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知道!”路明非對諾諾低吼一聲,“離開這裡,不要走高架,踩死油門,不要鬆開!”
再沒有任何停留,諾諾踩死油門,駕駛着保時捷,往老城區的方向駛去。
奧丁出現在保時捷的必經之路上,伸出一隻手朝疾馳的汽車抓去,諾諾看到這一幕,猛甩方向盤,腳下的油門依舊沒有鬆開……這是極其危險的駕駛動作,奧丁伸開的臂展離路邊僅僅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可這輛車的寬度就有一米八以上,職業的賽車運動員也很難在全速行駛的狀態下,通過這麼逼仄的窄路,還要頂着如山般的壓力。
可諾諾始終沒有鬆開油門,她的眼神堅定的望着前方,此刻諾諾的腦海裡滿是路明非那張如惡魔般猙獰的臉……那張臉被碳化成黑色,如樹皮般枯槁,他該承受多麼大的痛苦啊?可他仍然用那麼平靜、那麼可靠的語氣讓自己帶着所有人離開。
那麼諾諾怎麼可能辜負他的信任?
奧丁的身影攔在了車子的前擋風玻璃前,像一朵遮天蔽日的烏雲,諾諾的眼神凜冽,油門轟轟的作響……以這個車速,撞上奧丁,哪怕安全氣囊全彈出來也沒用,車上的人大多都失去行動能力了,不是透支就是重傷,徑直撞上去引發油箱爆炸的話,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可諾諾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抱着頭破血流、和奧丁同歸於盡的氣勢。
這是一場豪賭,賭贏的話還能博得一線生機,賭輸則萬事皆休!
就在撞到奧丁的前一刻,諾諾再一次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作用在整個保時捷跑車上,油門變得異常難踩,四隻車輪在地上飛快的打轉,車後的積水濺得比人還要高。
透過後視鏡,諾諾看到,路明非的身後又生氣了一輪“黑日”……難以想象他在這樣的狀態下還能使用這個威力誇張的言靈,並且這一次的“黑日”,比之前的都要巨大,巨大的拉扯力就像是一個微型的黑洞,周圍的一切物質都被它吸收然後焚滅,昆古尼爾在路明非的手中“嗡嗡”的顫鳴。
即便是這輛保時捷跑車爆發出最大的馬力,也無法和“黑日”的牽引力抗衡,保時捷不受控制的後退,諾諾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在被撕扯。
即便是奧丁也無法抵禦這種力量,它身上的火焰狂擺不止、忽閃忽滅,奧丁的身體也在後退,雖然很緩慢,但幾秒也移出了足足移動了幾步的距離。
路明非忽然轉過身,背對着諾諾的方向,“黑日”這個言靈擁有唯一的弱點,就是使用者的背後,黑色的虛洞把四面八方的東西吸來,唯獨只有路明非的身後,是一片安全的區域。
諾諾覺得一陣輕鬆,劇烈的撕扯力忽然消失了,原本已經騰空原地打轉的四隻輪胎再一次觸碰到地面上,正是這個短暫的間隙,保時捷呼嘯着從奧丁的身旁快速掠過。
難怪路明非讓自己踩死油門,這一刻諾諾明白了,他早就料到了奧丁會攔阻在路上,他從一開始就打算用“黑日”爲自己逃走製造機會,在自己暴露在“黑日”的弱點那一刻,就是離開的最佳時機。
“路明非,一定要活下去啊!”諾諾看着後視鏡裡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道,車載電臺裡電流聲“沙沙沙”響個不停,時不時跳出一兩句天氣預報和沒聽過的音樂聲,詭異的就像是無人的城市裡,鬼魂的嘆息。
大雨依舊滂沱墜落。
黑色的虛洞緩緩的碎裂,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吐出的卻是渾濁的黑色的氣體,他似乎已經感受不到肺部和呼吸管道的存在了,他的大半個身子已經被碳化了,皮膚就像風乾了幾千年的岩石,一層層的剝落,表皮下方紅色的鮮嫩的肉暴露在空氣中,不過幾秒鐘又被碳化,他的整個身體就在無盡的凋敝中緩緩循環。
昆古尼爾的槍尖已經刺進了路明非的胸口,左胸處五公分,那是心臟的位置,人類身體裡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器官,不管一個混血種的血統多麼厲害,只要心臟遭受了重創,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就連超級混血種也不例外。
昆古尼爾緩緩的朝路明非的胸口推進,路明非完全碳化風乾的手已經握不住這支槍了,他的生命力正在飛快的消失,因爲昆古尼爾上攜帶的高溫,路明非胸口的洞甚至沒有鮮血流出,他的內臟也以不可思議地速度碳化、凋落,像是以萬倍的速度枯萎的花瓣。
奧丁的緩緩向路明非走來,銀色的面具下,金色的瞳孔裡跳動着攝人心魄的火焰,路明非沒有擡起頭,他只是低頭看着水面,暴雨在積水中砸出一個個的人漣漪,水中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
奧丁伸出一隻手,抓住了路明非胸前的昆古尼爾,巨大的力量似乎要在一瞬間洞穿路明非的心臟,可路明非卻忽然笑了起來。
難以想象,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在“神”的面前,下一刻說不定就要死了,可路明非竟然笑出了聲,即使這笑容猙獰恐怖,笑着笑着,他碳化的嘴角開裂了,裂紋一路延伸到耳朵後面,他的整張嘴都斷裂了,露出被腐蝕的口腔。
“哥哥,虧你還笑得出來啊。”熟悉的聲音響起。
滂沱的暴雨停了,雷霆在烏雲中滾成了龍蛇的形狀,水面的漣漪被定格住了,奧丁握着昆古尼爾的手也再不得存進。
這個聲音出現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爲之靜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明非大笑着,他臉上的皮膚不受控制的剝落,身上的皮膚都在剝落,下巴處滲出粘稠發黑的血……這些血液來自他的內臟,他連嘴都合不上了,嘴裡兜不住的血液一團團的砸到腳下的積水裡。
穿着黑色西裝的男孩緩緩來到路明非身前,一雙赤金色的眼睛裡閃爍着複雜的光。
“哥哥,何必呢,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路鳴澤輕聲說,語氣裡透着微微的責備和深深的心疼,“爲了其他人,賠上自己的命,值得麼?”
“一個人換五個人……是我賺了。”路明非笑着說,發音嘶啞而艱難,血糊糊的漿液混合着內臟的碎塊從他的嘴角墜落。
他的呼吸系統應該全被蝕壞了纔對,但居然還能說出話來,難以想象他是用什麼部位發出聲音的。
“不是這樣算的哥哥,如果只是爲了逃走,你完全有機會帶着所有人離開。”路鳴澤頓了頓,“不對,應該說你根本就沒必要淌這一次的渾水,楚子航失敗了帶他離開就是了,反正他也算盡了力,雖然沒報成仇,但也沒什麼遺憾了。”
“會遺憾的,我瞭解師兄……見過奧丁之後……他會把自己困在這裡,一輩子。”路明非一邊咳嗽一邊說。
“那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他是爲了救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和你又有什麼關係?”路鳴澤氣笑了,“一個見過幾次面的中年男人罷了,也就比陌生人強那麼一點點,你們所有人都說楚子航愛逞強,但哥哥你其實比他愛逞強的多,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的命夠用麼?”
路明非緩緩搖頭:“師兄……”
“我知道我知道。”路鳴澤有些不耐煩的打斷路明非,“師兄的事就是你的事,哥哥你要這麼說對吧,楚子航爲了救楚天驕肯定是願意送死的,誰也勸不回來,哥哥你不願意看着師兄死,就替他承擔了這份因果,所以我才說哥哥你愛逞強。”
“不是的……”出乎路鳴澤的意料,路明非仍然搖了搖頭,“師兄他……如果師兄的爸爸還活着,他見不到……是很難過的事……”
這一次路鳴澤真的愣住了,他去看路明非的臉……從那張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的破敗不堪的臉上當然很難看出任何表情,但路鳴澤聽得出路明非的語氣,他的語氣裡,透着孩子氣般的悲傷。
如果現在路明非的臉是正常的,他的表情一定很難過吧,路鳴澤明白了,因爲路明非很久沒見到他的爸爸媽媽,他知道沒有父母在身邊陪着的小孩有多麼缺愛。
所以他纔會這麼支持楚子航找他的爸爸,覺得如果楚子航沒辦法見到他的父親是很令人難過的事,爲此他可以拼上命。
但是爲了別人的事,拼上自己的命,聽上去還是很蠢……路鳴澤覺得這簡直蠢到家了。
但再怎麼說,他也是自己哥哥,他真要犯蠢的話,自己也是能陪着。
攤上這麼個愛發瘋的哥哥,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會爲他無條件兜底呢……像自己這樣,不論幾千年,不離不棄。
路鳴澤後退兩步,來到奧丁的身前,他不知從哪變出一堆磚頭,一塊一塊的壘起,爬上磚頭壘成的臺階直到和奧丁齊平。
“哥哥,你是想知道這個對吧?”路鳴澤的一隻手放在奧丁面具的一角,“你想知道,這張面具下,是不是你們期待的那張臉。”
“別……”路明非說。
“什麼?”路鳴澤似乎沒聽清的樣子,他的手又往奧丁面具下面探了幾分。
“別摘那張面具……”路明非低聲說。
“逗你的啦,哥哥,氣氛太沉悶了,和你開個玩笑。”路鳴澤搖搖頭說,“我還沒有權利替你做這件事,就算我能影響現實世界,也不能影響因果,特別是有關於龍王級別傢伙的因果,如果我親自出手,後果我們都無法承擔。”
“我知道,我沒想過你來替我做……這是我的事,代價由我承擔。”路明非輕聲說。
“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還逞強呢,哥哥我真心疼你,我是說你的嘴硬。”路鳴澤嘆了口氣,他對路明非問了一個他一開始就好奇的問題,“哥哥,剛纔你在笑什麼呢?”
“師兄的爸爸找到了……至少我們沒有白費功夫……”路明非回答。
“就這?”路鳴澤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不滿意。
“所有人都逃走了……不會有人死……”路明非緩緩吐出一口氣。
“哥哥,要不我說你真是單純的讓人心疼。”路鳴澤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大家都知道你是‘S’級,你總是能創造奇蹟,但又有誰知道,你爲他們付出了什麼代價?”
路明非沉默着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傷的太重了,開口說話都變得勉強。
“值得麼?”路鳴澤嘆了口氣,又問出了最開始那個問題。
路明非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很難理解他這一次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值得,還是不重要。
“‘黑日’好用麼,哥哥?”路鳴澤見路明非不想說這個話題,於是無縫銜接另一個話題,“說來你還蠻會挑言靈的,低位言靈解決不了你們的困境,‘王權’和‘審判’不合適,‘萊茵’、‘燭龍’和‘溼婆業舞’你把握不住,‘黑日’是最適合你的言靈了,你用的很棒,比上杉越還帥,但是哥哥,你已經透支了你知道麼?”
“你的言靈之力透支的很厲害,超級混血種都經不起這樣的折騰。”路鳴澤苦口婆心地提醒。
“你不是說……我是怪物麼?”路明非說話的時候嘴巴就會裂開,那張猙獰的臉看起來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是啊,哥哥你是怪物,你是世界上最大的怪物!”路鳴澤的情緒忽然有些激動,“但是變成怪物是需要代價的,上一次對付赫爾佐格,你已經賣給我一半的命了,這一次的代價,你承擔得起麼!”
“四分之一的命……”路明非緘默地問,“還是二分之一?”
“都不是,都不是!哥哥你不要以爲什麼事賠上自己命就能解決,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從來就不是死亡!”說到這裡,路鳴澤的表情已經有些猙獰了,但他又忽然冷靜下來,“哥哥,如果我說我幫你殺死奧丁,不需要收你付出任何東西,但如果要摘下奧丁的面具,需要你支付四分之一的命,你會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