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歸出了警局,四下看了一眼,小電驢已經被人收走了。
陳歸踢了一腳花臺:“這他媽都是些什麼事。”
“林鹿,他有可能喜歡你嗎?”陳歸腦海裡一直迴盪着這句話。
“他喜不喜歡我,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殺的他!”陳歸越漸暴躁。
等等。
陳歸猛地停下來,坐到了花臺邊,拿出了手機翻出和林鹿的對話框。
對話框停在十五天前。
“我處理好照片後,發到你郵箱,謝謝你,陳歸。”
“不用發了,我不是很感興趣,你留着就好。”
林鹿沒有再回復。
郵箱?
陳歸打開了自己的郵箱,果然有一封三天前的未讀郵件!發件人,鹿鳴澗!
陳歸腦袋轟的一聲,他顫抖着握了握拳頭,閉着眼深呼吸了一下。
定了定神,打開了郵件。
一個附件……和一封……遺書!
陳歸汗流夾背,他不敢看那封遺書,先點開了附件。
附件裡是一個幻象神,神名:塵歸。
在一片星星點點的海洋裡,神明沉歸白衣裡襯一襲藍色長衫坐在一艘船上,望着海洋裡一株半開未開的小黃花。
而那個神明的樣子正是自己。
陳歸恍惚中回到了十五天前,當時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陳歸,是我,林鹿。”
陳歸在記憶裡搜尋了一下,纔想起這個曾跟他共度過一屋的少年:“哦,林鹿,有什麼事嗎?”
那邊似乎有些愉悅,聲音些微顫抖:“你是不是也在京城呢?我有個小事想找你幫忙。”
陳歸皺了皺眉,很少有不熟悉的人一來就找人幫忙的。陳歸不是愛幫忙的人,因爲靈找他幫忙的實在太多太多了,人的事他照顧不過來了。
但林鹿確實有點特別,就算他的把柄在他手裡,這些年他也從沒有告訴過別人,也沒有麻煩過他。
記憶裡,林鹿確實是個不愛麻煩別人的人,反倒是很熱心幫助別人,比如那次盡心盡力的拍照,和自己喝醉後……
陳歸舒緩了一下眉頭:“說吧,林鹿。”
“哦,就是我在拍個幻象系列,13個神明,還差一個,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就想到了你……”林鹿有些雀躍,停頓了一下。
“嗯。”陳歸禮貌應了一句。
“也不怎麼麻煩的,就是要耽誤你一天時間,你這週末有空嗎?我去找你。”林鹿又說道,有些小心翼翼。
陳歸沉思了一下,答應道:“週六吧,你來京大。”
“嗯嗯,那就這麼定了,陳歸,謝謝你。”林鹿笑起來。
陳歸掛了電話,仔細回憶,纔想起林鹿其實笑起來很好看。
週六,林鹿果然揹着他一大堆的攝影器材,早早來了京大。
陳歸一看,笑了起來,幫他接下揹包:“你他媽看起來真像只烏龜。”
林鹿一愣,也笑起來,臉有些微微泛紅:“沒辦法,器材有點多。”
“你說的13幻象神是個什麼意思?我拍哪一個?”陳歸遞給林鹿一瓶C100,問道。
林鹿看着那瓶水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只喝C100?”
陳歸爽朗一笑:“你忘了嗎,當時我們去實驗競賽的時候,你攝影煎後勤,每次給我們買水都買的這個,大家看你跑前跑後跑上跑下沒好意思開口不喝,所以記憶深刻啊。”
“我那是看你們不吃素菜光吃肉,還有人上火長痘,所以給你們補充維生素c。”林鹿有些羞澀的一笑。
“哦,13神明是我這幾年腦海裡出現的幻象,不知怎麼它們就出現了,我就想把它們記錄下來。”林鹿開始回答幻象問題:“今天要拍的是最好一個,我叫他……塵歸。”
他停頓了一下,偷偷瞟了一眼陳歸,陳歸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他是天地間最好看的一個神,生於蒼溟海,孑然一身渡世間靈,身邊只有一朵小黃花。”
陳歸聽到“靈”這個字終於有了反應,轉頭看向林鹿,林鹿對上他的目光把頭低了下去。
陳歸道:“那就開始吧。”
“你得換一下衣服,然後我約了一艘小船,就在京大旁邊的湖裡拍。”
“京大靠海,爲什麼不直接去海邊拍,日月灣,很美。”陳歸邊換衣服邊說道。
“我害怕海,太大了,人太渺小了。”林鹿瞄了一眼陳歸緊緻結實的上身。
“哦,那可惜了,我喜歡海,我從小就在海邊長大,聽聽海浪,撿撿貝殼,海里遊游泳,挺有意思的。人如一滴水花融入大海,也沒什麼可怕的。”陳歸笑道:“不過,聽你的。”
陳歸換上古裝後,眼前一亮。
好像他生來就是這般模樣,這纔是他的本體。
林鹿看着他照鏡子的樣子,笑起來:“你知道嗎古希臘有一個神,長得很好看,一直找不到喜歡的人,最後愛上了海里自己的影子,跳海與影子共赴雲雨,最後淹死了。衆神可憐他,把他變成了一朵水仙。”
陳歸也笑:“還有這麼傻逼的神!老子自戀歸自戀,心理還是很健康的!”
林鹿一愣,低下頭:“走吧。”
說完就要去背器材。
陳歸卻提前拎了起來:“算了我來吧,我身強體壯,不像你弱不經風。”
“但你是神明!”林鹿脫口而出。
“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打扮成神明的樣子揹着器材,不好看,而且衣服會皺!”林鹿執意搶過揹包,背上了肩。
兩人拍得很順利,陳歸每個角度都好拍,林鹿一直笑着,溫柔又認真。
臨走的時候,林鹿突然問:“你知道水滴女神Echo嗎?Echo愛上了那個自戀的神,但Echo只能重複別人的話語,無法表達自己的愛意。最後他沒有等到對方的愛,日漸憔悴,最終水滴消失在山林間。但,Echo從不會後悔,荊棘之中凝聚而成的水滴,也許下一世可以練就金剛不壞之身。”
花臺邊上坐着的陳歸,全身僵硬。
不知什麼時候,吳虞走到了他身邊:“故事你沒講完。”
陳歸看着吳虞,吳虞這個人有一種特質,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人容易信任和依賴。
吳虞給他看了那張照片。
鹿鳴澗的一條微博:我愛的少年閃閃發光。
配圖是他。
時間是三年前。
陳歸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吳虞,吳虞點開了那封遺書,很短:無需爲他立碑,只願玫瑰年年爲他盛放。
“怪不得他會來日月灣,怪不得我會碰上他的靈。”陳歸低低呢喃。
“如果我早三天打開這封郵件,哪怕早一天,是不是就能救下他……”
陳歸說不上有多難過,他的角度他跟林鹿沒那麼熟,兩次而已,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
但懊悔、遺憾、自責這些情緒包裹着他,讓他第一次面對死亡喘不過氣來。
陳歸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佝僂着背,有氣卻無處發泄,想罵卻無從罵起,渾身密密麻麻的癢卻沒法撈,心裡有什麼東西一直壓着沉得厲害。
“吳……隊長,我……我……”陳歸說不出話來,嗓子啞得厲害,他沒有想哭,鼻子卻很酸。
“我只是……我原本……可以救他吧……”
這個問題,吳虞無法回答,但她可以回答另一個問題:“你洗清嫌疑了,回學校吧。”
陳歸擡起頭,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少年人總是讓你憐惜的。
吳虞淡淡道:“至少,你送走了他的靈,不是嗎?”
吳虞一提,林鹿的兩個截然不同的笑容浮現在他眼前。
結束了嗎?林鹿爲情所困,自殺投海?
那當晚的黑霧,林鹿口中的那些幻象又是怎麼回事?
而且,林鹿的第二個笑容是怎麼回事?一個靈怎麼會有兩幅面孔?
這些,已經不是吳虞這樣的警察能解決的範疇。也暫時不在自己能處理的範疇。
但,一切相生相剋,一個東西出現必然會有另一個相對應的東西存在在未知的地方。
就像靈,和能夠看到靈的他自己。迷面出來了,答案需要他去尋找。
陳歸沉吟了片刻,起身離開:“吳隊,那我走了。”
吳虞把他拉了回來,把陳歸的手機遞了過去:“手機不要了麼?我加了我的電話和微信,下次再遇到……你說的靈,或者上次……那種黑霧,直接給我打電話。”
陳歸接過手機,看了看她的微信。
微信名:無虞。
微信頭像:一朵小黃花。
“小黃花……”陳歸一愣。
“這叫荇菜。”吳虞對他“小黃花”三個字頗有些不滿,眉毛一挑,癟了癟嘴。
這個表情很生動,陳歸一愣神,隨即說道:“哦,那我走了。”
“你的小電驢壞了,我正好出去路過京大,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吳虞的話總有些……不可抗。
陳歸不知哪根筋不對,就真的在那裡等着了。
一小會兒,一個霸氣側漏的喬治巴頓越野出現在他面前,陳歸嘴角一抽。
吳虞搖下車窗,嘴裡叼着根棒棒糖,左手肘在車窗邊沿隨意一揚頭:“小子,上車。”
陳歸今天第二次受到只聞其名不見其身的豪車衝擊,心裡的複雜情緒竟被沖淡了一些,沉悶轉化了一部分變成了……仇富。
陳歸坐上車,片頭看了一眼吳虞,她已經換下了警服,挽了個丸子頭,一身黑白豎條戶外運動裝,利落帥氣又莫名有些少女感。
陳歸感覺受到了些異樣的衝擊,兩相對衝,嗓子好了一些:“吳隊長,你吃……棒棒糖?!”
吳虞目視前方,右手把着方向盤,左手拿着棒棒糖棍:“哦,戒菸。”
“你們家……很有錢吧?”
“我家沒錢,我孤兒,警察也掙不了幾個錢。但有一天突然出現了一個遠房表哥,就是今天撞你小電驢的吳青,然後死活要跟着我硬要我繼承遺產……也不知有多少,反正就很多。”吳虞輕描淡寫。
“好巧不巧,我也是孤兒,我也有一個遠房表哥。”陳歸突然想起了許久沒現身的自己名義上的監護人。
“哦?”吳虞也覺得有些巧,挑眉:“那他?”
“不思進取!井底之蛙!坐井觀天!窮得吃屎!”陳歸成語一長串。
吳虞莞爾:“不至於不至於不至於。”
吳虞:看來吳青還不錯,我要對他好點,天上掉下的表哥也很香啊。
陳歸:我要回去敲打敲打大魚,說不定是在磨練我的心智,等着我有朝一日回去繼承財產。
兩人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裡,不知不覺就到了。
“哪個系,我把你送過去。”
“物理系,就在這兒下吧。”
“你,物理?”吳虞猝不及防一腳剎車,差點把陳歸送走,吳虞沒控制好語調。
“不行嗎?我要走在探尋真理的路上!用新科學打敗舊科學!”陳歸被吳虞那個無意識的小語調激怒。
“小子,看好你,加油!”吳虞一笑,關了車門,一腳油門駛離了京大。
兩人一分開,各自皺了一下眉,同樣的一件事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