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素顏身穿一件單薄的素色對襟棉夾,雖說也是正宗宮紡緞面兒的,卻是洗得有些發白,如若細看,袖邊領口都有些毛邊,一條素色細花羅裙料子還算輕軟,卻是有些短了,裙邊蓋不住繡花鞋尖,這一身,看着可真有些寒酸,但她此時沒心思顧及這些。
大夫人身懷六甲,卻被老太太禁足在梓園裡不許出門,素顏想想前世時,孕婦必須多運動,纔會對生產有利,大夫人被禁足,連走動的地方也受了限制,又加之心事鬱結,怕是會影響胎兒發育呢。
時值金秋十月,金菊開遍了全府,滿目澄黃豔紫,陽光下炫爛奪目,但素顏卻無心欣賞。
一大早大夫人身邊的青凌來報信,說大夫人昨兒又沒吃什麼飯,她聽了心裡着急,忙往大夫人院裡趕,穿過月洞門,前面便是大夫人的院子,素顏不由加快了腳步。
“大姐,怎麼,今兒又不去給老太太請安?”從西邊路上緩緩走來藍府二姑娘藍素情,她大約十五歲的年紀,比素顏只小了幾個月,是父親平妻二夫人王氏所生。
素顏無奈地頓了腳,轉回頭來,就見藍素情身披一件簇新湖綠色絲絨錦披,裡着淺綠色宮綢對襟繡金邊的掐腰長襖,下着一條百褶長擺羅裙,亭亭玉立,嫋娜而來。素情生得嬌豔美麗,因着身體較弱,通身便流露出一股柔弱溫婉氣質,看着令人生憐,而那一身穿着,更是比素顏要強了不止百倍,不知道的,還以爲素顏是藍家的某個窮親戚。
“我先去看過母親後再去給老太太請安。”素顏不想在這個時候與素情生事,便耐着性子,淡淡地說道。
素情鄙夷的看着素顏,半挑了眉,臉上陰陽怪氣的:“大姐姐真是孝順,對大娘可算是關懷得無微不至呢,不過,若是妹妹這樣,二孃可就要罵了,說妹妹長幼順序都分不清,不尊祖母,反倒先去看望自家母親,如此做派,若讓人知道,可是會丟藍家的臉面的呢。”
言下之意便是在罵素顏不按長序,把母親放在祖母之先了,素顏心中又急又惱,卻惦記着大夫人,低了頭,懶得理她,轉身繼續往前走。
“大姐果真無禮呢,眼裡還有人麼?妹妹好生跟你說話,你甩袖子就走,莫非,大娘平素便是如此教你對待妹妹們的麼?”藍素情卻是不肯放過素顏,冷冷地在她身後說道。
這分明就是在故意找茬,一股怒意往頭上直冒,自已母親是藍家嫡室正妻,乃是京城望門顧家之女,因着顧家老太爺顧太師在爭儲中遲遲不肯站隊,被正當權的大皇子打壓,尋了個小錯罷免了官職,百年望族一時芨芨可危,而嫁給藍大老爺的顧氏失去了孃家的依仗,便遭大老爺冷落,二夫人構陷,如今不旦失了當家主母的地位,更是身懷六甲時都不得自由。
素顏神色端肅地看了眼素情,語氣也變得冰冷了起來,說自己可以,辱及母親,那便是大大的不該了,“母親如何教導於我,不由你一個晚輩來置喙,你只管做好自己本分就行了,我如何做,不用你一個庶女來教。”
一旁的紫睛見了便輕扯了扯素顏的袖子,大夫人在藍家早已失勢,二夫人掌着家裡的大權呢,大姑娘若在這時候與二姑娘起了爭執,倒黴的只會是大姑娘。
素顏就回頭看了紫睛一眼,紫睛微震,大姑娘的眼神並不怎麼凌厲,卻給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扯着衣袖的手不由就鬆了。
“庶女?哼,大姐姐,我母親也是平妻,憑什麼說我是庶女,我與你一樣是藍家嫡女,況且,如今老太太和父親不過是看在大夫人肚子裡的孩子份上,纔沒有休了她,如若再生個女兒出來,哼……”
方纔還留些情面,這會子原形畢露了,藍素情眼中鄙夷之色更甚,她最恨藍素顏拿嫡庶身份說事,以母親的家世才貌,怎麼能永遠屈居顧氏之下做一個側室呢,而且,自已又哪一點比藍素顏差了,頂着個嫡長女之名,卻是從小腦瓜子就木,學什麼都是半吊子,一樣也不精,哪像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身爲大學士的老太爺也一再的誇讚自己是京城才女呢。
素顏聽得心中一酸,素情的話並沒有錯,父親原就不太喜歡溫厚端莊的母親,嫌她太過無趣刻板,二夫人王氏也是出身名門,又是老太太的內侄女,性情活潑開朗,又心機深沉,慣會耍手段……如若母親生下嫡子還好,若又是女兒,只怕父親真的會休了母親而將王氏扶正。
“母親一沒犯七出,二沒做任何不賢不孝之事,父親憑什麼要休了母親?”
“憑什麼?哈哈哈,大娘已經拖累了藍家,你不知道嗎?如今顧家早已今非惜比,不但幫不了父親,更是因着姻親之故,差點將父親的五品之職都免去了,若非我表姐深受大皇子寵愛,在大皇子跟前說盡好話,如今怕是藍家已遭魚池之殃了。哼,就憑這一點還不夠麼?”素情拿帕子掩嘴譏笑,那眼神,就如看着一個白癡一般。
素顏正要再說什麼,眼尾就瞟見老太太屋裡的張媽媽正朝這邊走來,便譏誚地看了素情一眼道:“你當祖母和父親都如你一般齷齪無恥麼?藍家怎麼說也是百年世族,詩禮傳家,如此捧高踩低的小人行徑,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到。”說着,轉身便走。
但才走兩步,身後的衣服便被素情扯住,“你……說誰齷齪無恥?你給我說清楚。”素情到底是女孩子,哪裡聽人如此罵過她,心一急,便揪住了素顏的衣服,用力往回一拉,只聽呲啦一下,素顏身上的素色夾棉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自己可是隻剩幾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了,藍素情竟然……素顏回過頭,眼神冰冷如霜直視着素情,素情自己也嚇到了,一時吶吶地站着,素顏的眼神讓她生出一絲畏懼之意來,她平日裡欺負大姐早是家常便飯,每天不找素顏一點茬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更在欺負素顏的過程中,找到了身爲庶女的自信。
往日的素顏一般都是忍着,小心翼翼地讓着她,很少還口,可今兒她不但回罵了自己,那眼神還磣人得很,像是要用目光將自己戳穿了似的。
“你可真是丟人,還嫡長女呢,竟然穿件如此破舊的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爲藍家養了個叫花子呢。”作威作福慣了,素情不想在素顏面前示弱,硬着頭皮罵道。
素顏仍只是冷冷地看着素情,眼看着張媽媽走近了,她眼睛一溼,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就下來了,捧着破了的那塊衣襬,手輕輕顫抖着。
“二姑娘,中山候夫人到了,老太太讓奴婢支會你一聲,說是請二姑娘打扮齊整一些,換上莊重點的衣服去見客呢。”素顏的眼淚來得太快,素情還沒弄清她怎麼一下子由只小犳子突然便成了小綿羊,正訥訥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張媽媽已然走了過來,微嘆息了一聲後,對素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