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位於一條不甚繁華的街道上。
門口兩尊石獅威武莊嚴,將硃紅色的大門襯得越發氣派。
轎子不能久停,因爲來往賓客太多,不多時就會佔滿整條街道。
待兩人都下了轎子,容樂才從轎中取出了壽禮,抱在懷裡跟在江青菡身後。
門口站了一箇中間男子和幾個小廝,那人衣着考究,大約是管家之類的人。江青菡從懷中取出請帖遞給那人,態度恭順有禮。一旁立即有人將壽禮接了過去,同時在紙上寫寫畫畫,是在登記。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道:“兩位江小姐請。”
江青菡點頭以示回禮,轉頭對容樂道:“你在外面等我。”
容樂點了頭退開了,不多時就不見了蹤影。
江紅玉有些詫異地尋找了一番,像是覺得自己過於關心了,忙輕咳一聲,重又端起了架子,身子倒是不自覺跟在了江青菡身後。
江家先前並未提過要來幾個人,這人卻一下子道出了兩人的身份,江青菡思忖,此人眼睛倒是毒。
進了大門,便見寬敞的宅院之內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她尚在猶豫該去哪裡尋那薛夫人,畢竟今日的正事乃是賀壽,便見江紅玉從她身後走出來,朝着假山那邊走過去,那裡站着幾個衣着華貴的女子,顯然是相識的,見她過來立刻熱絡地聊了起來。
談話間還不時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江青菡只作不知,朝人多的地方且走且尋。
走了沒幾步,她便如遭雷擊,定在了原地。
涼亭之中,朱礪一身紫袍閒閒坐在美人靠上,正與亭中幾個男子聊得興起。
江青菡到這時纔想起來,她與朱礪,自重生以來倒是還未曾見過。
前一世,他們是在一場燈會上結識。那一世的江青菡是圖新鮮,帶着小荷偷偷跑出去的,結果燈會上人太多,她只顧着看熱鬧,沒留神被人摸去了荷包。待反應過來之時,她也顧不上什麼儀態,拔腿就追。可她長在深閨,哪裡能追上那靈活的男子,提着裙子磕磕絆絆地追,沒多久就追丟了。倒也不是那荷包中有多少銀兩,只是那荷包還是柳氏繡給她的,她一直很珍視。
本來已經放棄希望了,朱礪卻忽然出現,手中舉着她的荷包,嘴角含着笑道:“姑娘,此物可是你的?”
朱礪生得英武,當時又嘴角噙着笑,沿街燈火映在他眼中,星星一般閃耀。她前世除了爹爹與兩位哥哥,又哪裡接觸過什麼男子?不過片刻之間,一顆芳心已暗自許了他。
後來他才知道,朱礪向來愛美色,對待相貌好看的女子,他對誰都是一視同仁的好聲好氣。
再後來,她雖知道了他已有妻室,可身爲庶女的自覺讓她幾乎立刻就不介懷了,她這樣的身份,又有什麼好選擇的?
朱礪待她一日不如一日,她那時被家裡的事弄得焦頭爛額,也沒有細細去想。後來在醉晚樓中回想起來,他怕是很早就厭倦了。
再後來,便是大房二房商量好了要將她賣去青樓,她好不容易逃出來見了朱礪一面,放下了所有矜持與
自尊去求他娶了自己,卻換來他一句淡淡的身份不配。
前塵往事一併席捲而來,江青菡險些站立不穩。她深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迫得自己平靜下來,忽見堂中似乎坐着個人,她繞開那亭子便往堂中去了。
堂中所坐之人,便是那薛夫人。
雖已有五十高齡,但她保養得益,看着倒是不似這個年紀的婦人。
那人坐在主座之上,一旁有幾位官家夫人正陪着敘話,倒也其樂融融。
江青菡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小女子江青菡,恭祝薛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薛夫人眼睛亮了一亮,道:“久聞江小姐德才兼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來來來,讓我好好瞧瞧!”
江青菡依言上前,薛夫人嘖嘖稱讚了一番,江家綢緞莊近日在上京可謂炙手可熱,在座的幾位都是去買過衣服的,當下也對她讚不絕口。
江青菡道:“民女也不知該送些什麼,只備了幾分薄禮,又從店中挑了兩件新出的款式,還望夫人不要嫌棄纔好。”
“江家又出新款了嗎?”薛夫人驚喜道,或許是女人天生對此物極爲看重,堂中幾人也是豔羨異常。薛夫人命丫鬟取了那兩套成衣過來,上好梨花木製成的盒子,爲求喜慶,其上繫了紅色綢帶。
薛夫人當着衆人的面打開,裡面是兩件製做精美的成衣,顏色花紋華麗貴氣卻又不顯俗氣,布料更是一貫的絲薄。
薛夫人道:“青菡,我聽聞你家綢緞莊的服飾皆是從你這裡出來的花樣子,此話可當真?”
江青菡謙虛道:“青菡才疏學淺,不過閒來無事瞎琢磨罷了,夫人不要取笑纔好。”
幾位夫人嘖嘖稱讚了一番,當下看江青菡的眼光更多了幾分讚賞。
江青菡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心中卻是欣喜。江家生意做得再大,若只是在民間,那便走不遠。這薛夫人因幾件衣服而請了她來此,又當面拆了壽禮,其愛美之心可見一斑,倒也是個直爽不做作的人。
她今日帶了兩件成衣,不僅僅是揣摩着薛夫人的心思,更是爲了江家以後的生意。
憑薛老的身份地位,今日來此的人必定身份顯貴,她家的物品,若是得了薛夫人的讚許,那便是變相地宣揚了一回。
往後若是能多做些達官顯貴的生意,江家的產業不愁擴不大。
那薛夫人見江青菡才貌兼備,談吐之間又優雅大方,不免就生出了幾分喜愛之意。坐了片刻,便已將她當做疼愛的小輩,帶在身邊便出了正堂。
此舉正合江青菡的心意。她恭敬地跟在薛夫人身後,由着她爲自己介紹各家顯貴。江紅玉仍與那幾個官家女子站在一處,不知說些什麼,面上笑容燦爛地很。
那幾人見薛夫人過來,紛紛笑着過來敘話。江紅玉面色有些不好看,待說起自己也是江家的女兒時,薛夫人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看了看江青菡。
江青菡解釋道:“舍妹年紀小,貪玩,方纔見了幾個相熟的小姐便急着過去敘話了,夫人不要見怪纔好。”
那幾人方纔正是聚在一處說江青菡的壞話,面
色聽聞此言,面面相覷。其中,以簡紅玉的面色最難看,她張着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順着江青菡的話道:“是晚輩失禮了,還望夫人見諒。”
薛夫人爽朗一笑,道:“無妨,無妨,我老咯,你們年輕人之間不必拘束,隨意,隨意啊。”
那幾人訥訥應了,薛夫人又對江青菡道:“青菡,今日太子也來爲我這老婆子祝壽,來,我帶你去見見。”
見江青菡滿面含笑地跟着薛夫人朝那涼亭去了,江紅玉恨得絞緊了手中的帕子,也不知這江青菡是用了什麼法子,自己不過走開這麼一會,她竟已將薛夫人哄得這麼歡喜了,她方纔便聽說那亭中坐着的是太子,可是自己不過一介平民,哪有機會接近?如今倒好,薛夫人言明瞭是帶着江青菡去,她即便是厚着臉皮想跟也沒法跟。
見她們漸漸走得遠了,她面色鐵青,只恨不得將江青菡千刀萬剮。
短短几步,江青菡卻似走在刀尖上。重生以來,她雖刻意避開了前世的那場相遇,但也想過終有一日要相見。只是她卻沒想過,這一日會來得這麼快。
對於大房二房衆人,她恨入骨髓,沒有任何餘地可言,可是對於朱礪,她心中卻十分矛盾。
說到底,他不過是薄情寡性,負了前世的自己又打碎了她最後的自尊。
她閉了閉眼,將心中的迷茫全數忽略,她早已不是那個膽小懦弱的江青菡了,這樣沒用的心思,她一刻也不要有。
隨着幾人逐漸走近,亭中的幾人已看了過來。
朱礪幾乎是直勾勾地看着薛夫人身後的江青菡,其中意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來。
江青菡低着頭只作不知,心中已無波瀾,她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麼路,因此,她不會讓自己再行差踏錯一步。
雖然方纔已祝過壽了,亭中幾人還是起身說了一番好聽的話。
薛夫人笑道:“今日家中事務衆多,難免有不能顧及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一年輕男子道:“薛夫人言重了。”
江青菡擡目去看,那男子生得俊朗非凡,他着了一件玉白色的錦袍,領口袖邊以銀色絲線繡以祥雲,身形挺拔,只是眉目冷峻,無端便生出幾分距離之感。
方纔薛夫人說要帶她去見太子,這亭中以此人氣質最爲高貴,想來便是他了。
果然,薛夫人下一刻便替她做了引薦。
她行了禮,太子看過來,漆黑雙眸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能洞悉一切,讓江青菡不免生出幾分緊張來。
江青菡一向知道自己姿容出衆,因此當亭中響起一衆讚歎之聲時她應對自如,有禮而不顯疏遠,她只覺得,朱礪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似乎更爲炙熱了。
接下來的交談不過寥寥數言,江青菡心中卻打起了算盤。江家若是想在上京長久地安定下來,勢必要有所依傍。
而所謂的依傍,又有什麼會比面前這個皇位繼承人更好的?
她對於太子瞭解不多,此刻見他雖冷淡,但舉止有禮,倒是性子沉穩。她腦子轉得很快,在忽略了朱礪之後,她已開始盤算江家今後的路該如何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