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反常,這才正常,76號的關門動作,多標準的行動信號。”
特高課的人不是白養的,周清和每個月花錢養着他們,那是要他們回報的。
特高課比軍統的好處,就是他們的身份本就是日本人,行動起來簡直可以肆無忌憚,哪都能去,比軍統的人可好用多了。
周清和和紅玫瑰雖然沒有出門,但是現在的租界,只要發生點稍大的事兒,兩個人都會收到情報。
而對於虹口,對於影佐的梅機關,除了影佐在裡面拉了幾泡屎不清楚。
幾點上班,幾點做飯,幾點下班,打過什麼電話,見過什麼人,甚至包括收發過什麼電報,對他們而言都是透明的東西。
就連76號內部,特高課有人,軍統有人,中統有人,滲透的跟個篩子似得,什麼人什麼時候招供,特高課知道的不比李力羣慢多少。
論根基,影佐在上海,離周清和真的差的太遠。
而日本人對付日本人,指揮起來就特別有意思,隨便用,死了不心疼。
“確實標準,現在這個時機影佐出門接一個裁縫,這個人應該就是軍統的人?”紅玫瑰也猜到了幾分:“影佐是準備善後了?”
“對。”周清和點頭:“這個人影佐以前見過麼?”
“肯定沒有。”紅玫瑰很篤定,梅機關的人一直在它監視之中。
“虹口又不是沒有裁縫,影佐見法租界找一個裁縫,這麼特別的事,如果發生過,我一定有印象。”
周清和嗤笑,“影佐手裡還真握着一個軍統,這麼一條大魚他是真能忍啊,去了南京幾個月,早就發現了,硬是等到我回來,給我享用。”
紅玫瑰無奈一笑:“在影佐心裡,軍統的大魚可沒有您這條鯨魚來的美味。”
“就你會說話,把你做成美人魚給他送過去。”周清和白了她一眼,“這幾日我們的人一直在去醫院麼?”
“按您的吩咐,弄成感冒發燒,每天都去醫院報道。”
“好,發訊號,讓醫院打電話,讓76號裡面的人相機做事。”
基本的計劃早就制訂,不管影佐抓的是什麼人,開始這一步,都不會變。
周清和拿起電話打給三浦二郎:“影佐有行動了,人去了76號,按我們說好的,您讓人圍了76號。”
得到三浦二郎的答覆,周清和放下電話深出一口氣,笑了:“總算是動手了。”
對着紅玫瑰玩笑道:“這幾日爲了不讓影佐分心,能把注意力專心放在自己的事情上,我都不敢露面,都快把我憋壞了,我有半個月沒出門了吧?”
紅玫瑰算了算時間,點頭笑:“有了。”
“是時候解脫了,提前慶祝影佐將軍大功告成,我請你吃大餐,走吧。”
華懋飯店。
周清和讓紅玫瑰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待會幫他按個摩。
接着就找了門口的司機兼保鏢劉七:“叫廚房做點菜送上來,晚上可能會有事,你也去吃點,晚上不一定還會有時間,找曾海峰,法租界,張記製衣,問他是誰?”
“好的先生。”劉七點了下頭。
周清和看着劉七離開關上了門,這個人是什麼職位很關鍵,不同的人應對的方法都會不同。
比如機要室主任叛變和行動科科長叛變,帶來的殺傷力完全不同,處理的手段就要不同。
前者只是知道一些上海站的秘密文件,做過什麼事,哪裡有產業等等,那麼只要清理痕跡,捨棄一些工廠和關係,送走一些人也就處理好了。
而後者行動科科長,那牽涉的人員可太多了,方案要極端很多。
圍了76號能爭取一點時間,但想要徹底解決事情,顯然不可能。
這幾日他也沒閒着,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能爲每一個職位的人都做一套預案。
早年間就讓軍統改變了聯絡方式,有着基本的隔離,而曾海峰的小心謹慎,還能再爲這次打擊做上一層保險。
法租界,民居,曾海峰住宅。
房間裡的曾海峰鬍子拉碴,面容蒼白,雙眼通紅,正盯着桌上擺放的一堆報紙,他已經有三天沒有睡覺了。
76號後續的行動可以說是張傑叛變以後交代出來的情況。
但是張傑是怎麼被找出來的,這個問題才最爲關鍵!
張傑是被抓的,不是主動叛變的,那麼在張傑的上面,軍統上海站的中高層之中,就一定有一個人是影佐的人。
他現在無比認同周清和的猜測,肯定會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而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張傑上面的指揮組。
但是這些人不是情報科長,就是行動科長,要麼就是行動大隊大隊長。
就這三個人,那都是曾海峰自己的嫡系手下,哪個人他信不過?他要是信不過敢把人放在這個位置?
曾海峰真面無血色,真的是找不出來,看誰都不可能,發展到看誰都有可能,心理都他媽要扭曲了。
曾海峰細細的思索了最近軍統進行過的所有行動,還是找不到這幾個人可能被捕過的時機,這些人根本不可能脫離崗位太久,這幾個人每天都要經手多少情報,要和多少人聯繫,怎麼可能失蹤沒人察覺?
除非是一被抓都沒刑訊,立馬叛變,那神仙都難救了。
到底是誰?
曾海峰拿起煙點了一根,往後靠着椅背,雙手無力的架在扶手上,任由手中的菸捲燃燒。
他擡頭看着天花板,雙眼有些空洞。
戴老闆的回覆電文在他發文請示的當天就回來了,答案就兩個字,“胡鬧”。
果然如猜測一般,戴老闆就不可能同意這樣的申請。
全上海站這麼多中高層要是全部被押回重慶隔離審查,內鬼別說找不找得出來,軍統內部的派系爭鬥,就夠戴老闆喝一壺的。
“上海這個甲種大站,你的人不要,有的是人要!”
“查內奸,這裡的人哪個不是戰功赫赫,哪個不是在敵後出生入死,說他們是內奸,我看你的人像內奸!”
“不是內奸?上海的大好局勢你不要,說放棄就放棄,這不是幫日本人是什麼?”
曾海峰自認爲戴老闆他都敢反,又不是沒做過出格的事,惹急了全部打暈綁起來,塞進箱子裡裝船送重慶。
戴老闆的命令又怎麼樣?先斬後奏!能奈我何?
了不起就大牢裡面蹲一蹲唄?等戴老闆氣消了總能出來的。
而緊接着他就收到了第二份電文。
戴老闆太懂他了,知道他曾海峰瘋起來什麼事都敢幹,當年他還是特務處的小人物,都敢頂着上面大佬和日本人交換人質的間隙,毒殺日本大佐。
所以反應過來的戴老闆連續發的電文內容,不會給他任何出格的機會。
上面還是一句話,一錘定音。
“前線將士正在用命,你走了,他們吃什麼?受了傷,用什麼?”
曾海峰無言以對。
再也不提此事。
上海的問題,只能上海解決。
就算想破了腦袋,把命丟在這裡,也要堅持定期發船運貨!
可是太難想了啊,他真想一腦袋砸在桌上,撞死算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1,3,1,2。”門口響起的敲門聲讓走神的曾海峰猛然挺直了背,瞪大了眼。
確定沒有後續的雜音,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喜色。
“回來了,回來了,哈哈哈哈.”他嘴裡喃喃着話,快步前去開門。
手偷偷把槍取出來放在背後,防還是要防的。
透過門閂看了看,看見劉七放心了。
打開門,“回來了?裡面說。”
劉七嗯了一聲,他就一辦事的,所以快人快語。
“老闆讓我問伱,法租界,張記製衣,這個人是誰?”
“誰?”
本來知道周清和回來還高興的很的曾海峰,瞳孔猛然間瞪大。
急促道:“他怎麼了?”
“進了76號,影佐請過去的。”
在劉七眼裡,曾海峰那是一瞬間面色就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潮紅,牙齒咬的面部繃緊,雙眼瞪的似乎要爆裂,渾身還發出了一陣抖動。
曾海峰不是熱,他很冷,冰水灌注全身。
好在他抗壓能力還不錯,持續了兩秒就反應了過來,嘴裡擠出話語,“進來說。”
說完就往內屋走,走了沒兩步又回來反手要關門。
“我不能離開太久,這個人是誰?”劉七問道。
曾海峰拳頭握的咯咯響,眼神充滿怒火:“人事科科長,陳明楚,一起走。”
曾海峰想破腦袋都不會想到,陳明楚居然會出問題!
上海站是真的要出大亂子!
爲什麼叛變的不是副站長!
他寧願是副站長!
極司菲爾路76號,會議室。
參會的人每個人面前都被分發了兩張紙片。
李力羣在主位介紹到:“放在你們面前的就是軍統人員名單,一張紙10人,每人負責20人,而在上面重點圈出來的,就是軍統的中高層。
組長、隊長、科長,乃至副站長站長。
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去上海各大警局,用這個名字找到相對應的人,寧抓錯不放過。
優先管理層,然後再是普通人,機動隊員會在76號和各大警局門口蹲守,你們一有消息就通知他們抓人。
聽清楚了沒有?”
“是!”衆人異口同聲。
“那就.”
滴玲玲,滴玲玲。
李力羣說着話被桌上的鈴聲打斷,舉着的手到底沒有揮下去,衆人腳都邁出去了,只好默默收回,看着接電話的李力羣。
李力羣拿起電話聽了句。
電話裡說道:“主任,醫院打電話來找陳隊長,打他辦公室沒人接,打到了總機這裡,說很急,陳隊長可能不是單純的發燒,而是得了天花,讓他馬上隔離,不要再和別人接觸。”
“什麼?!”李力羣嚇了一跳,看了眼會議室後方人羣中站着的副中隊長陳亮,略顯慌亂:“你發燒了?”
後方的陳亮有些茫然:“對啊,我剛從醫院回來,本來要吊鹽水的,這不有行動麼,說所有人都得回來,我鹽水都還沒掛。”
回來個屁!李力羣想罵自己一頓,臭着臉道:“醫院說你不是發燒,可能是天花。”
“什麼?!”
這驚呼聲不止陳亮發出,那是整個會議室的人都在驚呼,而且齊刷刷的往後退,甚至捏住了自己的鼻子,那看向陳亮的眼神,充滿了驚恐。
“天花?那完蛋啦,傳染率很高的,你什麼時候得的呀。”
“哎呀,完了,我要變麻子臉了。”
“麻子臉那叫命好,天花死亡率很高的。”
“完了,我剛纔還跟他聊了十分鐘。”
“昨天我還和他一起喝酒。”
陳亮看着自己身邊的真空地帶,那眼神也是慌亂:“天花?不會吧?我怎麼會得天花?”
“你是不是去了人多的地方?歌舞廳?最近SH市鬧天花,你不知道啊?”有女科長叫到。
“啊?”陳亮叫到。
這女人這麼一說,李力羣也想起來了,最近的報紙確實說上海發現了天花流傳。
一想腦子就大了,趕這個節骨眼得天花。
李力羣瞪了陳亮一眼:“還不快找個房間自己先去隔離。”
“那我去醫院吧?”李亮害怕無助的樣子:“我這裡隔離也沒醫生啊?”
“都不許出去,你先隔離,我去彙報。”
李力羣掛了電話大步往外走,趕這種時候得天花,那真是麻煩大了。
很快回到辦公室,影佐正在和陳明楚喝茶聊天,看起來相談甚歡。
影佐看見李力羣進來還以爲事情辦完了,“都吩咐好了麼?可不要出問題。”
“現在就出問題了。”李力羣只能硬着頭皮彙報:“影佐將軍,醫院剛纔打電話來,我們的人裡有個人確診了天花。”
“什麼!”影佐都被嚇的站了起來:“他人呢?接觸過我麼?”
“應該沒有吧”李力羣想了想,稍顯遲疑道:“您進門直接來了我辦公室,應該沒見過。”
“那他見過你麼?天花有潛伏期的。”影佐瞪着眼睛追問。
李力羣微微沉默:“.我剛從會議室回來,他就在會議室。”
影佐想一槍斃了李力羣!
李力羣也很爲難,主動退後了幾步:“將軍,那現在怎麼辦?還行不行動?名單已經發下去了。”
“這還用想麼?當然要行動!”
經過初期的慌亂,影佐雖然怒,但是已經冷靜了下來,被傳染天花是概率問題,但是不行動,萬一走漏消息,那他在上海的運作就全部白費了!
“是!那我馬上去吩咐。”李力羣點頭說完沒有馬上走,而是提醒道:“將軍,天花有潛伏期,76號被傳染的人可能不止他一個,這麼多人出去行動,萬一導致大面積流傳,SH市會不太安寧。”
影佐瞪着眼道:“你能保證你的76號是銅牆鐵壁,絕對不會走漏風聲,你就不用去!”
李力羣點頭:“我這就去安排。”
影佐看着李力羣走,惱怒的長出一口氣,這狗屎的運氣,“我看着整個76號的空氣都覺得裡面都是天花的氣息。”
“影佐將軍,要不我們還是去外面找個地方喝茶吃飯坐着等吧,這裡不能呆了。”陳明楚也頗爲嫌棄的看着76號內的空氣。
天花啊,會死人的,叛變過來又不是來送死的。
影佐想了想也有道理,大步向外,“走,我們出去。”
經過門檻時,外面樓道內守着的憲兵突然昏倒在地。
影佐猛然間回頭看去,“怎麼了?”
“不知道。”一旁的憲兵同伴伸手去扶,嚇了一跳:“怎麼這麼熱?”
影佐面色微變,詢問,“他發燒了?”
憲兵摸了摸腦門,“好像是的,好像說過從前天夜裡,他就有點發燒。”
影佐面色猛然變黑,剛纔好像就是這個人給他開的門,倒的水!
一想到這個,整個人感覺皮膚下面有東西在動,奇癢無比。
就在這時,樓下大門外,突然開來了幾輛軍車。
影佐朝外看去。
只見車上跳下來幾個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防護服男人,而後面則是戴着口罩的憲兵。
大門直接被憲兵從外面關上,而且是拿了把大鎖,直接把鐵門從外面給鎖上了。
這時,一樓的李力羣顯然是發現了問題,跑了過去,隔着鐵門詢問防護服軍人:“怎麼了?爲什麼把大門鎖了。”
軍醫直接回復:“接到醫院通知,你們這裡出現天花病人,按照防疫流程,所有人不得外出,直到天花傳染徹底結束。”
“不是,我們現在這裡就一個天花病人,你拉走就行了,我們沒得天花。”李力羣說道:“而且我們有事要辦,我們馬上得出門,影佐將軍就在上面。”
軍醫看不出表情,只是冷淡回覆:“天花的死亡率是37,天花的傳播途徑是呼吸和接觸患者使用過的物品,你們在同一片空間裡,按照防疫規定,你們所有人都是潛在的天花病人,一律不得外出,想出去,你是想SH市天花大流行麼?”
“影佐將軍在啊!”李力羣爭辯道。
“影佐將軍可以去醫院的病房單獨隔離。”
“.”李力羣沉默是金。
爲什麼要問呢?
影佐和他們在一起,76號的處境,大概率還能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