是個白……算了。你在看什麼?”
“即將約會的對象。”江子蹇答道,“一個在足浴中心裡幫客人按摩的。”
天和一瞥江子蹇手裡的文件夾,還以爲他在招人。江子蹇便解釋了一番,做資料的人,是他家一家酒店裡的經理,經理註冊了一個賬號,假裝成他,在一個論壇上撒網捕魚。
這個很會看眼色的直男經理使盡了渾身解數,勾搭了六個對象,並截取了聊天內容的有效信息,最後打印出來,送到江子蹇手中,江子蹇一眼就看中了其中的某一個,長得很帥很青蔥,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很有愛心。
江子蹇是學哲學的,看不懂計算機語言,被吸引了注意力,問:“哦?這就是那個賣出去以後會把甲方電腦跑死機的軟件?改好了?你的公司有救了麼?”
“沒有。”天和說,“這個交易軟件已經沒人用了。”
江子蹇:“那你改來做什麼?”
“強迫症。”天和隨口答道,“怎麼能容忍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東西存在呢?我得重新修一下,再挨家登門道歉,這幾天先不出門,你忙你的吧。”
江子蹇:“你的服務器機組怎麼辦?”
天和道:“再說吧。”
江子蹇知道天和只要開始幹活,基本上就是人間蒸發的狀態,也不勉強他,拿了外套說:“我再替你想想辦法。”
“好。”天和答道。
“爭取不去求那該死的關越。”江子蹇朝天和說。
天和:“我被你的‘爭取’捅了一刀,快給我消失,現在,馬上。”
江子蹇吹着口哨,朝鸚鵡大喊道:“A股崩盤了!”
“A股!”鸚鵡張開翅膀,讚美了東方世界的財富聖殿,熱情洋溢地大喊道:“關越死了!”
“這還差不多。”天和心滿意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