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連環
從憲兵司令部離開,周清和在華懋飯店約見曾海峰。
從那個沙遜家族手裡搶來的華懋飯店,真的是個好地方,坐落外灘,人流量巨大,幫了大忙。
哪天得謝謝這個不知道第幾代的沙遜大老闆。
曾海峰這幾天顯然精神壓力有點大,走進門來看到周清和都沒有了往日的笑臉。
“噌你點酒啊,我這幾天每天都要喝點酒才能睡得着,老弟,你說我命怎麼這麼苦?怎麼了,今天找我什麼事?”
“你那邊進展怎麼樣?”
曾海峰自顧自的拿起酒灌了一杯:“按你說的,查一查有沒有去過難的,祖宗八代有沒有當官掌權的,除了在重慶有關係的,我確實查出來兩個人的遠房親戚有點問題,目前還沒查完,上海站現在600多號人,我翻檔案翻的一個頭兩個大,快不了。”
關鍵這事也不能找別人經手,曾海峰只要查內鬼,那是誰都信不過,只能他自己查,而且其實本就不能大規模查探,要不然真有這個內鬼消息傳出去,影佐一旦得知,提前收網,那就全完了。
“這兩人什麼身份?”周清和走到沙發上坐下。
曾海峰給周清和也拿了個威士忌杯子放在茶几上倒酒,“一個行動隊的副隊長,祖上數幾代好像還是清朝的大人物,這擱以前我還得跪下喊他一聲貝勒爺。”
“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人家身份尊重啊,你說溥儀現在在日本人底下當皇帝,這傢伙會不會跟那邊的人有聯繫?”
額.周清和想說點什麼,但這話周清和還真沒法接,誰也打不了包票。
“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他姐姐婆家那邊的姑姑的男人當了漢奸,守備團的營長,日本人進城的時候被抓叛變了,不過已經被當地的執法隊處決掉了。”
“這關係也太遠了。”周清和聽了都皺眉,這種關係哪來的感情啊,爲了錢叛變都比這種關係更讓人信服。
曾海峰:“不遠的關係進軍統的時候就已經查完了呀。”
說的還真有道理。
“這兩人能接觸到核心麼?”
“接觸不到。”
今時不比往日,現在上海是敵後,人員很分散。
“應該不是他們,檔次太低了。”
周清和把今天發生的事一說。
曾海峰差點跳起來:“你確定影佐一定能找到我們?”
“一定。”周清和點頭:“擾亂上海多大的罪啊,影佐怎麼可能吃這虧給別人做嫁衣?上海亂了,他可以承受軍部的斥責,但是隻要挖出了軍統,那就是否極泰來,誰敢說他影佐沒能力?”
曾海峰聽了面沉如水,“按照你的說法,影佐想要力挽狂瀾,交出的人起碼也得是個上海站的中層核心人物,我最先查的就是中高層,你知道這些人跟了我很久了,都是老軍統了,底子早就查的一清二楚,沒有線索,根本不可能查出來問題。”
是啊,沒有着手點,想要查真就是無處下手,周清和也嘆了口氣。
曾海峰猜測道:“伱說,會不會是有什麼人漏了馬腳被影佐盯梢了,而不是他們自身出了問題?”
周清和思考了下搖頭,“可能性有,但是很低,影佐前些日子都在南京,如果他早就掌握了這條線索,只是派人盯梢,他就不怕驚了魚,大魚跑了?退一步說,他要是不怕大魚跑,那隻能說明這條魚他就跑不了。”
“那就是這個人已經叛變了。”
曾海峰面無表情。
一定是叛變了,而且有把柄比如自白書這種東西交了過去,日本人這才放心這人不會跑。
危機籠罩全身,一箇中高層叛變,上海站天雷壓頂。
曾海峰眯着眼睛,說話毫無感情:“我回去查最近一年有沒有人莫名失蹤,回去安排體檢,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刑訊的傷痕,做好最壞的打算,上海站這次很可能要傷筋動骨。”
中高層六十多人,沒有線索,源於一個猜測,而這些人全是老軍統,論鬥爭經驗充裕的很,如果在他們的身上查不出被捕或者刑訊的痕跡,那麼曾海峰就只能等着這顆雷炸掉了。
這顆雷必須要讓他爆掉,晚爆永遠不如早爆。
時間不在他們這邊,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去設計陷阱一個個排查,雷爆之下能保住更多人,戰鬥終能繼續,軍統在上海,不會亡。
“先做切割。”周清和囑咐。
“放心,上海站只有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把你扯進來.如果我不幸被抓了,我絕對不會供你出來。”
曾海峰笑笑:“我會想盡辦法拖延時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
周清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這麼悲觀,我會想辦法的。”
分別之後,周清和回藤田公館。
軍統上海站這邊他幫不上手,人都不認識,分辨也分辨不出來,那裡只能讓曾海峰自己去奮鬥。
不過有一個方向他可以幫忙,那就是梅機關的方向。
只要存在這個人,那這個人就該和梅機關有所聯絡,不管是見面,還是電話,還是電報,時間長短不論,總歸隔一段時間要聯絡一次。
而他面前,現在就擺着紅玫瑰探查到的電話記錄和電報內容。
爲了找行動隊監聽的,現在倒是可以二次利用,有棗沒棗打上一杆。
電話記錄上沒什麼內容,梅機關的電話不是那麼容易監聽的,電話局的線人也只能趁人不備偷偷監聽,內容不多。
不過這些電話號碼的歸屬地可以查探一下,是否有軍統上海站中高層的住址附近打出來的電話。
周清和放下電話記錄,拿起電報,梅機關的電報內容,這個中獎概率更大,值得花時間探索。
已經有了前幾日的經驗,此刻也沒人打擾,周清和快速的配對着電報和密碼本。
很快第一封和密碼本對上的電話內容顯現。
“病人是否已經準備好。”
周清和唸了念捉摸了琢磨,放到一邊。
電報就是這樣,即使翻譯出原本,不知道雙方具體指的是什麼事情,也很難理解原意。
不過有了一封收穫,那麼利用頻率不會輕易改變的原則來找電文,那成功率就高了很多。
周清和把這同一頻率的電文都找了出來,然後按照憲兵司令部電訊科記錄的時間排序。
然後開始翻譯。
“行動開始。”
“成功。”
“藤田和清抵達上海。”
周清和第一次在電報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看看時間,確實是自己到的那一天,而前面電文的時間,對應的是張笑林遇刺的前後。
根據語義判斷,這幾封電文出自梅機關之後,而對面這個人也和這次行動有關。
周清和翻譯下去,發現接下來起來,梅機關和對方都沒有了聯繫,直到最開始發現的第一封電文,也就是,“病人是否已經準備好。”
接下來又是一封,“準備好了。”
周清和找了找,沒了,這就是最後一封。
“這人是誰?”周清和放下電文皺眉。
原先以爲對面的人是影佐,因爲事發之時影佐不在上海,所以梅機關展開行動,監控行動,用匯報的語氣給當時在南京的影佐彙報進展,這很合理。
通知的語氣,而且沒有回覆。
但是“病人是否已經準備好。”這封電文的出現就顛覆了可能,這個人是個打配合的,是個參與的核心人物。
對手下不需要彙報進展,對在日本的三井三菱人員不需要彙報他抵達了上海。
“是土肥圓!”
周清和眼睛微眯,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他。
以梅機關今日的權勢,需要通報的人也不太多了。
“原來是他在背後跟影佐合謀。”這不算太出乎周清和預料,不過.周清和皺着眉拿起電文:“病人是否已經準備好,什麼病人?給我挖的坑?”
有什麼病人想請他去看?
在裝病?
還是想傳染什麼病給他讓他一病不起,然後拖延個幾日合情合理的死掉?
線索太少,周清和想了想,走過去拿起電話打給三浦二郎:“你讓人把這幾天的電文抄一份給我送過來,還是算了,我自己去吧,你陪我一起。”
周清和前往憲兵司令部,和三浦二郎一起進入電訊室。
“你們都出去。”
揮退所有人,周清和翻看這幾天的電文。
“現在看這個還有意義麼?影佐知道密碼本落到過我們手裡,再懶也會換的吧。”
“行動隊的會換,別人的可未必會換,畢竟那些可沒落到過我們手裡,燈下黑。”
三浦二郎唔了一聲,想想還真是,影佐沒見過那幫隊員,怎麼出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正常思考首先肯定懷疑是人不小心被盯上了,絕不會懷疑是自己的密碼本被盜了。
周清和翻找這個頻率的電文,還真有收穫,電文不多,就兩頁,一張出,一張進。
“候鳥該歸巢了。”
“已投食。”
簡簡單單,候鳥,指的是他,歸巢,指的是回日本,他一個來上海出差的人全都符合條件。
影佐想通過土肥圓的手,讓自己離開上海?
已投食.
周清和皺着眉把電文放回了原位,然後對着三浦二郎一揚頭走了出去。
“怎麼了?”兩人走回辦公室,三浦二郎詢問。
周清和深出一口氣,“影佐要讓我離開上海。”
“他說離開就離開?”三浦二郎嗤笑。
周清和沒笑,“他要想讓我離開,還真能讓我離開。”
“爲什麼?”三浦二郎皺眉。
“家裡出事,工作出事,天皇出事,或者國外有什麼醫藥方面的官方層面人物訪問,你說哪一樣,我不用回去?”
三浦二郎聽懂了,於是很是抓狂,“簡直是卑鄙無恥,就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他們是害怕你,這纔想讓你離開上海!”
“藤田,你可不能離開!”三浦二郎有些急:“你要離開了,我怎麼辦?”
人貴有自知之明,三浦二郎自問搞陰謀詭計絕對不是這些搞情報人的對手,而且是影佐和土肥圓的聯手!
他怎麼鬥?
藤田不在,只能等着被退役了。
周清和默不作聲,對手計劃的周密,一環扣一環,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準備了預案,圖謀這麼久的計劃,確實有些麻煩。
他在上海還可以周旋,青幫能利用,軍統能利用,憲兵能利用,日本人能利用,可要是他不在,這些力量就整合不到一起,這些人單打獨鬥,不可能是影佐的對手。
軍統一個雷,憲兵司令部一個雷,離開真的就全完了。
得換個思路。
按照對方的打算,如果是精心佈置的局,自己要離開的概率非常高,如果一定要走,那麼需要一個辦法解決掉這個雷,或者起碼拖延一段時間,讓他能夠把對方的局破掉,然後重返上海。
三浦二郎可以放,首先是軍統的問題。
影佐想要達到扳倒三浦二郎的目的,目前的上海還不夠亂,遠遠不夠。
影佐會派人繼續搞暗殺,也就是說這裡會有一段時間緩衝期,直到上海大亂,影佐手裡握着的那個軍統底牌纔會拋到檯面上。
軍統雖然危險,但實際上還有時間。
周清和心中暗定,也就是隻要在上海大亂,軍部震怒之前,返回上海,那麼軍統的危險就還可控。
“報告!”
“進來。”
憲兵捧着一個文件夾入內遞給三浦二郎。
三浦二郎打開一看,面容變色。
“拿着帝國將士的命當他們爭鬥的籌碼,前線戰場他們都敢下手,簡直是敗類!”三浦二郎甩手就把文件夾摔在了桌上。
“怎麼了?”
“前線戰場,關東軍上百人出現不明原因的傷口潰爛,疑似是藥品問題,大本營命你速查此事。”
“來了.”周清和輕哼一聲:“夠絕的啊,我還真是責無旁貸。”
三浦二郎咬牙切齒,“就一定要去?”
這種事情連想都不用想,周清和點頭,“一定要去,我要是不去,他們還不知道有什麼後手在等着我。”
三浦二郎沉着臉坐了下來,藤田和清不去,藤田和清有責任,藤田去了,他就完了。
房間裡陷入安靜,兩個都在沉默思索,期間來了個參謀報告,直接被三浦二郎厲聲呵斥出去。
心情,大家都不好。
三浦二郎感覺自己現在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知道對方的所有計劃,知道對方要拿他祭旗,偏偏就毫無辦法。
“影佐將軍回家途中遭遇意外,被軍統埋伏,不幸身亡,你覺得怎麼樣?”三浦二郎目露兇光。
周清和平淡道:“影佐死了,土肥圓接手,計劃都是定好的,誰在這個位置根本不重要,土肥圓如果怕死,甚至可以不來上海,派個弟子代勞即可。”
“不過.”
三浦二郎本來都灰心了,一聽這話就挺身向前,眼睛發亮,趕忙笑着問,“不過什麼?”
周清和看着他突然笑了,饒有意味的打量着說:“不過您要是死了,這事情就有意思了。”
三浦二郎笑容收斂,大囧。
“什麼意思?”
周清和也不賣關子,靠向椅背,笑呵呵的說道:“接下來影佐就會擾亂上海,而您也因爲失職被大本營撤職,接着影佐解決問題,他們皆大歡喜,流程就是這麼個流程,可是您要是在這之前就受傷昏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