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雷克薩斯轎車在東京都白天繁華的街頭穿梭。
昨夜是連綿的大雨,今天忽而放晴。
這個季節的東京其實很少會有這麼大的雨,新聞臺的天氣預報說這是太平洋來的暖溼氣流正控制着日本全境的氣候,近日裡會常有這種大雨,請居民們出行前務必備好雨傘。
水洗過的天空格外的湛藍,像是一整塊的透明青琥珀,愷撒坐在雷克薩斯轎車的後排, 正透過玻璃窗打量着藍色天空……下奔跑的女孩們飛揚的裙襬。
白天的東京和夜晚的東京截然不同,在夜裡,這座城市看起來閃着霓虹的光耀,人們穿着繽紛而個性的衣服漫無目地遊蕩在街頭巷尾;而到了白天,整座城市的格調卻又被整齊的黑白色填充着,那是上班族的制服, 每個人都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牽引着。
在愷撒的視線裡,這是座極其有規有序的城市。
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人們似乎是排着隊一樣沿着筆直的街道快步地行走, 遇到路口紅燈的時候,人羣會在路口驟停,哪怕是上一秒還在小跑着趕路的上班族也會瞬間止住匆忙的步伐。
等到燈光再次變換,所有的汽車都在一秒內剎在斑馬線之後,人羣沿着既定的軌道繼續邁着規律的步伐,直到路過下一個路燈,周而復始。
可越是觀察,愷撒的眉頭就皺得越深。這副景象看久了會給人一種深深的疲憊感,就好像盯着一部機械反覆的運作,人羣之間就像複製粘貼的一部分零件,就連女孩們隨風飄搖的裙襬也失去了美好。
“有人說,日本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鳥籠,如果你在這裡定居你會體會到相當的安逸,但同時你也會丟掉某種野性的自由。這裡的每個人都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絲線牢牢栓住的木偶, 日復一日的行動在固定的軌道上過着相同的生活……也許已經不能叫生活了, 只能說是活着。”坐在另一側靠窗位置的楚子航忽然開口,“嚮往自由的加圖索家繼承人一定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宛若地獄對吧?”
“不……”愷撒頓了頓, “我只是覺得日本少女的超短裙邊也太短了……”
愷撒忽然回過神來, 驚覺到剛纔主動和他搭訕的居然是那個楚子航,他轉過頭來,看到楚子航的視線已經再度回覆到手中捧着的書上。
那是一本彩繪封皮的《日本神話與歷史100講》,隨便在一個書攤前就能買到,但這本書絕對不會暢銷……至少愷撒是這麼覺得的。
愷撒·加圖索喜歡一切恢宏大氣的東西,不論是恢宏的神話典籍還是龍族文明他都感興趣,但日本的神話例外,日本神話在他看來實在太……小家子氣了。
在日本的神話體系中,所有的神都是由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繁衍而成的,整個神系其實就是他們的夫妻家事,神與神之間的矛盾其實就是家庭紛爭,他們吵起架的時候就打個噴嚏就捲起世紀颱風,他們動起手的時候惱羞成怒,富士山就開始噴發……與其說是神話,倒不如說是一段無聊誇大的家庭記錄。
“你不會妄圖從日本神話裡找出龍族的蛛絲馬跡吧?你不覺得這東西寫的很蠢麼?神話和歷史攪和在一起,這些日本人們居然打心底認爲他們的祖先是‘神’,而他們都是由神明繁衍而來的。”愷撒嗤之以鼻,“沒有哪個國家的歷史能比他們神棍,在這方面, 加圖索家都甘拜下風。”
“有人曾告訴我,有些東西可能就在日本的歷史和神話裡藏着……可我沒有找到頭緒。”楚子航放下書本,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龍族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鬥爭與廝殺是龍族文明的主旋律。但日本神話中的諸神沒有宿敵,哪怕是兩位至高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也是和睦的夫妻關係,最多有些日常中的拌嘴與小摩擦。”
“也許歷史是被篡改過的。”愷撒說,“你現在能看到的東西,只是歷史想讓你看到的一面。”
“什麼意思?”楚子航微微皺眉。
“只是突然想到了,加圖索家有一個叫做‘譜系人’的職位,類似於那些王朝的史官。在我老爹剛當上家主的那段時間,他們爲了討好我老爹,就在家族的史冊上寫着‘千古名主,嚴寬並濟’一類的話。後來我那個混賬老爹知道了這件事,把家族的史冊撕碎了拍在那些傢伙的臉上,怒罵着‘老子一三五開宴會,二四六辦賽馬游泳帆船競賽,星期天給全族人放大假,嚴從何來?你們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啊’,直到他權力被我叔叔架空,那些譜系人終於吐露心聲,封了他一個‘一坨爛泥’的稱號。”
愷撒毫不避諱地宣揚自家的醜聞,“還有羅馬帝國時期的一位先祖,他最喜歡的事就是在贏了一場戰爭後把戰俘們關在角鬥場裡看他們廝殺,但那時候的譜系人害怕得罪他,就在家史上寫着‘千年不世出之仁主’這樣的鬼話。”
“你的意思是,日本的歷史也是被修飾篡改過的?”楚子航問。
“這不是廢話麼?不然他們的混血種從哪冒出的?難不成真是那對失德的夫妻神家族搗鼓出來的?”愷撒翻了個白眼。
車子停下了,來到了目的地。
黑色西裝制服的少女拉開車門,朝愷撒和楚子航深鞠躬,笑容可人聲音甜美:“歡迎本部專員蒞臨日本分部參觀。”
愷撒擡頭,舉目望去,矗立在面前的是一座黑色的摩天大樓,它被一衆淡灰色的樓羣包圍着,深黑色的玻璃幕牆映照着城市的光景,就像是一頭藏在城市深處、靜悄悄觀察着來來往往形形色色人流的參天巨獸。
以愷撒一眼就認出那些黑色吸光玻璃材質的價格要遠高於附近的樓羣數倍,這彰顯着這棟摩天大廈的擁有着具備何種雄厚的財力。
“看上去就像是個大公司。”楚子航同樣仰望着摩天大樓,認真地說,“我以爲蛇歧八家的總部會是更古樸的那種,類似於深山中的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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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約百年前我們還保持着這樣的傳統,但由於現代工業的崛起,在東京市區的駐紮更適合我們家族的發展。只有新年慶典或是家族重要的議會時,我們纔會動用家族的神社,不過我們會派人日常修繕與翻新,逐年下來,那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想必先祖們也都能理解後輩們並非是忘本之人。”站在摩天大廈的門口迎接的是源稚生的助理,矢吹櫻。
她此刻一身秘書裝的打扮,黑色的西裝,黑色的長襪將筆直的長腿崩成兩條纖細的線,她在日本女孩中本就是少有的纖瘦高挑型,踩着八公分高跟鞋的她甚至幾乎與愷撒平視。
“依舊是由我接待諸位貴賓。”櫻微微欠身,話語頓了頓,“看來路明非專員徹夜未歸。但請諸位無需擔心,我們已經以蛇歧八家的名義簽發了通緝令,只許活捉,倘若那位落入到任何黑幫手上,至少不會存在任何生命威脅。”
該說不愧是黑幫的作風麼?找自己人居然簽發的是通緝令?也對,通緝令是有酬勞的,應該比尋人啓事管用。
“櫻小姐,你好像誤會了一點。”愷撒微笑,“作爲團隊的隊長,我對自己的組員抱有絕對的信心,況且路明非是我們的‘s’級,哪怕是你們日本的黑幫也絕不可能威脅到他的生命,甚至沒辦法弄髒他的衣服,因爲我們的‘s’級永遠光鮮亮麗。”
愷撒笑得十分騷包,笑容裡是對自己組員十足的信任。雖然他和團隊裡的楚子航不對頭,但不得不承認擔任這個隊伍的領袖讓他有十足的安全感,愷撒甚至生出只要他們三人沆瀣一氣、征服世界也指日可待的信心。
而正當他們準備進入大廈參觀時,一輛破敗的出租車闖入了他們的視野中。
沒辦法不注意啊。車前引擎蓋上冒着滾滾的黑煙,前擋風玻璃裂了好幾道口,車子尾部的後備箱蓋已經被掀飛,前後左右四扇車門上都留有漆黑的彈孔……如果這輛出租車上沒有日文的標識,他們甚至會以爲這輛車是穿越了那些中東小國戰線的邊境來這兒的。
一個漆黑的人影從後座上跳下,他上半身是襤褸的破皮夾克,下半身的牛仔褲像是剛從垃圾袋裡翻出的,頭髮散亂地卷在腦後,臉上是污跡斑斑的黑灰,如果不是他依稀長着人形,簡直像一隻偷穿人類衣服的黑熊!
“黑熊”迎了上來,熱情洋溢地對凱撒楚子航還有矢吹櫻打着招呼,“嘿,你們剛到麼?看來我沒有遲到對吧?”
“……路明非?”楚子航看着“黑熊”微微皺眉,他也是依稀靠着對方的聲音和一口流利的中文才敢試探着叫出這個名字。
“黑熊”點了點頭,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就是伱們永遠光鮮亮麗的‘s’級?”櫻歪着腦袋問。
愷撒啞了,他看着和“光鮮亮麗”這個詞完全沾不上邊的路明非張了張嘴,很想扯一些“你不懂,這就是今年流行的乞丐風和挖煤裝”、“在我們歐美地區,皮膚越黑往往代表着一個人越強,你看路明非現在多強悍”……可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源氏重工裡有沐浴的區域,去洗個澡吧,希望諸位與家主們的會議也能保持應有的禮節。”櫻說,“我會派人準備一套合適的衣服送到更衣室去,在此期間我會帶着加圖索先生與楚子航先生在辦公區參觀一番。”
櫻“很懂事”的沒有追問路明非昨夜的行蹤,不過她記下了那輛來自大阪府的出租車的車牌。
路明非被櫻隨手喚來的侍者帶去了高層供貴賓沐浴的專區,她則親自帶着愷撒和楚子航走進開闊的大廳裡:“這座大廈是源氏重工株式會社的總部,於2004年年底竣工落成,同時作爲學院在東京的聯絡部分與本家的辦公中心在使用。”
大廳裡鋪着光可鑑人的深灰大理石地板,映照着一雙雙高跟鞋或是皮鞋的影子,踢踏聲急促有力此起彼伏,一波波人羣從電梯裡走出後又一波波人羣填滿電梯,人羣之間的行動規律而有序,簡直就像日本白領層的寫照縮影……除了他們正在負責的業務。
“大組長,剛剛收到的訊報,山滕會的二當家看上了一個三線女明星,前天用藥物把那個女明星騙上了牀,但不幸第二天被那個女明星包養的金主發現,對方是東京財務廳的一名政客,和本家有一些業務上的往來。現在那名政客動用他在警政廳與監管所上的人脈打壓山藤會,山藤會剛剛發來傳真特意向本家求援。”戴着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原本焦頭爛額,看到一箇中年男人從電梯裡走出時,像是找到了救星,快步迎了上去念着手中的訊稿。
“山藤會?哦哦,我記得,好像成立還不到五年,在本家的記錄裡信用級別好像是……”
“是‘c’級,大組長。”年輕人提醒道。
中年男人想了想,“山藤會那邊知道那位政客和本家的關係麼?”
“應該是知道的,畢竟本家和東京的財務廳有合作的消息在上一次的會議上就有提到過。但這不是上次會議的重點,可能被他們略過或是忘了也說不定。”年輕男人說。
“忘了?那也是他們活該!如果靠自己的魅力就算了,但是用藥物把女人騙上牀,這件事本就是他們山藤會自己不講道義!”中年男人皺着眉頭狠狠地說,“把山藤會的信用級別從‘c’級降到‘d’級吧,然後告訴他們那個腦袋拎不清的二當家,自己帶着賠禮與誠意去給對方登門道歉,實在不行把尾指切下來向對方贖罪吧!”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動不動就切手指,果然現實比電影裡演出來的要更刺激得多。楚子航甚至在想以遺傳學的規律來看,幾千年以後,日本人的後代是不是一出生就會多幾根手指頭,不然是十根手指大概不太夠切。
“如果那位政客依舊不滿意呢?”黑框眼鏡男一邊在本子上記錄下中年男人的話一邊謹慎提問。
“還不滿意?”中年男人冷冷地說,“那就做掉他!已經切指謝罪了,他還想怎樣?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包養的情人而已,本家已經出面爲他們雙方給出了調解方案,他不接受就是對本家的不尊重,本家的戰略伙伴裡不需要這麼不知好歹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