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又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素顏的心情變得明朗了起來,一把挽住青竹的手,笑嘻嘻地對青竹道:“你家主子一會子會回麼?回了這給他親手做個點心吃。”

青竹聽得先是一怔,隨即冷峻的眼睛裡閃出笑意來,冷着聲道:“可不興只給主子一個人吃,奴才幾個也服侍得辛苦,到時,也得享些口福才行啊。”

“那是自然,咱青竹是誰啊,最漂亮,很瀟灑,最英挺的俠女呢,不給誰都得給青竹女俠吃啊。”素顏笑着將身子滾到青竹懷裡去了,聲音愉悅得很。

司徒蘭歪在大迎枕上,聽到屋外漸行漸遠的笑聲,眼裡升起一股水霧,葉成紹,晚上會到她這裡來嗎?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他了麼?不,藍素顏說的不是真的,自己沒有喜歡上那個混蛋,只是在堵氣罷了,對,只是在跟藍素顏堵氣,就是看不得她那一副虛情假意的樣子。

一轉頭,看到自己的貼身丫頭琴兒立在一旁,她眼珠子一轉,將琴兒叫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琴兒聽得眼睛瞪得老大,勸道:“小姐,不要啊,那會傷身子的,夫人要是知道了,會打死奴婢去,奴婢可不敢。”

“死丫頭,讓你去就快去,你不說,我不說,夫人怎麼會知道,放心吧,如果夫人怪罪下來,我幫你頂着就是。”司徒蘭沉着臉說道。

琴兒聽了仍是猶猶豫豫着,不肯走,司徒蘭拿起牀上的一個抱枕就向琴兒砸了過去,罵道:“是看本小姐如今沒落了成別人的妾氏了,所以,連着你們這起子奴才也不聽我的話了麼?”

琴兒也不敢接那抱枕,任那枕頭打在頭上,才撿了起來,哭喪着臉道:“小姐,奴婢是你的陪嫁,你好了,奴婢纔有好日子過,奴婢不過是怕您傷了身子啊,哪裡也不聽您的話?”

“那還不快去,磨蹭什麼?”司徒蘭又聽到外頭傳來素顏一連串歡快的笑聲,心情越發的鬱堵,一翻身,將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裡,半響也沒有接起頭來。

素顏帶着紫綢和青竹兩個去了侯夫人院裡,她有點不明白,侯夫人要打劉姨娘,白媽媽爲何要請了自己來,難道婆婆要懲治小妾,兒媳婦能夠勸解得了的麼?

白媽媽的態度讓人覺得奇怪,素顏都不知道她如此做,是爲了侯夫人好,還是爲了劉姨娘好了。

剛走到松竹院,就看到白媽媽親自迎到了園子外頭,一副很心焦的樣子,素顏也不好再磨蹭了,立即換了副憂急的神情,快步走了進去。

“大少奶奶可來了,快進去勸勸夫人吧,劉姨娘怎麼說也是有兒有女的妾室,又弱不禁風的,若真被打得有個三長兩短……侯爺回來,還不得更惱了夫人?”白媽媽行了一禮後急急地說道。

也是,劉姨娘可是侯爺最寵的小妾,若真被打傷了,侯爺會更加厭棄夫人,白媽媽倒真是爲夫人着想的呢。

如此,素顏不疑有它,跟着白媽媽進了侯夫人的屋裡,正堂裡並沒見着人,素顏不由蹙了眉,正要問白媽媽,白媽媽已經將裡屋的簾子掀起,素顏便看到劉姨娘正跪在地上垂淚,一雙明麗的眸子淚水盈盈,神情悽楚無助,整個人顯得嬌弱可憐,就像暴風雨中一株柔懶的樹苗,隨時都會被風雨折斷一樣。

而侯夫人正坐在牀上,目含震怒,一隻左手伸在牀外,邊上晚榮正用帕子幫侯夫人洗着手,神情小心亦亦。

“母親因何生怒,您不是有頭痛病麼?還是少生氣的好,頭痛病就是得心平氣和纔好,生氣會加重病情的。”素顏沒有管地上的劉姨娘,快步走到了侯夫人牀邊。

“哼,我死了,不是更合了別人的心意麼,這麼些年,人家一直被我壓制着,口氣心不服,想着方子整治,謀害我呢,如今看掌家權也在兒媳你手裡了,就更不將我看在眼裡了。”侯夫人冷哼一聲道。

劉姨娘聽了哭得更傷心起來,卻是半句也不敢反駁。

素顏聽侯夫人話裡有話,好像不只是在罵劉姨娘似的,便笑道:“母親您多想了,兒媳哪裡就真能掌家理事了,不過是邊學邊像罷了,府裡沒有母親掌舵,兒媳做事可沒底呢,等母親病好了,這府裡,還是母親您當家作主。”

侯夫人聽素顏這番話說得好,臉色緩了緩,卻是瞪着劉姨娘罵道:“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可不這麼想,她們哪裡知道兒媳的孝順,以爲兒媳如今封了一品,在府裡就是最大的誥命,整個侯府便都由兒媳作主了,眼裡自然不會還有我失了勢的侯夫人了啊。”邊罵,口裡還不時的輕噝一聲,似是很痛的樣子。

素顏這纔去看她的左手,晚榮正幫她上藥,原來,手背上被燙紅了好大一片,地上還有一些碎瓷片,和一些殘餘的粥渣,鼻間聞到一陣八珍粥的清香,心裡立即明白,原來,劉姨娘服侍侯夫人用粥時,粥潑了,灑在侯夫人手上,所以,侯夫人才大發脾氣的。

劉姨娘服侍侯夫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素都是小心了又小心,又怎麼會突然會燙傷了夫人呢?怕是夫人故意想找個茬子整治劉姨娘一頓吧,素顏便看向白媽媽,果然看到白媽媽神情篤定地站着,方纔那一臉的憂急之色早已不見了。

“母親,兒媳那裡還有瓶上好的燙傷膏,還是前些日子相公在宮裡討來的,兒媳着人去拿來給您用吧。”素顏沒有過問侯夫人發脾氣的原因,關切地對侯夫人道。

侯夫人聽了臉色一僵,微有些不自在,素顏剛進門的第一天,便被自己燙了手,她那藥,正是那時得的,素顏說這話,貌似孝順,實則是在打她的臉呢,她的嘴脣扯了扯道:“你倒是個有心的,比我那嫺丫頭還要孝順幾分呢。”

素顏聽了忙讓紫綢回去取藥,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劉姨娘一眼,這個時候,若是對劉姨娘好,只會使侯夫人更氣,她可不想侯夫人將火氣移到自己身上來發,劉姨娘多被整治下也好,司徒蘭昨夜所中的毒,十有**是劉姨娘下的,這個女人一派雲淡風清的樣子,實則內裡陰險之極,府裡大多的事情,怕都與她有些關係。

“兒媳啊,這兩天,你可都將府裡的事情弄明白了?那些下人可還聽調擺?”侯夫人突然轉了話頭對素顏說道。

“還好,都是母親手上用慣了的人,有母親坐鎮在兒媳身後,她們哪敢不聽兒媳的吩咐啊,這幾日,府裡諸事都還算順利呢。”素顏心中一凜,很小心的回道。

“那帳本你如今可是會看了?”果然,侯夫人緊接着問道。

“帳本啊,會看一點,但有些地方生澀得很,看不明白,兒媳正求了姨娘幫忙呢,母親不是說姨娘最是能幹麼?”素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眼睛裡略帶着一絲不安。

“有什麼不懂的,就拿來問娘吧,娘會教你的,劉氏如今可不是能隨便支使的,兒子也到了本席上學,她將來要做狀元娘呢。”侯夫人冷笑一聲道。

“是,母親,兒媳不懂的會問您的,兒媳這兩日也是看孃親病體未愈,不便打憂,所以才請了姨娘幫忙,有娘助我,兒媳自然心裡更爲踏實了,不過,姨娘好像看出些什麼問題了來了,兒媳正打算請教母親呢。”素顏恭順地對侯夫人道。

劉姨娘一聽這話,臉色刷白,擡了頭怔怔地看着素顏,侯夫人正在氣頭上,大少奶奶這會子將這事捅出來,不是想要她的命麼?

“哦,她查出問題來了?你拿來給我瞧瞧,是哪些問題。”侯夫人冷笑着看向劉姨娘,眼裡閃着一絲譏諷和嘲弄。

素顏聽了忙道:“今兒就算了吧,母親才傷了手,頭又還痛着,兒媳不拿這些鎖碎事煩您了,兒媳一會子回去,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那些可都是劉姨娘查出來的,侯夫人貪沒的公財的證據,她怎麼會輕易的交給侯夫人,其實,劉姨娘也很聰明,不過是將一些旁枝末節的東西記錄了下來,大筆的漏洞她並沒有碰觸,但是,當時素顏變着法兒強迫她提筆記抄,那些個大數目都是素顏自己點出來的,又是當着她的面,想撇開都不行,字跡又全是她的,劉姨娘便是想辨解,也無從說起,只能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

侯夫人聽了素顏的話,果然看劉姨娘的眼光更爲陰戾了,眼裡像藏着支鐵箭一樣,隨時都要將劉姨娘射穿,突然揚了聲道:“人呢,都死了麼?還不將這賤人拖出去,重打三十板子!”

立即進來兩個粗壯的婆子,上前來就拖住劉姨娘往外走,素顏眉頭皺了皺,先前就說侯夫人會打劉姨娘三十板子,自己在路上也磨蹭了好一會,就是想等那刑罰罰了一半纔過來,可自己進來了這麼久,侯夫人才下令……很有點要當着自己的面行威的意思,是想殺雞警猴麼?

她擡眸看了眼白媽媽,白媽媽神情淡定沉着,眼睛也正好看了過來,素顏心頭一震,暗暗冷笑,收回目光,很是急切地勸侯夫人道:“母親,姨娘固然有錯,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又是三少爺和文英文貞小姐的親孃,您不給她留臉面,也要看在幾個弟弟妹妹的份上,且放過姨娘吧。”

素顏說得聲情並茂,言語真誠,但這話一出來,卻是惹得侯夫人更氣,指着劉姨娘罵道:“死狐媚子,裝得一派清雅高潔,卻是最會使媚術,仗着生了幾個崽子就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揚威,真以爲本夫人拿你沒法子呢,連本夫人你也敢謀害,打,拖出去往死裡打。”

劉姨娘聽侯夫人罵得難聽,柔弱擡起頭,眼裡一片悽苦,睜着如水般的淚眼對夫人道:“夫人,卑妾盡心服侍您多年,從不敢有半點忤逆的心思,對您忠心耿耿,您……您真下得了手,要打死卑妾嗎?”

侯夫人微眯了看着劉姨娘,眸光冰冷如霜,大聲吼道:“似你這等謀害主母的賤人不打死有什麼用?你們還等什麼?拖出去打。”

兩個粗使婆子被侯夫人吼得一震,拖起劉姨娘就往外走,劉姨娘也不掙扎,任那兩個婆子拖着,快到門口時,她又哀哀地哭道:“夫人,您就看着卑妾每日爲您精心熬製的補粥的份上,看在卑妾每日爲您端茶倒水的份上,也要饒了卑妾這一回啊,十幾年的姐妹,難道就沒一點情誼嗎?”

只是求饒,始終沒有說侯夫人半點不是,聲音聽着悽苦,卻並沒有絕望和恐懼的意味在裡面,素顏感覺,劉姨娘彷彿心有成竹,料定侯夫人不會真的打她一般。

她略一思忖,上前向侯夫人跪下來道:“母親,姨娘說得是,她服侍你十幾個,便是一個隨身的丫頭,也能有了感情,您看在這麼些年同時服侍父親的情份上,饒過劉姨娘這一回,要不,輕罰些吧,劉姨娘身子太過柔弱,怕是禁不起幾板子啊。”

白媽媽聽了這話,渾濁的眼裡,精光一閃,皺了皺眉,終於開口勸侯夫人了,侯夫人卻是聽到那句一起服侍侯爺的話,更挑起了她心底的怒火,像是發了狂一樣,抓起牀頭櫃上的一個茶杯便向劉姨娘擲去,罵道:“你還表功啊,讓你服侍我,委屈你了吧,你巴不得我早死了,你好坐上正位,做侯府的當家主母?我呸,也不看看你什麼出身,破爛貨一個,還以爲自己是九天仙女呢,再裝得清高,也是那種地方出來的,下賤東西。”

那茶杯沒砸到劉姨娘,水卻濺溼了劉姨娘素白的裙襬,劉姨娘被侯夫人罵得臉色刷白,眼裡露出一絲絕望的恨意,她突然兩手一掙,看似柔弱的雙臂竟然將兩個粗壯的婆子彈開,身子站得筆直,兩眼銳利如剛出鞘的利劍,直射向侯夫人,冷冷地對侯夫人道:“我雖淪落,但潔身自好,待侯爺癡情一片,從未有半點不貞不潔之事,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不可以污辱我,當年,我如何會淪落那種地方,你最清楚,這侯夫人的身份,原該是誰的,你心裡應該明白,這十幾年來,你都做過什麼事情,不要以爲,別人都不知道,不要逼我說出不好聽的來。”

侯夫人聽了眼裡露出一絲驚恐,臉色一白,對劉姨娘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你自甘墮落到了那種地方,與我何干,原來,你真的是在肖想這侯夫人的位子啊,裝了十幾年,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麼?還想跟我翻舊帳了?”

白媽媽一見這兩人將平素從不能宣之於口的都在往外吐,一時急了,這有點出乎她的預料,忙拉了拉侯夫人,“夫人,您身子不好,不要太動怒了,會加重病情的。”

一時又瞪那兩個婆子,罵道:“還不快請姨娘出去!”

侯夫人真的撫住頭,哎喲呼痛了起來,扶着白媽媽的手往牀上躺去,那兩個婆子有點不知所措,侯夫人可沒說不打劉姨娘了,命令還沒收回呢,而白媽媽那意思像是隻劉姨娘出去,竟在息事寧人,她們究竟要聽誰的?

素顏見了便上前勸侯夫人道:“姨娘也是年紀大了,說話有時難免糊塗,那板子她也禁不起,母親,您就免了她的責罰吧,這會子下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呢,畢竟您纔是這府裡的正主子。”

侯夫人的命令早就下出去了,叫她就此改口,那不是在打自己的臉嗎?她原是聽了白媽媽的話,裝頭痛,藉機就此算了的,沒想到,素顏又故意提了起來,這倒讓她奇虎難下了,不打,還不行了,便氣哼哼的道:“她們都當我是死的呢,根本不拿我的話當一回事,本夫人都說好幾遍了,就沒一個人聽我的,哎喲,我的命啊,可真苦啊……”侯夫人突然放聲大嚎了起來。

素顏早看出來,劉姨娘說出那一番話時,侯夫人臉色就變了,雖然叫得厲害,氣勢卻弱了下來,估計侯夫人不會真打劉姨娘了,她想起司徒蘭昨夜中的毒,想起劉姨娘的陰狠,不讓她挨一頓打,實在難消她心頭的鬱堵,所以,才故意讓侯夫人下不得臺的。

兩個婆子聽侯夫人如此一哭,哪裡還敢再耽擱,又上來,拖了劉姨娘就往外走。

劉姨娘兩眼神凌厲地看了眼素顏,眸中燃着兩簇怒火,素顏淡淡地回望着劉姨娘,很是無辜,又無奈地說道:“姨娘,你就給夫人認個錯吧,夫人如今正在氣頭上,一時都勸解不開呢。”

經過方纔的對恃,劉姨娘哪裡肯再認錯,她冷冷地掃了一眼侯夫人,任那兩個婆子拖了下去。

白媽媽這下真急了,臉上冒出毛毛細汗來,她等兩個婆子將劉姨娘往外一拖,自己也轉身要跟了去,素顏一把扯住白媽媽道:“媽媽,夫人好像有些發燒呢,您快勸她不要再哭了,大哭傷身啊。”

白媽媽聽了這話,還如何好走,忙吩咐晚榮去請太醫,自己坐牀頭幫侯夫人按摩頭部,邊按邊勸。

外頭終於響起一聲悶哼,劉姨娘還真是能忍,一板子打下去,竟然沒有慘叫,也是,她那樣仙一般的人兒,又怎麼會用叫聲影響自己的形像呢,素顏心裡無比暢快,非是她心狠,實在是侯夫人和劉姨娘兩個都太過份,自己進門才幾天,就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自己,不趁機懲治懲治,她們真當自己是好欺負的。

白媽媽原是想請了素顏來,一是化解侯夫人怒氣,二嘛,是侯夫人要做戲給她看,侯夫人對掌家之權念念不望,不甘心被素顏拿了去,所以,才演了這麼一出,想發威給素顏看,沒想到倒被素顏給利用了,假戲變成了真火,使得侯夫人與劉姨娘的矛盾激化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了。

屋外連連傳來悶哼聲,劉姨娘應該被打了十好幾板子了,素顏在一邊不停地叨叨,“母親,別打了吧,再打下去,姨娘可真的受不住了,意思意思就行了,一會子侯爺回來,見姨娘被打了,定然會大發脾氣的。”

侯夫人聽到屋外的聲音,其實心裡也很爽,但也怕真的打出什麼事來,侯爺那裡不好交差,可她今天原就是想借此在素顏面前立威的,聽素顏如此一說,反倒不好叫停了,一咬牙,怒道:“不過是個賤卑,侯爺還能爲了她而對我這個正室夫人如何?打,不打死她,不停手,這三十板子,一下也不能少了。”

白媽媽聽了快要氣死,擡頭瞪了素顏一眼,起了身,蹬蹬往外走去,很快,外面的悶哼聲便聽不見了,素顏也沒再在侯夫人面前說什麼了,打了十幾板子,應該也差不多了,便很殷勤地拿了美人錘,幫侯夫人錘起腰來。

這時,外頭傳來一聲痛哭:“姨娘……您……您怎麼會被打成這樣了。”

素顏一聽,像是成良的聲音,不由微怔,成良每天上午都要去外頭鋪子裡收帳,今兒倒是回來得早啊,她垂眸看了侯夫人一眼,果然看到侯夫人眼裡閃出一絲戾色,眉頭也皺了起來。

素顏知道自己不能再裝糊塗下去了,忙對侯夫人道:“母親,成良來了,那孩子見到姨娘被打,心裡怕有些不舒服,兒媳出去勸勸。”

侯夫人聽了罵道:“怕他不舒服做甚?他還敢翻天不成?”

不過,卻沒有阻止素顏,素顏這才從屋裡急急地走了出來,一看白媽媽正沉着臉,指揮着人拿擔架擡劉姨娘,成良正扶着劉姨娘,眼中隱含淚水,原本忠厚朴實的臉上滿是憤怒和不屈,額間的青筯都暴了起來,而劉姨娘的一隻手,死死地拽着成良,似是怕他太沖動,會鬧出事來。

素顏看得微怔,劉姨娘倒是個好母親,自己傷得那麼重,也不肯讓成良與侯夫人起衝突,素顏在心頭嘆了一口氣,若不是這該死的一夫多妻制,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的陰謀詭機,如此多的相互謀害,以致親情淪喪,手足相殘,劉姨娘種種行爲,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給兒女掙個好未來罷了,只是,方法不得當啊,侯夫人並非表面的愚笨,她的心機,不見得就比劉姨娘差,兩相爭鬥下去,最後受害的,怕還是幾個子女。

想想後院裡的那片藥田,那種藥物連紹揚也要用到,她心裡就一陣陣的發寒,紹揚那樣乾淨溫和的男子,也不由自主的捲進這場妻妾,嫡庶之爭裡來,受盡煎熬。

只是不知道紹揚他究竟是得了什麼大病,可果可以,還是勸他少用那種鎮痛藥爲好。

“快些擡了姨娘回去症治吧。”素顏看到成良眼裡的痛苦與不屈,她心裡也不太好受,上前拉住成良道:“你大哥那裡有些好的傷藥,一會子我使了人給姨娘送來,你好生服侍姨娘回屋裡。”

成良聽了擡頭掃了素顏一眼,眼底閃着一股濃烈的恨意,她不由怔住,十四歲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強烈的恨意,似是要毀滅這片天地一般,劉姨娘,平時都教了他些什麼啊,讓個好好的孩子變得像魔鬼一樣的可怕。

劉姨娘痛得快要暈過去了,但那隻拽住成良的手,始終沒有鬆開,這時,兩個粗使婆子過來,將她擡起,成良不得不也跟着站了起來,想掙開劉姨娘的手,便掙了幾下都沒掙脫,就聽劉姨娘道:“回去,下午去西席唸書,不然,不要再叫我娘。”

成良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哽着聲道:“姨娘,你放心,先生說,成良的功課很好,明年,成良一定要考個秀才給您看。”

劉姨娘的嘴角艱難的露出一絲欣慰的笑來,仍是拽着成良。被婆子擡走了。

空氣中還有濃濃的血腥味,素顏方纔只看到了劉姨娘身上血跡斑斑,但沒有看到她的傷口,她知道,不管那幾個婆子打得輕重如何,劉姨娘今天還是受了懲罰了,那個心機深沉,靈瓏惕透的女人,怕是第一次在府裡捱打,但願她能吸取些教訓,不要再來惹自己,不然,這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正要轉身離開,這時,文英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到了她的面前,眼裡含着兩行清淚,素顏心頭一緊,這個爽直率真的女子,有着男子的英氣和爽朗,但願她沒有被這侯府的污濁之氣所染,能保持一個率真的本心纔好。

“大嫂,我隨你去拿藥吧,姨娘她,身子很弱,每晚都會咳,被打得這麼重,只怕……那病情會更重了。”文英聲音有些發顫,拿了帕子拭着眼淚。

“走吧,我看看你大哥那裡還有止咳的藥沒,多拿一些去,姨娘不是懂醫的麼?怎麼會一直咳?”素顏過來牽了文英的手道。

“那是固疾了,年輕時就染上了,很難治好的。”文英淚眼婆娑,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素顏方纔在侯夫人屋裡也聽到了一些,明白劉姨娘的身世可能也不平凡,經歷必然坎坷,不過,經歷過苦難的人,應該要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纔是,不該妄想不該得到的東西,更不該想將別人的幸福據爲已有,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那能真正幸福麼?

素顏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安慰了文英幾句,文英自己倒是先說了:“姨娘,以前也是出身大家的,只是,外祖家裡,突逢厄運,全家被抄滅家產,男子發配,女子充入教坊……”

素顏聽得怔住,怪不得,侯夫人會說劉姨娘是那種地方出來的,唉,果然又是一段可憐的故事,她拉了文英的手道:“既然知道姨娘過得辛苦,那你們就好生孝順她,不要讓她爲你們操心纔是,妹妹將來若是能嫁個好人家,也算是給姨娘爭口氣了。”

文英聽了眼神更爲憂鬱起來,苦笑道:“我比文靜還大,可是,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又只是個庶女的身份,想找個好人家,談何容易,我又不願給人做填房……”

素顏聽得心裡也一陣酸楚,安居文英道:“壽王府的梅花會過幾天就會開了,到時妹妹一同跟我去就是,妹妹花容月貌,一定會有不少夫人能看中妹妹的。”

文英聽了臉上這才閃過一絲羞澀來,感激地對素顏道:“妹妹多身嫂嫂,嫂嫂如今可是一品,能跟在嫂嫂身邊,可是妹妹的榮耀呢。”

文英一直跟着素顏到了苑蘭院,拿了藥後,又坐了一會子,正要走,就遇到文嫺和文靜兩個雙雙來了,文英便有點不自在,文嫺見文英還好,主動上前道:“大姐姐,原來你也在大嫂這裡啊。”

文靜卻是冷冷地掃了文英一眼,不陰不陽道:“大姐是不是沒有接到壽王府的貼子啊,要不要,我和三妹妹帶你進去?”

文英臉一白,隨既淡笑道:“我不跟你們一道了,大嫂說帶我去呢。”

文靜聽了臉色一沉道:“大姐倒聰明,知道找大嫂是最方便,最體面的,不過,我和三妹妹早就跟大嫂說好了,要同坐一輛馬車呢,馬車不大,怕是會擠呢。”

素顏看不得文靜擠兌欺負文英,便上前打散方道:“都在門口喝冷風做什麼?快快進來,屋裡坐,沒得還說我這個大嫂小氣,妹妹們來了,擡待不周。”

文英卻是對素顏行了一禮道:“多謝大嫂,妹妹就不再坐了,我去姨娘那送藥。”

“庶女不是不許與姨娘走得太近麼?不過,劉姨娘倒底不同,是伯父跟前最得寵的,便是有些許的愈矩,也沒有會認真呢,只是,三妹妹,伯母要是知道了,怕是頭痛病又要犯了。”文靜不等文英走遠,又不陰不陽地說道。

素顏倒真的不太喜歡文靜這個樣子,她是二房的,文英根本就傷不到她的利益,又何必處處針對文英呢?

文嫺聽了也蹙了眉道:“二姐姐,你別說了,姨娘受傷了。”又自己懷裡拿出一個荷包來,走近文英,塞到她手裡道:“原是要親自送到姐姐屋裡去的,正好看到了,姐姐就拿去吧。”

文英想要推託,文嫺眼裡就起了霧氣,“姐姐不是要看姨娘麼?快去吧,一會子父親要回來了,還望姐姐幫母親遮掩幾句,母親她……她最近越發的糊塗了,怕是頭痛得厲害的緣故。”

文英走後,素顏留着文靜和文嫺在屋裡說話,又拿了點心給她們吃,文靜邊吃着點心,邊道:“大嫂,壽王宴那天,東王妃會帶了世子一同來,中山侯夫人也會帶了世子去呢,聽說,大嫂與中山侯夫人可是世交,也不知道中山侯夫人的性情如何,聽說,很是溫和可親呢。”

素顏聽得臉色一僵,她與上官明昊退婚的事情,京裡不知道的少,她雖跟上官明昊已經沒有了關係,可是中山侯夫人着實於她有恩,一想到會在那種場面碰到侯夫人,她就有些忐忑不安,不知如何面對。

文靜明知道這是自己的心結,怎麼會當着自己的面提出來,莫非……她擡眼看文靜,只見她眸光瀲灩,似喜還羞,頓時恍然,怪不得,自己先頭如此捉弄過她,她卻突然改了性子,對自己着意討好起來,原來,是想嫁給上官明昊,想自己在從中拉線。

也不想想,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合適與中山侯夫人交談?兒子被人退婚,這對中山侯夫人來說,也是個打擊,也是丟了臉面的事,她便是與自己母親的關係再好,怕也是不想再看到自己吧,這個文靜,想事還真不是一般的彆扭呢。

“侯夫人性子是極好的,到了那天,你見了就會知道的。”素顏輕描淡寫地說道。

又轉過頭,與文嫺說起東王世子來,文嫺眼睛亮亮的,對素顏道:“那天二皇子也會去呢,大嫂,聽說你和明英郡主也有交情,那天你可要介紹妹妹與她認識哦。”

素顏聽得詫異,司徒家與明英郡主的關係非同一般,怎麼文嫺作爲寧伯侯府的嫡女反而不認識明英呢。

文嫺似乎看出素顏的疑問,臉色微帶了些委屈道:“不就是大哥羅,大哥的名聲太壞,我們姐妹幾個出去了,也不招人待見的,那些人都自命清高,不太與我們說話,我也不想求着她們,就……”

原來如此,葉成紹這傢伙也真是的,小時候不知道做過多少惡作劇的事情,害得京裡的大家閨秀都不敢與寧伯侯府的人接近。

兩姐妹又在素顏屋裡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這時,門簾子一掀,葉成紹帶着股風寒之氣自外面走了進來。

文靜和文嫺兩個臉色一肅,忙起身給他行禮,葉成紹笑着擺手讓她們繼續坐,自己也大馬金刀的坐在素顏身邊,對兩姐妹道:“你大嫂一個人在家裡也孤單,你們幾個以後要多來陪陪她纔是。”

說着,自懷裡拿出兩個盒子來,給文靜和文嫺一人一個。

文嫺單純,當着葉成紹的面打開一看,竟是兩朵樣式新鮮,做功精緻的宮花,她立即笑彎了眼,對葉成紹道:“多謝大哥。”

文靜也打開來看,果然也是一朵漂亮的宮花,笑道:“難得大哥肯送我們禮,可要好生收好,明兒到壽王府去,正好有得戴呢。”

葉成紹聽了便道:“你們要跟你大嫂一起去壽王府麼?那天我也去。”

兩姐妹一聽,立即垮了臉,爲難地看着素顏,素顏心知她們的心結,笑道:“相公,你就別跟着我們幾個女兒家摻合了,沒得讓幾個妹妹不自在。”

葉成紹聽了對文靜和文英兩個一瞪眼道:“我不去可以,你們兩個可得好生護着你嫂子,回來,大哥還有禮物送給你們。”

兩姐妹聽了對望一眼,忙應了,又坐了一會子後,正要起身走,外頭紫雲來報說:

“大少奶奶,司徒姨娘使了琴兒來說,司徒姨娘病了,請世子爺過去。”

來得好快啊,素顏轉了眸看着葉成紹,並沒做聲。

“病了?可請了太醫?”葉成紹有些怔忡,問紫雲道。

“奴婢不知。”紫雲老實地回道。

“我請過陳太醫看了,還開了些藥。”素顏淡淡地回道。

“大哥,既便是太醫看過了,你也要去看看司徒姐姐的,你可是他的夫君呢。”文靜看葉成紹似是不太想去的樣子,很是不滿地說道。

“相公,你便去看看司徒妹妹吧。”素顏也想讓葉成紹去看看,她不想管着他,兩人之間相互是否忠貞,要看各自的心,而不是靠防備,靠管束,心若有異,再防也防不住,管住了,也沒意思。

“娘子,我好累呢,我又不是太醫,她又不喜歡看到我,去了沒得惹她生氣,我就不去了吧。”葉成紹竟然苦着臉對素顏道,一副很爲難的樣子。

素顏見了不由哭笑不得,這位還以爲是自己強迫他去呢……她不由微眯了眼,審視地看着葉成紹,不會是以退爲進吧?

“大哥真是的,女兒家喜歡說反話,哪裡就真的不喜歡你去看她了,司徒姐姐既是派了人來請,自然是想見你啊,生了病的人,最是脆弱了,想你安慰她呢。”文靜捂着嘴打趣道。

這時,琴兒突然自外頭衝了進來,一下子便跪在了葉成紹面前,哭道:“世子爺,姨娘正發高燒,說糊話呢,您快些去看看吧,昨夜關了一夜的黑屋,至今粒米未進,又突然發燒,怕是……”

葉成紹聽得臉一沉,眸光變得凌厲起來,沉聲對琴兒道:“真的是在小黑屋裡着了涼麼?”

琴兒聽得臉一白,垂了首哭道:“爺,小黑屋是什麼地方您不知道麼?姨娘在孃家時,哪裡受過那等苦楚,她身子嬌弱,雖只是一晚,卻是風寒入骨了,不信,您去看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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