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竹屋，首先傳過來的便是一股濃烈的藥香。
然後便看到了墨離坐在牀榻上，右手正拿着煎藥的藥壺緩緩地向旁邊的瓷碗中倒入藥汁。
一舉一動不見半分頹唐之色，反而多出幾分風流韻致來。
果然是天生的好皮囊，就算現在這個模樣，也如同一幅畫一般。
“怎麼，還是出不去？”墨離放下藥壺輕笑着開口。這一年江青菡嘗試了多少次他是清楚的，只不過每一次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若不是他的雙腿不能動的話，他也倒真想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陣法和地勢能有如此的厲害。
“廢話，若是我能出去了，還在這裡和那老頭瞎耽誤工夫啊。”江青菡絲毫毫不客氣地開口。
這一年裡面，這個山谷只有他們三個人，而算起來，自己和墨離又是舊時。雖然他們的確是仇人，可是相處久了，倒比之前更多了一些隨意。
墨離輕笑一聲，也不因爲江青菡剛纔的話惱怒。在他印象裡面的江青菡好像一直都是嫣然淺笑間算計人心的，現在這個樣子倒還真是更有趣了幾分。
拿起藥碗，將裡面的藥汁一飲而盡，嗯，真苦，比前兩天的又要苦上不少。估計是哪裡不小心又得罪那個老頭了。
“怎麼？黃連又多了些？”聲音裡半真半假的帶着幸災樂禍。墨離雖然沒有說藥苦，連那好看的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可是江青菡剛纔就聞到了那股藥味。
“嗯，估計那老頭是年紀大了，忘記自己放了幾遍黃連了。”墨離放下藥碗，又拿起茶杯喝了兩口，才勉強壓下嘴裡面那個苦味。
“你才記性差呢，老頭子我記性不知道多好。”遠遠的傳來白髮翁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廚房，一起傳過來的還有翻找東西的聲音。
“嗯，聲如洪鐘，聽起來可以多餓個幾頓。”江青菡故意提高了一點聲音說道。
翻找的聲音先是停了一下，然後就又繼續了，不過白髮翁卻一直都沒有再說什麼了。
墨離見這個樣子，和江青菡兩個人倒是相視一笑。
“恐怕那老頭現在正在腹誹。”江青菡聳了聳肩。
墨離也輕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恐怕我的藥快要都是黃連了。”
江青菡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若放在一年前，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和墨離竟然能如此心平氣和的面對面說話。只能說人生有太多的意外了。
“想回去嗎？”墨離靠在牀上，神色有些飄遠。
“想。”江青菡沒有任何的猶豫。這一年雖然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了，看似每天笑着好像淡忘了，可是隻有她自己明白，她內心的思念從來沒有因爲時間而減少，而是瘋狂的滋生蔓延。
她想念爹孃，想念小荷，想念落痕，小怪大怪，更想念段景昊……
聽到這個答案，墨離自然是一點也不會奇怪。轉過頭，看着江青菡，墨
離又笑着問道:“恨我嗎？當初如果不是我的話，你們也不會分開。”
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當初爲什麼就那般的拼死也要把江青菡拉下祭臺，想要和她同歸於盡。或許只是那一瞬間的想法，他想要段景昊痛苦。哪怕他已經想清楚了，段景昊其實沒有錯，可是他還是想要他痛苦。
江青菡看着墨離淺笑的樣子，可是那笑容中分明有苦澀，甚至還有一點後悔。“笑不出來就別笑了，不是每個時候都需要用笑容當面具的。”
墨離聽到這句話，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不需要時時刻刻都拿笑容當面具？可是他已經記不清楚了這張面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戴上的了。
可是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減，“恨我嗎？”
“當然恨。”江青菡回答得毫不猶豫。“說起來，如果不是你的話，我也不至於現在被困在這個山谷裡面。”
可是恨有什麼用呢？自己還不是一樣出不去。
“既然恨我，爲什麼還能這般心平氣和的和我聊天呢？”墨離看着江青菡，好看的眉眼中倒沒有多麼的疑惑。彷彿剛纔那句話，只不過是隨意問出口的罷了。
“你覺得我能有更好的選擇嗎？每天看到你臭罵你一頓，然後再想方設法的在你的藥裡面動一點手腳？”江青菡笑着說出幾種可能性。
“爲什麼不呢？畢竟如果你真的要在我的藥裡面動手腳的話，那並沒有多大的難度。而這樣也可以報了仇，甚至可以解決後患。畢竟我活着，對於你們來說很有可能是個威脅。”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墨離真的那麼設想過。他甚至覺得江青菡是一定會在他的藥裡面動手腳的，畢竟這個辦法是最方便的。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已經一年了，對方不但沒有任何動作，對他的態度反而越來越隨意，甚至看不出有恨他的痕跡。
江青菡看着一臉淺笑的墨離，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搖了搖頭，也笑着開口:“那不是我。”
“什麼？”墨離有些疑惑。
“我說，那不是我。”江青菡又重複了一遍。“縱然我怨恨你當初把我拉下山崖，可是現在我也做不到在你藥裡面下毒這件事。因爲那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行事風格？”墨離笑着重複了這四個字，如仙人般俊逸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瞭然，可是同時又似乎還有一絲疑惑。“行事風格很重要嗎？達到目的才最好，不是嗎？”
“達到目的才最好，真的是這樣嗎？”江青菡看着墨離那張驚爲天人的臉，想起一年前在祭臺上看到瘋狂的樣子。“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當初你在命令王貴妃給段帝下毒的時候就應該成功了。當時如果毒死他，那你一切的目的也能達成，可是你沒有。而是偏偏選在了祭臺這麼一個文武百官都在場的地方，冒更大的風險，籌備更多。這麼算起來豈不是很不值得？”
墨離聽到江青菡這話，看着那傾國傾城的容顏上面的一絲瞭然。這一年的相處
，他越發明白了眼前這個女子有時的通透和豁達。越明白這一點，他也就越明白了段景昊爲什麼這麼喜歡江青菡。“你似乎總能看透人心。”
所以她能夠了解自己內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一語說出自己心中一直沒有看清的地方。
“只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江青菡笑了笑，看透人心，人心實在太過複雜了，想要看透談何容易。
“你說，段景昊現在是不是已經登基稱帝了？”墨離神思有些飄遠，慢悠悠地開口說道。或許是因爲山谷中太過悽清，又或許是因爲現在的墨離跟以前的，總歸是有些不同了。現在他的話到一日一日的多了起來。
“應該是吧。”江青菡這一年一直被困在山谷中，與外界隔絕，對於外面的消息一無所知。不過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段景昊現在的確應該已經是皇上了。
“你說他還會不會繼續在找你？”墨離像是突然來了興致似的，“又或者說他現在已經娶了皇后，納了妃嬪，認爲你已經死了。”
江青菡沉默了一會兒，已經一年了，自己這一年間沒有傳出去任何消息，想想他在外面可能也探查不到任何痕跡。就算段景昊真的以爲自己死了，那似乎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江青菡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心裡面還是抱着一絲期望的。希望段景昊能夠繼續尋找自己，希望他不要娶了別人。
“或許吧。”江青菡淡淡的一句，將所有情緒都斂在了心裡面。
“有朝一日，你出了這山谷找到了他，發現他真的已經把你就遺忘了，或者以爲你已經死了而娶了別的人，你又會怎麼做？”墨離看着江青菡的神色，似是有心，又似是無意的閒聊。
“你有沒有發現你的話越來越多了？”江青菡沒有直接回答墨離的問題，而是有些嫌棄的開口說道。
墨離被這話說的一愣，然後臉上的笑容盪漾開來。風華絕代，貌比天人。“或許是以前說得太少了吧。”
那麼多年他都不記得，自己除了安排謀劃報仇的事情之外，還有沒有說過什麼話。而現在，他心裡面的仇恨倒是淡了許多，那麼多年沒有說的話似乎也在現在要噴發出來似的，倒越發的說的多了起來。
江青菡看着墨離的笑臉，不知道是因爲過於思念，還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是兄弟，的確有一點點相似。竟然在墨離的臉上看到了一點段景昊的痕跡。壓下心頭又瀰漫起來的思念，“我相信他。”
一張原本就容顏絕色的臉因爲這句我相信他，又煥發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光彩。
墨離看着江青菡，然後又慢慢移開了視線。“你的確應該相信他，雖然我們是仇人，可是不得不說，你的信任是對的。”
就他的瞭解來看，別說一年了，恐怕就算是五年，十年，段景昊也不一定會娶別人。
“你現在還恨着他嗎？”江青菡聽到那句仇人，心頭突然有幾分沉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