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段國舅進來之時,蘇芊芊便覺他身邊的一名侍衛眼熟,待對方悄悄比了比手勢暗示之後,她便想起了此人是誰。
霍凝香聽到蘇芊芊之言,微微愣了一下,低聲道:“方纔你並不意外,此刻也沒有問起,看來你早就知道我和段家有淵源。”
蘇芊芊將眉毛勾粗了一些,自銅鏡裡看了她一眼:“你對小紅駒動手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
霍凝香嘆了口氣,低聲道:“段家來找我們的時候,只是要我們助太子登位,霍家向來是純臣,陛下既然已經立了太子,就將之當主子對待,哪裡想到,他們竟然想要篡位,家中長輩只得一面應對段家,一面想後續對策,而我,也不過是棋子。”
蘇芊芊放下鏡子轉過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肅然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麼?”
霍凝香猶豫了一下,做出毅然決然的神色,點了點頭,又道:“只是有點害怕。”
“不用怕。”蘇芊芊難得放柔了聲音,“好人不會死得那麼快的。”
霍凝香看着她若星空般璀璨的眼眸,不知爲何,漂浮不定的心霍然沉靜下來。
次日時辰一道,段國舅便差人來接西岐國君。
西岐國君纏綿牀榻,身形消瘦,再加上蘇芊芊巧手調整,驟然一看,也有幾分相似,那侍衛便不疑有他,只將蘇芊芊當做了西岐國君帶走,卻將霍凝香假扮的蘇芊芊留在了殿內。
蘇芊芊雖侍衛行至臺上,便見臺下烏壓壓跪滿了人,再仔細一看,便發現正是昨日參加愉太妃壽宴的官員與其家眷。
她驚下了心,儘量低頭,眼角的餘光不斷掃向各處,因爲手被綁住,動彈不得,她想要脫身,須得費上更多的功夫。
段國舅看着蘇芊芊的背影,心下大定,只當西岐國君已經放棄了掙扎,是以不以爲意,轉而專注聽着霍史官高聲朗誦歌功頌德之語,他從滿懷激情,聽到心緒平靜,再聽下去,便有些昏昏欲睡,然而既然決定了這儀式,他心中有再多的不耐煩,也只能隱而不發。
待霍史官說完,已是晌午,段國舅勉強撐起了精神,肅然走到了西岐國君面前,正欲令其傳授御璽,卻見對方擡頭,朝他眨了眨眼說道:“國舅爺,你看我與陛下像不像?”
段國舅回過神來,頓時勃然大怒,擡手就將想要施展輕功逃跑的蘇芊芊一把抓住,直接砸於地上,怒吼道:“人呢?夜傲人呢!”
蘇芊芊猝不及防,被其直拽着重重摔到了地面,只覺胸口一頓,便有鹹澀的腥甜味自喉嚨涌出,順着脣角滑落,紅得觸目驚心。她勉強笑道:“陛下昨夜就微服私訪去了,國舅爺想要他禪位,怕是要等他回來。”
段國舅此時已然怒氣沖天,偏偏蘇芊芊還言語挑釁,那火氣愈加不可遏制,他轉身便從身側侍衛腰間抽出長劍,朝着蘇芊芊直刺過去。
幾乎是求生的本能,蘇芊芊飛速避開了他的攻擊,雖然避開了要害,卻還是被長劍劃破了手臂,鮮血噴涌而出。
段國舅並未止住攻擊,她堪堪躲過了幾招,卻還是因體力不支被刺中了幾刀,最後一刀落下來的時候,她已經無力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刀子朝着她的脖頸揮下。
好像……等不到他回來了呢……
她有些遺憾地閉上了眼,等待着最後一刻的來臨。
忽然間,耳邊傳來一道強烈的勁風,緊接着“鏘”的一聲,似兵刃相接的金屬聲,隨後,她聽到段國舅痛苦的呻-吟聲,下一刻,她被一個結實而溫暖的懷抱緊緊擁住。她勉強睜開了眼,就見到夜衡幽邃如深海一般沉寂的眼眸捲起了狂風暴雨,熟悉的嗓音滑入了耳際:“對不起,我來遲了。”
“你,來了。”她鬆了口氣,朝他微微一笑,隨後,沉沉地閉上了眼。
……
蘇芊芊做了一個極爲漫長的夢,夢境裡有夜衡的聲音,不斷地叫着她的名字,她覺得甚吵,偏偏他還鍥而不捨,擾得她清夢都不安穩,等到再醒來之時,看到的便是夜衡紅彤彤的眼。
她張了張口,想要訓一下他,但是喉嚨卻像要裂開了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雙雙同樣睜着一雙紅彤彤的眼,聒噪地說道:“小姐你終於醒了,你睡了好久,我以爲……以爲……”
蘇芊芊飲過了夜衡送來的水,便覺舒暢了許多,只是依然發不出半分力氣,只能由着夜衡緊緊地將她擁在懷中,如此踏實的感覺,真是恍若隔世。
後來蘇芊芊才知道,自己被段國舅傷到了皮肉,但是因爲失血過多,差一點就去見了閻王爺。
那一日,夜衡及時趕到,將她從段國舅的劍下救回,可是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便急紅了眼,當場就將段國舅送上了黃泉。
再後來,在她恢復身體的這段時日裡,夜衡便爲她解了疑惑。
正如蘇芊芊所料,自太子被夜衡於賞花宴上還擊了之後,段家便有了篡位的野心。他們煽動岒西百姓,製造叛亂,在誣陷夜衡不遂,轉而再次利用岒西叛軍爲自己博取更大的利益,甚至不惜將段浪派往叛軍充當軍事,利用段家的人脈,將夜臻控制與股掌之中。
夜衡救回了夜臻,又施了反間計一舉拿下了叛軍首領,同時也抓住了段浪,稍稍推測,便看出段家的狼子野心。
然而段家在朝中紮根多年,若是輕易動手,只怕會引發混亂,並且證據不足。
夜衡索性推了段家一把,封鎖岒西消息,散發自己的死訊,將錯誤信息傳給段國舅,致使段國舅以爲時機成熟,挺身篡位。
夜衡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蘇芊芊如此大膽,竟然做了西岐國君的替身。
每每想到當時的險境,夜衡便只剩下後怕。
西岐國君經過此事,受了不少驚嚇,身體越發不堪,但也因此徹底打開了對夜衡的防備,夜衡還記得,那日西岐國君難得精神,召了他對弈。
二人殺了兩盤,西岐國君忽然開口:“就連棋盤之上都無法贏你,這個國家,終歸還是你更合適一些。”
夜衡聽出他的箇中意思,立即起身半跪在地:“陛下,臣志不在此,如今萬事妥當,臣只想帶着王妃尋一處隱居,不再理世間瑣碎。”
西岐國君卻是嘆息道:“太子甚是無用,如今只知道庖廚之樂,錦華身體太弱,要是將政務強加於他,只怕走得比朕更快。”
夜衡目光幽深,直接道:“陛下從一開始便早已有了選擇。”
西岐國君捏着棋子的手頓了頓:“比之臻兒,你更合適。”
夜衡卻搖了搖頭,緩聲說道:“他有謀略,有野心,除卻少年心性略有些浮躁,能力不在臣之下,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經過岒西一役,他必然也吸取了教訓,無需擔憂。”
“正如你所言,他還年幼,只怕……”
夜衡打斷了他的猶豫,溫聲說道:“少年意氣風發,正是一展雄心之時。陛下,縱觀夜家男兒,他比任何人都適合。”
有了夜衡的一錘定音,西岐國君自是悄悄鬆了口氣,便聽夜衡又道:“錦華素來不問政務,對夜臻並無半分威脅,臣懇請陛下,尋一個緣由廢了太子,將他送出京城,越遠越好。”
西岐國君先是不明所以,轉念一想,便知他的良苦用心。
太子即便被廢,依然有崛起的可能,即便沒有人拿此來做文章,以夜臻的性子來說,必然也會尋一個機會剷除他,以保證自己的安穩。想要同室不操戈,唯一的法子就是兄弟永不相見。
西岐國君接納了夜衡的建議,以段家謀反之名,奪了夜凌天的太子之位,將其放逐至東陵與西岐邊境,永生不得回京城。
據聞夜凌天離京的時候非但沒有半分淒涼之色,甚至還滿臉雀躍,難過的反倒是孟若華,最大的原因,便是再也無法從蘇芊芊處拿到護膚良藥,然而待聽到蘇芊芊承諾會令人定時從東陵將她所需之物送去的時候,她立時止住了淚水,歡天喜地地離開。
待夜凌天抵達邊境之後,西岐國君宣佈讓位於夜臻。
夜臻收到謀士的第一條建議只有三個字“除衡王”。
他將字條撕下,令人前往衡王府請夜衡,不想衡王府早已人去樓空,夜衡只留下一封書信,信上言明要攜妻帶子歸隱山林,倘若西岐有難,他自會出現。
夜臻看着信,想起岒西一役,夜衡對自己的保護,硬冷的面容泛起一層暖意。
……
噠噠的馬蹄聲扯着滾滾車輪,碾過一地泥濘,諸事皆定之後,已是一年初春。
蘇芊芊坐在馬車裡看着一路芬芳,心中不由想起那日的落燕院,自己不過無意中的一句話,他卻拋去了一切履行。
只是聽到夜衡書信的內容,忍不住笑道:“攜妻帶子,王爺你哪來的子?”
“倒是忘了,我們還未圓房。”夜衡說罷,將手中的書卷放下,趨過身,將她困在了懷抱之中,低聲在她耳邊道,“王妃提醒的是。”
他放低了聲音,貼着她的臉,薄削的脣一張一合,若有似無的吻着她的耳珠,低醇的嗓音沾染了熱意,令她的臉夜飛滿了紅霞,她用力地推開他:“你想得美!”
“本王記得,有人曾說過,拿自己作賭注,賭我歸來。”夜衡的脣角劃過一絲笑意:“不能反悔,本王可是連子女的名字都想好了。”
聞言,蘇芊芊反倒起了好奇心:“想好了麼?說來聽聽?夜什麼?”
“是蘇。”清涼的聲音糾正着她的錯誤。
蘇芊芊驀地擡眼,即撞進他若星海般浩瀚的眼眸之中,她聽見自己啞着聲音問道:“爲什麼?是蘇?”
“你說過,希望蘇家有男丁。”夜衡說罷,擡手輕撫着她的髮絲。
“可是夜家……”
“我那些兄弟侄子自然會爲夜家開枝散葉,何須我來擔憂?”見她又紅了眼眶,夜衡不由伸手又將她攔在懷中,“你聽到這噠噠的馬蹄聲了麼?沒有了俗世羈絆,往後歲月,你想去何處,我便去何處,這一生一世,你都休想離開我。”
“不!”
聽到她的拒絕,夜衡微微一頓,垂眸看她,便見她揚着欺霜賽雪的小臉,笑靨如花:“是生生世世。”
夜衡眼中的驚訝化作了縷縷笑意,仿若漫天繁星忽然璀璨。
此生何其幸運,能與你攜手共度,往後歲月,與君共行,只願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絕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