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楚寧的吩咐,玄三的眼神閃了閃,想問句爲何來着,但是主子臨走時交代,讓他不管不問,只負責執行就行了,故而嚥下疑問,點點頭應了,收拾了所有的糧食,只留下一袋小米,飛身而去。
楚寧扁着嘴,看着正在飛離的糧食,肉痛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山路上一道人影急速而過,正在收拾桌子的淳于氏人瞧了一眼,便傳來陣陣嗤笑。
“那人好像是楚寧身邊的護衛,這麼晚幹嘛去了?”
“扔糧食去了吧!也只有她那麼蠢的人,纔會在這種大災之年把身家性命都扔了,若真要碰上搶劫的,沒東西給人家,不是照樣糟糕?”
“確實呀,你說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想不到麼?這種時候只會用這種低級的保命方法?把糧食都扔掉,就能消災免禍了?”
“得了得了,別說她了,聽了都爛耳朵!”
“哈哈!表姐你嘴巴真毒!”
玄三再回來時,已經入夜,淳于氏的人安頓好車馬,又安排了兩倍的護院看守,看來楚寧的提醒還是起到了效果,最起碼淳于阿嬌晚上沒再大喊大叫了。
四周很安靜,只有護院來回踱步的聲響,火把也稀稀落落的散落各處,周圍靜的讓人心慌,濃墨一般的蒼穹,如一口大黑鍋一樣扣在衆人頭頂,更添靜謐。
“回來了?”
玄三剛剛走到馬車車轅處,從馬車裡就傳出楚寧平靜的聲音。玄三本以爲她已經睡了,還放輕了腳步。
“是,今晚楚姑娘睡時莫要褪履。”
玄三覺得楚寧可能聽不懂,正準備繼續解釋,馬車裡冷靜的聲音傳出。
“嗯,一會兒跑起來不會耽誤事。”
玄三意外的側目,看向車簾子,雖然什麼也看不到。
“今晚有點不一樣,太過安靜。”
“嗯,靜的連只鳥都沒有。”
“一會兒如果打起來,楚姑娘務必不要戀財,跟緊屬下。”
“沒那麼快,還得好一會兒呢,你先睡一會兒,養精蓄銳,我守着。”
“不必。”
對於玄字侍衛這種硬邦邦的男人,楚寧向來懶得多說,他說不必那就不必,她睡她的,天塌下來都攔不住她睡覺。
今天剛失去吃的,心情倍兒不好,若是再失去睡的……這種滋味兒楚寧都不想細品,蛋疼呀蛋疼!
後半夜,更加的靜了,平常的野外,夜鶯的咕咕聲總會聽到一兩聲兒,可是今夜,連屁都沒聽到!
玄三此刻的神經已經繃了起來。
楚寧一邊用冷帕子激臉,一邊詛咒沈闊,沒事兒的時候比誰都能作,遇事兒了第一個狂奔不見的就是他!他祈禱今天晚上她死不了吧,否則她絕對不打死他!
“玄三。”
忽聽從馬車裡傳出的聲音,玄三以爲楚寧是怕了,一邊警惕周圍一邊道。
“楚姑娘莫怕,屬下的武功還可以。”
“哦,跟世子比呢?”
“呃!”
“你能不能打過他?”
“楚……楚姑娘,世子不是誰說打都能打的。”
“哎……多虧了他是世子呀!
”
玄三跳了跳眼皮,這話何意?什麼叫多虧了他是世子?若他不是世子呢?她還真想打他?玄三腦子裡立刻腦補出楚姑娘大發淫威,暴揍世子的場面,呃……
真是連想一想都覺得辣眼睛!
“否則……憑他的姿色,現如今也能當個頭牌什麼的!多有前途!”
迫於眼前的險情,玄三沒有捂住耳朵,可後悔了!
他怎麼感覺楚姑娘似乎更期待主子的身份是個頭……頭牌?
長這麼大,頭一次有人這樣替主子安排出路,這感覺比他自己被送去當小伶兒還刺激人!
玄三閉了閉眼睛,有那麼點兒眩暈。
風動,有響!
玄三的眼睛登時一亮,渾身緊繃,瞬間進入備戰狀態!
楚寧靜靜的趴在馬車上,耳朵貼在底部,從地面傳導上來的響動漸行漸近,期初只是窸窸窣窣,漸漸就變成轟轟隆隆,腳步凌亂,爭先恐後!
“來了!”
“嗯,小心。”
兩人的對話堪堪結束,淳于氏的馬車已經響起呼喊聲,兩倍的護院也擋不住成百上千災民的瘋狂。
瞬間,馬車外變成了人間屠宰場!
幾乎是同時,兵刃刺耳的撞擊聲,慘叫聲,吆喝聲,哭喊聲,災民撞翻馬車的聲音,攪合成一團,撕開寧靜的夜。
“啊——你們幹什麼?哥!救我啊哥!”
“快護祖父!”
“賊子,你們幹什麼!放下!”
“啊!別碰我,別碰我!你們拿走!都拿走!”
“火!着火啦!小心吶——”
淳于氏向來養尊處優,女子嬌生慣養,男子頑劣紈絝,突然被瘋狗一樣的災民圍攻,顯示出來的……亂!不是一般的亂!
火光映天,叫聲震耳,可黃州的城門依舊紋絲不動,透過車窗的光線看向黃州城,楚寧知道,她猜對了!
穩坐在馬車中,楚寧也被撞的七葷八素,人性,在這一刻被挖掘到了最原始的本能——存活!
飢餓,使人變得失去理智,那麼死亡,就會令人變得麻木。
人性的善與惡、生活的悲與歡、學業的成與敗、功名的上與下……
曾經所拼命追求的,此刻成了笑話,曾經所斤斤計較的,此刻成了雲煙。
人世間最大的悲苦,是面臨死亡。
人世間最大的解脫,也是面臨死亡。
這些災民裡面,有的是登科秀才,有的是地主老財,有的是高門子弟,現如今,他們只有一個名稱——流民。
似乎過了半個時辰之久,楚寧馬車周圍穩定下來,之前有楚寧的安排,加之玄三超高的武藝,現在拼殺已經遠離了這裡,但淳于氏那邊,可遭了罪了!
楚寧試探性的打開車門,先是將玄三上下看了兩遍,看他依舊紋絲不動,表情淡然無波,一身玄衣絲毫不亂,楚寧緊張的神情舒緩下來,玄三看着,主動跟楚寧拱拱手。
“楚姑娘放心,屬下很好。”
“嗯,那就好。”
楚寧這才向四周看去,地上滿是流民的屍體,玄三以爲楚寧出自名門閨閣,看到滿地的屍
體恐會不適應,上前一步。
“楚姑娘還是別出來了,容屬下將此地清理一下。”
楚寧淡然的掃過一地的屍體,神情有些蔫兒。
“無事。”
玄三挑了挑眉。包括剛纔動`亂髮生時,楚姑娘也是一聲都沒有,可她平日又是見到蛇蟲鼠蟻就哇哇大叫的人!
什麼時候該怕,什麼時候不該怕,她分不清?還是說已經嚇傻,精神失常了?
玄三仔細瞧着楚寧,只見她眉目清明,眼神灼灼,動作神態也十分平常,就是表情有點蔫兒,精神還好。
精神好就好,蔫兒就蔫兒吧,哪個小姐遇到這種事兒還能笑得出來?
玄三看向淳于氏那邊的慘狀,楚寧也看過去,兩人都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
首先,這種情況不容他們分身去做好人好事,玄三又是出自攝政王府,他只負責主子的安危,其餘人是死是活,連讓他們多瞧一眼的資格都沒有,現在楚寧沒有下命令,他就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不過,當看到前面打鬥的幾人時,玄三的眉頭皺起。
“這些人裡有練家子。”
楚寧也眯着眼睛瞧,點了點頭:“嗯,官府的人。”
玄三驚訝:“官府的人?”
“我們這邊遭遇的,都是一些流民,不足爲懼,可是淳于氏那邊就不同了,最難對付的,是官府派來混在流民之中渾水摸魚的練家子。”
“這樣說的話……”
玄三登時反應過來,再看向楚寧,眼神精光閃過,卻瞬間即逝!
就在傍晚,楚寧讓他將所有糧食都送到了黃州知府的別院裡,難道這是一步棋?玄三現在胸口激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比淳于氏現在所遭遇的慘狀,他們這邊除了遭遇一些流民,有威脅性的對手一個都沒有,這麼明顯的對比,傻子都能看出來不同了!況且,玄三自問還不是傻子!
她怎麼知道今晚會遭遇流民?誤打誤撞?巧合?如果真是猜出來的,可以不足爲奇,但她能立刻想到黃州官府也會混在其中又作何解釋?
黃州官府拿了他們全部的糧食,自然知道他們這裡已經沒什麼可搶,而淳于氏可是大家族,混於流民之中,誰又能知道這裡面有官府的推動?
法不責衆,流民強搶路人,朝廷又如何追究?
要想在這種大災之年助黃州百姓度過災難,不得不這樣做!等朝廷的救濟?層層剝削,真正落在黃州百姓手裡的,又有多少?
特殊時代,無人有資格評論黃州官府的做法,此時,沒有是非對錯,只有生存或毀滅。
今夜發生的事,還不出一個時辰,就已經傳到了遠在另一州的沈闊耳朵裡,聽完暗衛的彙報,沈闊慵懶的倚在椅子上,手指無聲滑動,模仿着面前書法真跡的筆體,慢慢運筆。
玄九擡頭看了一眼沈闊正在滑動的手指,默默低下頭,主子不知道又再琢磨什麼損招兒了!說實在的,楚姑娘也挺可憐的,她若沒有那種沒臉沒皮的韌性,還真招架不住世子。
“依大奉律,賄賂官員,該當如何?”
玄九眼皮一跳,已經猜到楚寧的結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