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之下,難民宛如一張巨大的地攤,鋪天蓋地。
沿着人羣邊緣,在安吉的帶領下,衛萊望着人羣,心不住的在顫抖。
這些,都是仙德拉魯的難民。
幾十億人口的大國,如今只剩下最後三千萬人,而且老弱婦孺佔據多數。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失魂落魄。
人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燃燒着自己行李中一切可以用來燃燒的東西,即便如此,往往十幾個人只能圍着一小攤篝火取暖。
他們之中,以前有富甲一方的商人,也有高高在上的貴族。
有終日務農的農民,也有懷揣着對未來夢想的年輕人。
如今,在魔神族的動亂中,他們全都變成了難民。
“教官。”安吉嗲嗲的聲音中透露着哀涼:“戰爭什麼時候能夠結束呀?”
她帶着衛萊巡視難民,也是目前衛萊唯一能做的。
如果難民暴動,衛萊就及時報告,除此以外,別的工作,衛萊也做不了。
然而安吉畢竟還只有十四歲。
問着衛萊的時候,她寶石般的眸子裡,透露出的是對未來的無助,和對過去的恐懼。
想來,撤離途中,應該遭遇了許多讓她銘記終身的慘烈戰鬥吧?
“很快,很快就會結束的。”衛萊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低沉的聲線中透露着深深的無奈。
“那…我們會贏嗎?”安吉天真的問道。
她還小,看不出優勢劣勢。
天真的她,還寄希望於能夠戰勝魔神族,能夠回到以往的和平生活。
可是贏?
談何容易?
如今,難民集中在北方大陸,就是要去龍神界!
而撤往龍神界,只代表一件事。
天啓大陸的主體,已經淪陷。
這北方大陸被魔神族拿下,也只是時間問題。
“會贏的…會的!”
衛萊壓抑着自己的感情,努力做出信心滿滿的樣子。
但看着這漫山遍野的難民,衛萊卻感覺一陣撒謊時纔會有的良心虧欠。
撒謊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衛萊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變善良了很多。
以前自己明明是那麼的殺人不眨眼。
不知不覺間,在騎士團的這段時間,自己卻好像改變了。
僞裝出來的感情和個性,好像也開始變得真實。
也許骨子裡,我就是這種人呢?
衛萊搖搖頭,嘲笑着自己的這個想法。
難民很安靜。
他們都知道只有默默地等待纔有活下去的機會。
可能所有人都見過魔神族的恐怖了吧?
所以,這北方大陸零下十幾度的冰雪,也不能讓他們有絲毫不滿。
如果魔神族贏了,那麼像現在這樣,坐在冰天雪地裡挨凍,也將成爲奢望和享受。
“衛萊?”
“衛萊大人?!”
和安吉巡邏到一處山洞邊上時,突然,兩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這次巡邏的寧靜。
順着聲音看去。
這裡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山。
說是山,其實更像是小坡。
冰雪覆蓋足足有八尺厚,硬生生的把這個小坡,堆的像山一樣大。
說話的,正是前面,小坡坡洞裡走出來的兩個人。
歲月在重胄上,刻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跡,血跡乾透後,也在鎧甲表面形成了點點鏽斑。
魁梧如熊般的身軀,每走一步,彷彿大地都要顫抖一下。
並不是這個男人很重,而是那軍神般的氣場,很容易讓人感覺他的步伐特別沉重。
走在前面的,正是兩鬢斑白的傑克侯爵。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算是衛萊的老丈人了。
只是……
衛萊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左手,頓感五味雜陳。
而他身後跟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
一襲黑色素衣,半遮半透,欲掩還羞,長髮披肩,秀絲如瀑,如玉的冰肌在陽光下,好像籠罩着一層乳白色的光暈。
魅影十足的眸子裡,透露着一個女人應有的柔情,以及傷透心後的憐色。
黑暗聖典主教,伊莎貝爾。
算上圖坦卡門之墓裡的一年,近兩年不見,她的臉上,稚氣褪去不少,更添了一份成熟和知性美。
“好女婿,好久不見啊!”
傑克欣喜若狂的上來用右手獨臂抱了一下衛萊。
雖說憑藉着意志之力,已經恢復了站立的能力,但現在衛萊的身體素質依舊非常差,低於普通人類的平均水平,被他這麼一抱,還是痛的臉都有些發青。
“哎呀。”傑克又拍拍衛萊的肩膀,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衛萊:“好久不見啊,你可想死我這老丈人了呀!”
聽他這麼一說,想來,他應該不知道蒂芙尼和衛萊的事。
既然斯卡雷特沒有對他說,衛萊也沒必要惹麻煩。
只是目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傑克的左手。
“噢,這個啊?”注意到了衛萊的目光。
傑克擡起只剩一節的斷臂,豪邁的笑道:“好女婿不用放在心上,掩護平民撤退的時候,有個類魔雜種咬了我一口,爲了防止魔素擴散,我就自斷左臂了,小事兒。”
衛萊一聽,有些於心不忍。
傑克沒有修爲,他沒辦法像克萊茵和斯卡蕾特那樣,就算斷了手腳也能再生。
“那爲何不讓伊莎貝爾給你治癒?斷肢的話,低階治癒魔法就能再生了吧?”衛萊問道。
傑克哈哈一笑:“我手下傷兵太多,這幾天勞煩伊莎貝爾小姐一直在治癒,她的魔力都沒滿過,我也不好意思麻煩她了,不過話說回來……”
傑克一把勾住衛萊,親暱的貼上去,鬍子扎的衛萊臉頰一陣疼痛:“你和我女兒小紅…斯卡蕾特,啥時候要孩子啊?”
真是個開朗的侯爵啊。
明明手都斷了,明明死了那麼多人,卻依舊能保持樂觀。
這點,衛萊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不如這個老丈人。
“等魔神之亂過去再說吧。”衛萊的臉上,透露出一絲苦澀。
傑克聽聞,面容也是一凝。
樂觀歸樂觀,他一個侯爵,斷不可能是個不知輕重的傻子。
很顯然,傑克也爲魔神族的事而憂心。
但這份凝重,在他臉上轉瞬即逝,旋即,他笑道:“行!你可要加油,丈人我可等着抱外孫呢。”
“恩,一定。”
如果可能的話……
沒有再流露出苦悶,衛萊看了一眼旁邊的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還是那樣。
笑的是如此溫柔,至始至終沒有插嘴,只是默默的站着,似乎在爲衛萊沒事而暗暗欣喜。
“過的…還好嗎?”衛萊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道。
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感情。
蒂芙尼的教訓在前,衛萊不敢再和別的女人有太多的交集。
“還好。”
伊莎貝爾白玉般的眉宇間,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光明聖典作爲仙德拉魯的主力,第一時間遭到攻擊被全滅,雖然我的黑暗聖典因此逃過一劫,但……”
她有些哽咽的,輕顫着嘴脣說道:“大家爲了掩護平民,也都死了,現在黑暗聖典,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是嘛。”
提到了人家的傷心事,衛萊不禁有些歉意:“抱歉。”
“不,沒什麼。”
伊莎貝爾努力讓眉宇舒展,掩蓋悲意,勉強笑道:“從一開始我就是一個人,早就習慣了,衛萊大人不必道歉。”
“好啦,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傷心什麼?傷心了死者就能復活嗎?”
傑克豪邁的拍了一下衛萊的後背,喝道:“比起緬懷,衛萊,來,進山洞,咱們好好聊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