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抽絲剝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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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狐大師已經離去,帳篷裡只剩下阿恆和月清魂兩個人。

看着阿恆陰沉若水的臉色,月清魂笑了起來:“我親愛的弟弟,你會習慣的。這是成爲王者必備的特質。”

“我不習慣被人當做工具,尤其還是被冠以‘王者’名號的工具。”阿恆冷冷道。

“唉,看來,你還是有很多怨氣啊!算了,你在這裡自個兒多消化消化,哥哥我先走了。”月清魂灌了一口酒,搖頭晃腦地走了出去。

阿恆再次調動了內息,血管中依然如有千萬鋼針一般,他的手腳都僵直了,額頭再次冒出無數的汗珠。他壓抑地發出一聲呻吟,緩緩閉上了眼睛。

忽然一個冰涼的小手撫摸着他的額頭,阿恆猛地睜開眼,居然是那個叫做小雪的女孩兒。她的臉龐印着五條鮮紅的指印,眼角掛着淚珠,見阿恆醒來,趕緊露出一副勉強的笑容,用一方冰涼的手帕仔細地替阿恆擦拭着額頭的汗珠。

阿恆再次閉上了眼睛,他還是太天真了,這裡所有的一切如同鏡花水月,繁華的表面下掩藏的是真實的污穢,就算面前這個我見猶憐的女孩子,誰也不知道那姣好的面容下包藏着怎樣一顆禍心!之前對方那樣惺惺作態,其目的不就是爲了掩蓋下毒的真相?而那些旖旎的場景,只不過是爲了讓毒素更快地融入血液,遍佈全身!

“你走吧,我不需要人照顧!”阿恆冷冷道。

這個叫做小雪的女孩子明顯一怔,大顆大顆的眼淚掉落。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忽然轉過身大哭着跑了出去。

阿恆聽着遠去的哭聲,混雜着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靡靡之音,顯得格外的詭異,但是他不想去關心這些,那個女孩子爲什麼會來到自己身邊,又是被誰打了,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誰知道這些是不是一個新的陰謀的開始。

阿恆雙眼無神地盯着帳篷頂,忽然覺得異常的煩躁。恨不得一把火將這個鬼地方燒得一乾二淨,然而他卻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身體的禁錮卻讓他的大腦變得異常的活躍。他必須離開這個牢籠,北疆,狼城就是他的故鄉,任何想要讓它血流成河的想法都是不可饒恕的,任何有這個動機的人都該下十八層地獄。月清魂這個利用了他信任的混蛋更應該永世不得超生。

回想這一個多月發生的事情,總督大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四面楚歌了,光是自己能想到的就已經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敵對力量。文親王葉重,督察院,洛思身後的元老院,月清魂,獸人王國,他們已經形成了兩三個大小不一的陣營,目標全都指向北疆總督郭子忠。這些陣營之所以能夠組織在一起,葉重和月清魂是關鍵。然而,這兩個人,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想要通過直接對付這兩個人摧毀他們的聯盟近乎不可能。

還有一個讓阿恆迷惑不解的是,月清魂爲什麼會把小霜託付給自己帶回狼城。按照他的城府之深,不可能僅僅是爲了躲避獸人的追蹤。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阿恆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開始仔細回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事情,希望能從中找出一絲絲蛛絲馬跡。

小霜的身份阿恆已經知曉,她是文親王葉重的親孫女兒,更令人詫異的是她居然還是未覺醒的德魯伊,而且還被冊封爲獸人王國的公主。葉重對此究竟知不知情呢?

現在想想,託付月清魂從獸人王國救回小霜的一定是文親王葉重。但是葉重爲什麼要救回小霜?阿恆相信在葉重的心裡,親情只是偶爾用來回憶的東西,絕不是他人生的重點。葉重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控制北疆,難道通過小霜和她的父母可以控制北疆?可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難道她能夠影響郭子忠的決定?阿恆不知道是自己太有想象力了,還是說葉重太有想象力了。

也許葉重也沒想到月清魂帶回來的是一個孤女,小霜的父母早已了無蹤影,他們極有可能已經死在獸人王國。所以,葉重的計劃不得不中斷,小霜就一直由月清魂代爲照顧。

然而月清魂爲什麼讓自己把小霜帶回狼城呢?雖然月清魂只是讓自己保護她,但阿恆相信對方的目的一定是讓自己把小霜帶到狼城,這也是自己唯一的選擇。

阿恆腦海中忽然一閃,這個事情似乎循着一根看不見的線在進行。而在整根線上,雖然發生了許多事情,但絕大部分都有極大的偶然性,只有找到其中必然發生的部分,才能揭示事情的真相。細想一下,這條線只有末端纔是必然發生的。這根線始於月清魂,終於義父。因爲只要在狼城,自己的所作所爲就不可能瞞過義父,也就是說義父一定會知道小霜的存在。難道月清魂就是利用這一點?

想通了這點,阿恆只覺得迷霧正被層層撥開,也就是說,讓義父知道小霜的存在纔是月清魂最終的目的。小霜和義父根本不認識,可是月清魂爲什麼會這麼做呢?他難道是想通過小霜的出現向義父隱晦地傳遞什麼信息?又或者月清魂和義父之間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約定?阿恆忽然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如果真是這樣,義父會不會早就知道了月清魂的種種計劃?阿恆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郭子忠對他們恩重如山,義父絕不可能這麼做,如果義父真的要殺郭子忠,絕對有比別人更多更好的機會,這瞬間的懷疑讓他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如果不是這樣,那他的分析再次進入了死衚衕。也許他也應該從分析月清魂的動機着手。毫無疑問,如果月清魂沒有撒謊的話,他所要做的就是顛覆所謂的神賜共和,他的敵人就是元老院那幫權貴以及他們背後的神族。要做到這一點,僅僅靠光明皇朝文親王葉重的合作是不夠的。因爲月清魂所要做的是徹底改變亡靈部落的政治格局。

但阿恆相信,即便月清魂對自己的實力有所保留,僅憑他自己的實力也不足以撼動一個近千年國家的根基。文親王雖然短期內可以成爲他的臂助,但他們最終還是要回歸敵對的立場。按照月清魂的說法,永夜很快會到來,冰原民族與人類之間的矛盾將不可調和,所以他們所謂的合作只能是曇花一現。

想到永夜,阿恆忽然有些明悟:也許自己還是把月清魂的動機想得太過簡單了。這些野心勃勃之輩其實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狹隘。月清魂所作所爲也不能僅僅用野心兩個字來概括。也許多年之前,他們就察覺到了永夜的存在。也許正如月清魂曾經告訴過自己的那樣,他是真的認爲元老院那些遲鈍庸碌之人已經無法帶領神族應對這場鉅變。也許他是一個自以爲有着高尚情操的混蛋。

這樣的人阿恆其實並不陌生,他們生來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而這種使命感讓他們習慣於站在雲端看這個世界。因爲他那故去多年的父親就是這樣一種人,毫無疑問,月清魂也應該是這種人,也許還要包括光明皇朝的那個文親王葉重。

這種人只要不是弱智或狂妄的瘋子,都無一例外均是深謀遠慮,遠見卓識之輩,他們有着極其堅定的信念,輕易不會被人所左右。他們漠視犧牲,習慣於做規則的制定者,他們習慣掌控一切,痛恨庸碌無能,他們都是一羣冷酷無情的混蛋,他們要麼成功,要麼毀滅。十多年前,阿恆的父親——神賜共和的執政官,冰封家族最後的家主——就這樣毀了亡靈部落,毀了親人,也毀了他自己。

阿恆無法容忍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尤其是發生在北疆,在狼城,在郭子忠身上。因爲他早已把那裡當作了自己的故鄉,在他眼裡,郭子忠就是他的親人,是他誓死也要保護的人。他必須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每每想到月清魂看向自己的瘋狂目光,阿恆就越發確信自己的判斷應該是準確的。如果這真的就是月清魂的動機,那他至少有兩方面的需求,一是擁有足夠抗衡並壓倒亡靈部落元老院多數派的力量;另一個則是讓人類帝國在永夜到來時無力阻擋亡靈部落南進。從這個角度來看,月清魂和葉重之間應該並非那種緊密無間的合作關係,他們各取所需卻又要互相堤防,在對付郭子忠這件事情上他們有共同的訴求,但是在永夜將臨這件事情上,他們之間的矛盾是無法化解的。

再回頭看月清魂把小霜託付給自己這件事,首先這件事的目的至少與其中一項需求有關。如果符合第一項,月清魂難道希望義父會成爲他重要的助力?但個人的力量再怎麼強大也無法左右天下的大勢,否則當年自己的父親就不用兵敗身死了。不是義父,難道是自己?月清魂想通過義父迫使自己跟他合作?

難道月清魂曾經說的是真的?自己真的掌握着一支不可想象的強大力量?阿恆一直以來都把它視爲無稽之談,如果真有這樣的力量,他爲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最最重要的是,這根小霜半點關係也沒有啊!

那麼就只能是第二項了,如果說月清魂的目的在於削弱人類帝國,爲未來打通南進通道做準備,那麼月清魂爲何在最近將小霜送了回去,而且是用如此隱秘的方式?難道義父也不是那條線的終點?可是義父自囚於狼城十年,幾乎沒有人與他有所交集,除了——

阿恆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頓時發現自己全錯了,義父根本不是月清魂聯繫的終點,真正的終點應該在郭子忠那裡。因爲,月清魂需要的是人類帝國陷入混亂,從而不斷被削弱,而不是簡簡單單地害死郭子忠。只有這樣,才符合月清魂的最終利益。那麼,月清魂一定是想通過小霜的存在來提醒郭子忠什麼,而且通過這種方式,可以避開葉重的眼線。阿恆相信此時郭子忠一定已經見過小霜了,只是月清魂想要提醒郭子忠的是什麼?阿恆想不通,也許只有當事人才清楚。

阿恆發現自己陷入了極度亢奮的狀態,他終於看破了月清魂的心思:當前,光明皇病重,葉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郭子忠依然毫無防備。如果北疆的局勢一錘定音,根本不符合月清魂的利益,所以他才用這種隱晦的方式提醒郭子忠,他要的是陷入長久混亂的北疆。這樣他掌控了亡靈部落以後,面對混亂中不斷削弱的北疆,他纔有可能打通南進通道,從而讓神族帶領亡靈部落從永夜中解脫出來。

是的,一定是這樣,阿恆有點佩服自己了。然而,他還沒得意多久,就發現還有一個遺漏的地方,那就是洛思元老。如果不是上次那個極其偶然的巧合,他根本無法發現洛思與劉繼業竟然有着不爲人知的合作關係,這意味着洛思代表的元老院其實與督察院有合作。而都察院早就已經成爲了葉重的一條狗。由此可知,元老院和葉重之間早有聯繫,而且從二人聯繫的手法來看,葉重應該沒打算讓月清魂知情,畢竟元老院和月清魂根本就是死敵。

阿恆心中哀嘆,這些陰謀家果然沒一個好鳥,月清魂揹着葉重跟郭子忠勾勾搭搭;而葉重也揹着月清魂與元老院眉來眼去。這個四角關係錯綜複雜到可以用一部百萬字的鉅著來詮釋。不過最令阿恆憂心仲仲的是:他們似乎不約而同地將狼城當作較量的中心。

阿恆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發現自己最應該做的是,首先回到狼城,狼城絕不應該成爲風暴中心,狼城人也絕不應該成爲這些陰謀家的犧牲品。他必須盡一切可能阻止這個陰謀。因爲一旦陰謀開始,阿恆相信狼城將面臨血流成河的局面。雖然他終究有一天要離開,但他希望無論何時,狼城還是自己生活了十年的狼城,是那個充斥着暴力、市井氣以及人情味的狼城。

然而,全身都被禁錮的他已無法施展任何神通,他又怎能回得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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