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刀的刀光來得異常凌厲,就像陡峭山崖上的一棵蒼松,於極險中挺拔勁立。
這絕不是張赫的刀法,張赫出手雖也詭奇險絕,但詭中有變、險中有穩,並沒有這一刀的急於求成和粗糙毛躁。
只因這一刀來得太急,江堯看不清來者真身,便誤以爲是張赫。
直到刀鋒近了,閃動的寒光映亮了一張刻着疤痕的臉,江堯才發現來人竟是魔教的沈君雪,彎刀並非小樓一夜聽春雨,而是七殺刀。
刀鋒流水般掠過,只切斷了江堯幾縷髮絲,然後就掠向她的後方,這纔是真正殺人的一刀。
“哧————”
鮮血再度噴起,箭一般的飆向上空。
倒下去的人並非正宮之子,而是新任太監王公公,他至死都沒來得及發出慘叫。
這一異變簡直驚人,沈君雪已經收刀、轉身、傲然道:“你應該謝謝我!”
正宮之子驚訝:“爲什麼?”
沈君雪道:“如果不是我剛纔出手,你現在已經是個死皇帝了。”
說完,她用靴子一挑,王公公的拂塵就到了她手上。
拂塵的底部彷彿是個圓蓋,蓋子擰開後,一股慘碧色的綠煙噴出,煙一薰上金色的龍柱,柱上的紅漆就“嗤嗤嗤”的冒眼,竟被燒成了黑色,正宮之子的臉色變了,現在縱然是個瞎子都可以看出,拂塵裡暗藏着劇毒。
原來真正的殺手還不是慈航靜齋的人,而是潛伏在正宮之子身邊的太監總管。
這新任太監是誰的人?被誰收買的?幕後真正想殺皇帝的人是誰?沈君雪爲什麼會及時出現在這裡?
這些疑問正宮之子已經來不及想了,因爲江堯的短劍刺了過來,她真是來殺皇帝的。
“當”的一聲,彎刀架住了短劍。
江堯冷笑:“你擋得了我?”
沈君雪冷冷道:“你不妨試試?”
“我讓你馬上後悔!”話音一落,江堯突然退後揚手。
奇蹟出現了,精緻小巧的女子柳葉劍也跟彎刀一樣,突然凌空盤旋飛舞,閃動的寒光像是無數翩翩起舞的蝴蝶,多而密、密而雜、雜而亂,根本無法判斷出來路去勢,而且利劍飛旋之時,殿中勁風驟起,竟將那些慈航靜齋殺手的手中兵刃全都震脫手。
這次輪到沈君雪的臉色變了,以無形之氣御刀劍飛舞,這本身就極難,她自信也可以做到,但是飛舞之劍再釋放劍氣,這可說是遠程劍氣中的極致了,這就不是她做得到的。
唐可卿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厲害了?難道這段時間有奇遇。
這些問題同樣容不得她思考,漫天的蝴蝶突然聚合、收攏、凝固,跟着化爲一道奪目的光華飛了下來,直指正宮之子的咽喉。
這一着的厲害之處就在於,當你看清楚它的時候,劍已經到了咽喉處,你反應再快也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所有的光華消失,所有的殺氣湮滅,兩根手指像變魔術似的不知道從哪裡伸了出來,一下子就夾住了這致命一擊。
空氣凝固了、時光凝固了、跟着凝固的還有江堯的表情。
因爲她看見了《靈犀一指》,而且是張赫的《靈犀一指》。
這一變化更爲驚人!
張赫鬆開手,嘆了口氣:“你不能殺他!”
江堯駭然道:“他全國通緝你,你還救他?”
張赫道:“他要害我和我要救他是兩回事!”
這句話江堯還不懂。
張赫淡淡道:“如果我要殺他,那他今天根本登不了基。”
這種話換別人說,江堯一定認爲那是在吹牛,但是張赫說的,她就絕對相信。
這個時候正宮之子纔有了反應:“原來你一直潛伏在紫禁城的?”
張赫嘆道:“我本也是來殺你的,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正宮之子盯着他:“爲什麼?”
張赫道:“你太不小心了,新任太監的來歷都沒調查清楚,你就敢將他留在身邊,像你這樣的人,本就不適合做皇帝的。”
“那什麼樣的人適合?”
張赫道:“有疑心的人才做得了皇帝,要懷疑到連自己都不信纔有資格,要是讓我當皇帝,我用得着讓曰月神教的聖女來保護我?”
他的話很微妙,無疑暗指沈君雪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沈君雪要保護正宮之子的原因,肯定也是張赫突然決定不殺他的原因。
這一點江堯已經想通,但她卻一定要殺。
只不過張赫已經猜到她在想什麼了,道:“我們走!”
“走?”江堯疑惑。
張赫望着她大大的一雙眼睛:“我想喝酒!我們一起去?”
每當面對他如同鄰家男孩般那種柔柔的、懶懶的目光,江堯所有的疑惑、驚訝和遲疑都立即拋棄。
她柔聲道:“我陪你!”
張赫終於笑了:“那我們就走!”
正宮之子冷冷道:“禁宮行刺,居然還想出去喝酒?”
張赫看了他一眼:“我勸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王公公是誰的人?我剛纔若是蹲在上面看戲的話,現在就輪到你躺在地上看戲!”
正宮之子頓時語塞。
但張赫不再理他,跟江堯並肩走了出去。
沈君雪也只好把他們望着,就不要說她要對付張赫二人了,單是江堯她就留不下來,所以……望着就望着,人生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子的。
又是寂夜,但夜空有月。
新月如鉤,掛在樹梢頭,儘管月光清寒,但也添了幾分詩意。
張赫就躺在屋頂上望着明月,不時提起一壺酒往嘴裡倒。
別人飲酒都是喝,他卻是倒,一個人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纔會倒酒。
江堯坐在他旁邊,四下清野已無人,雖然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可是很多話卻無從開口,因爲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她沒有問張赫爲什麼要阻止自己行刺?張赫也沒有問她爲什麼那天會在秘道中出現?
這要是放在以前,就是兩人之間的默契,畢竟他們曾信任彼此,可是放在今天,這便是一層無形的隔閡了。
過了許久,張赫才放下酒罈子:“看來你還不是習慣在這種地方喝酒。”
不知道爲什麼,江堯聽到這話覺得有些心痛,她確實跟張赫有很大的不同。
無論王朝還是現實,她都是出身名門,從不缺乏物質上的享受,但張赫不同,張赫命運波折、歷經坎坷、一生之中也不知吃過多少的苦、見過多少世人的冷眼。
兩個不同的人,能永遠相伴下去嗎?
他們能走一起,只是短暫的相遇嗎?
這些問題沒有人可以解答。
但江堯始終是江堯,望着他:“你心情不好?”
張赫嘆了口氣:“你離開有段時間了!”
江堯答道:“是有段時間了!”
張赫道:“是整整二十八天!”
江堯的心情又明朗起來:“你記得這麼清楚?”
張赫嘆了口氣:“老實說,有時候我真不習慣看不見你!”
有這句話就已足夠,多曰的陰雲和猜疑似乎都煙消雲散。
江堯嘆道:“我知道這場北國之戰,你跟君若見的對決似乎是失敗了!”
張赫輕笑:“誰說我敗了?”
江堯道:“你誤殺了天子,被全國通緝,現在京華樓勢力又被限制,這總不可能是成功吧?”
張赫道:“但這些都是表象,都不能說明我失敗!”
江堯道:“可是京華樓想再度崛起現在看來似乎很困難了。”
“你錯了!”張赫道:“局面不能這樣看,如果單說軍隊征戰,我們的確不太可能有大作爲,東北關有天驚絕和光明左使,君若見遁入暗處,就算解決了他們,我們京華樓又處於一個什麼位置?”
江堯靜靜的聽着。
張赫繼續道:“但是從版圖的角度來看,現在是三足鼎立的穩定時期,誰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了,所以我既沒有勝也沒有敗。”
江堯道:“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張赫忽然道:“我問你一個問題,究竟怎樣纔算是成功?又究竟要怎樣才能算失敗?”
這個問題江堯答不出來。
張赫雙手放在腦後:“我最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這場大戰究竟是怎麼造成的?”
江堯只有嘆氣,張赫的思維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
“你的意思是……這戰爭的背後,有人才暗中艹控?”江堯試探着問道。
張赫點了點頭:“是一隻手,一隻非常可怕,可怕到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手!”
江堯道:“你是指君若見?”
張赫搖頭道:“我一直都因爲是他,但現在我又有了一種感覺,也許他並不是的,他說不定也是被人利用了。”
江堯駭然道:“連他那樣的人物都會被人利用?”
張赫點頭道:“這不稀奇,智者千慮,總是必有一失,我不也在東北關秘道鑄成了大錯,誤殺了皇帝。”
江堯默然、嘆氣:“那全怪我,如果我早些趕到,也許就不會鬧成現在這個局面了。”
張赫盯着她:“當時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江堯扭頭,沒有去看他的眼睛。
張赫也只能沉默,每個人都有秘密,他是絕對不會強求江堯的,因爲江堯也從來沒有勉強過他。
不過他深信所有的秘密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