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從來都是一個勇敢且堅強的男人,
他幾乎不會被任何東西打倒,流血流汗,他可以咬牙挨,從小沒親人疼愛,他可以強迫自己轉移思想,小時候,看着基地的其它孩子開開心心回家過年,他都是默默地躲在角落,滿臉羨慕地安慰自己:“有爸媽好麼,你們一淘氣,就會被爸媽打,看我,纔不會被爸媽打罵呢。”
他沒有家,也沒有家人,但他把愛自己的人當成家人,把自己愛的人當成親人,
可是,,親人就是親人,這個又怎麼能假裝,
他想有一個家,一個不需要富貴,不需要優渥,但能給他帶來溫暖的地方,
他沒有,所以他愈發渴望,渴望有個家,渴望有人疼,有人愛,
他憑什麼幫韓鎮北,幫韓家,
他就真那麼賤,拼老命也要維護韓家,保護韓小藝,
他實在太容易被收買了,誰愛他,誰疼他,他就愛誰,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在華新市當臥底的時候,他不需要像別的臥底那樣不敢跟家人聯繫,怕暴露了身份被仇家找麻煩,他沒有家人,他甚至沒有朋友,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做事,他甚至不需要隱瞞什麼,
他有可以隱瞞的東西嗎,
穿上皮外套牛仔褲,故意在褲子上戳幾個洞,吊兒郎當地叼着香菸在馬路上瞎逛,他不就是一個二流子嗎,
他不知道爲什麼要活着,他更不知道活給誰看,誰寄予他希望,誰給了他奮鬥的動力,誰…
孤兒是可憐的,
生存在冷血冰冷世界的孤兒,更可憐,
他猶記得在英倫的那幾年,苦嗎,孤獨嗎,
苦,孤獨,
可他覺得,那真的不算多苦,多孤獨,他有個伴,小黑,
他可以跟小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煮一個火鍋,喝着小酒看春晚,只是聽着主持人祝賀遠在異國的海外同胞新春快樂,他便能咧嘴傻笑,
主持人在祝賀自己呢,
不管如何,總算有人給自己說新年快樂,哪怕是隔着電視,
他的人生並不快樂,但他一直勇敢地生活着,
他曾幻想過自己的父母是醫生,是律師,是教師,或者是工人,也許他們是出了意外,所以纔會拋下自己,又或者他們不小心遺失了自己,即便現在,他們還在努力找自己,希望可以把當年遺失的孩子找回家,給予自己最溫暖的懷抱,
甚至於,,他想過自己的父母已經死了,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即便是這樣的結果,他覺得自己都能接受,哪怕會很痛苦,會很難接受,
可爲什麼,
爲什麼會是這樣,
母親死了,
父親,,是叛國者,,
爲什麼,,
他能承受這二十多年的悽苦生活,他並不怪父母,
他也可以接受父母故意拋棄自己,他會怨憤,但也僅是怨憤,
他甚至可以接受雙親已亡的事實,
可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
母親過世,父親,是叛國者,,
老天,我真的得罪了你麼,爲什麼這樣對我…
林澤粗糙的大手捂住同樣粗糙的臉龐,雙肩劇烈顫抖着,縱使他已全盡全力忍住,淚水仍從指縫涌出,
他恨貪官污吏,恨那些不把人當人的權貴,可他愛這片土地,他是華夏子民,他深愛着國家,他這一生,在承受悽苦身世的同時,一直在爲這片土地默默奉獻,若有一天,國家需要他,他可以義無反顧地去流血,去犧牲,
可爲什麼,爲什麼父親會是叛國者,
李叔叔神色黯然地瞧着林澤,這個論輩分,自己要喊上一聲小侄兒的孩子,
他的人生,着實太苦了些,
若林澤大哭大鬧,李叔叔會覺得這孩子雖然無法接受,卻還算正常,
可他沒大哭大鬧,他只是默默地哭泣,無助地哭泣,
也許,這麼多年來,他已習慣了吧,習慣了獨自承受,習慣了有苦有淚都往肚子裡吞,
李叔叔眼角有些酸澀,良久,他拿起林澤放在茶几上的煙盒,點燃,坐在林澤的旁邊,輕輕攬住他並不寬厚的肩膀,輕聲道:“孩子,他是某些人眼中的叛國者,但在我心中,他永遠是英雄。”
“叛國就是叛國。”
林澤忽地如瘋了似的,一把推開李叔叔,站起來嘶吼道:“什麼狗屁英雄,叛國就是叛國。”
“他在哪兒,告訴我,老子一槍崩了他。”林澤咆哮道,
“放肆。”李叔叔勃然起身,吼道,“你有什麼資格殺他。”
“就衝老子沒叛國,沒做對不起國家的事。”林澤爭鋒相對,
“他做了。”李叔叔同樣火冒三丈,怒道,“你連你父親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你就要殺他,沒錯,他是對不起你,不僅沒給你關愛,還間接讓你母親抑鬱而亡,可他所作的一切,同樣是爲了國家。”
“叛國,。”李叔叔大聲冷笑,“廢話,沒他這個叛國者,那幫只知道爭權奪利的傢伙能有今天的安穩日子。”
聞言,林澤頓時如一隻泄氣的皮球,徹底焉了,
軟軟地坐在沙發上,心中除了絕望,卻多出一絲如救命草的希望,喃喃道:“你是說,,我父親叛國者的身份,是被人強加上去的。”
“從行爲上,他的確有叛國的嫌疑,但從目的和動機,他是犧牲小我的英雄,民族英雄。”李叔叔悶聲道,很顯然,他對林澤抹黑自己戰友的行爲不太滿意,
“那,。”林澤咽喉一陣乾燥,沙啞道,“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一個縱使生存在和平年代,卻絲毫不比戰爭時期的前輩遜色的優秀軍人。”
林澤愕然,等待着李叔叔的下文,
見林澤情緒已平復下來,李叔叔輕嘆一聲,重新落座,輕柔問道:“你知道嗎,你母親過世的那一刻,說了一句什麼話。”
“什,,什麼。”林澤遲疑地問道,
“她說,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只期望,我們的孩子不要學他,不要像他,他太苦了,太委屈了。”李叔叔說着,目光卻是複雜地盯着林澤,心道,“華倩,你可知,你的孩子跟你的丈夫一樣,太像,太像了,這興許便是虎父無犬子吧。”
“那他的人呢。”林澤一顆心如灌入了鉛一般,沉重而壓抑,
一個被定義爲叛國的軍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林澤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從李叔叔的話來說,或許只是部分人認爲他叛國,還有部分人,,覺得他仍然是優秀的軍人,
那麼,,他現在在哪兒,是生,還是死,
“不知道。”李叔叔輕輕搖頭,喃喃道,“當初因爲一些特殊的原因,他抗命拒不回國,因爲他知道太多國家機密,他的抗命不止驚動了軍方,也驚動了國家,連續下達了三道命令,他卻仍然抗命,那時候,就連我,以及他最親密的戰友,也一概認爲他可能真的變節了,可後來,他回來了,一個人回來了,他沒解釋什麼,只是接受了處罰,革去了一切職務,那會兒,我根本沒能力替他求情,爲他說話,我本以爲他必死無疑,可沒想到,他竟然沒死,至少,,當我知道他當年爲什麼不回國,爲什麼要留在國外的理由之前,我是認定他要上軍事法庭,要被處決的。”
“但沒有,後來我知道,當初高層在對你父親的判決上出現了爭論,一部分人要他死,另一部分力保他,所以在那屬於國家機密的處罰上,他並未被處決,但因此,他也失去了下落,沒人知道他在哪兒,僅剩的幾個知道的人,我也不可能從他們的嘴裡探聽你父親的下落。”李叔叔喟然嘆息,
“您的意思是,他也許只是失蹤,並未被處決。”林澤一顆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沒錯。”李叔叔鏗鏘有力道,“他若死了,那便是蒼天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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