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渦之下……
是另外一片天地。
有太陽星白日高掛。
有滿月夜幕垂懸。
兼之星辰閃爍，月明，星卻不稀……
總而言之，這是一片光芒之地。
光芒之地卻不大。
有山。
有水。
山是直白之山。
一座座長得如劍，縱然身上滿是鬱鬱蔥蔥的綠，卻掩不住那凌雲而起的沖天之志。
水是直白之水。
要麼從天而降，如銀河直落，要麼在大地上劃出一道筆直的白溝，咆哮遠方。
浩女完全沒想到……
自己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當然她更想不到的是……
打量完這一幅除了沒有仙靈之氣而略顯塵俗的仙境後，她會如此容易看到陸壓……
而且是臉上帶着些許驚訝的陸壓。
自己跳崖了。
本該死於陸壓的自禁之法。
卻沒死。
還看到了陸壓。
而且是活的陸壓。
一瞬間……
眼淚就從浩女那雙依舊殘留着濃濃絕望和空洞的眸子裡涌出。
同時……
她情不自禁地哽咽了一聲，公公。
對浩女來說……
這是一片突然變成了活地的死地。
但對本地人來說，這就是一片死地。
山是假的。
水是假的。
日月星辰，基本上都是唾沫星子一般的虛無之物。
整片被浩女當成沒有仙靈之氣的仙境中，唯一真實的，只有麻衣。
麻衣穿在本地人的身上……
雖說簡陋，卻異樣地合身。
這種合身……
不會因爲歲月從上古流逝到今世，不會因爲從洪荒變成九天寰宇而發生絲毫改變。
似乎麻衣，就是這個本地人最適合的裝扮。
卻也有略顯突兀的地方——
便是麻衣腰間空出的一個環。
環同樣是麻繩編結而成，看上去掛上一物才最爲合適……
只不過如今空了出來，讓這滿身的和諧，多了一絲瑕疵。
至於本地人身上的鎖鏈……
雖說每時每刻都在響起，卻不是每時每刻都能看到的。
鎖鏈的出現，毫無規律，並不會隨着本地人的呼吸而隱現，也不會隨着本地人的心跳而出沒，看上去毫無規律可言。
即使出現的時候，也看不到任何一根鎖鏈的完全體。
只是能瞥見虛空之中，突然會出現一截看似虛幻的鎖鏈。
即便如此……
透過一截虛幻的鎖鏈，亦能讓人心生此鎖鏈囚天禁地、錮寰蔽宇之感。
但鎖鏈的另一頭，卻不是天和地，也不是寰和宇……
而是一個人。
一個本地人。
本地人孤獨了無盡歲月……
只在近萬年前，因爲某件事蹙起了眉頭
只在數千年前，吹出了一口清風出去逛了逛。
除此之外……
他就安然盤坐於此，似乎等着天老地荒，等着寰寂宇滅。
但在此之前……
他卻等到了一個人。
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心比身還先死的女人。
這女人他見過幾次。
是位大帝。
即使看到女人的瞬間，他就知道女人不再是大帝了，且彷彿和自己的二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但他覺得自己還是將對方當成女帝來對待比較好。
至於疑惑對方爲何要跳崖……
他沒這種八卦的心思。
人人都有傷心事……
看似關心地提及，卻也是一把尖刀捅在別人心上。
所以……
稱呼一聲浩女閣下便是。
然而沒等他帶着以往既有的恭敬，將這四個字說出……
哽咽的公公二字，便進了耳朵，讓他一愣。
這是兩個他很陌生的字……
組合在一起，更爲陌生。
但很快，他就聯想到了自己化爲清風時，在先鴻山看到的那顆星辰，以及住在星辰中的，可愛的人們。
浩女，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之前他就有過這方面的猜測……
卻不認爲這個猜測具有成立的可能。
但此刻……
想了想，他也覺得這不可能。
所以他決定在浩女閣下後面，再多說幾個字——
“浩女閣下，這玩笑，開不得。”
當然……
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他並不想改變自己對自己的定位。
因爲他本來就不是大帝。
對於那些在修途之上遠超自己的生靈，帶着必要的恭敬是必須的，這就和他要殺那些在修途之上遠超自己的生靈一樣——必須殺的，當然要殺，留着幹嘛？
然後……
他就聽到了浩女的聲音。
浩女的聲音也相應地發生了變化。
若說第一聲公公滿是驚訝……
那第二聲公公，就帶着對公公該有的尊敬。
而那一聲兒媳婦，也帶着絲絲嬌羞。
正是這嬌羞，擊潰了陸壓對公公二字的判斷——
除了真正的兒媳婦，誰能將兒媳婦三個字說得如此決絕，卻又在決絕中帶着女性應有的羞澀呢？
但判斷被擊潰後……
陸壓就真的有點懵了。
浩帝的女兒……
變成了兒子的媳婦？
變成了我的兒媳婦？
我是該拒絕還是不該？
拒絕？
我是拒絕她成爲我的兒媳婦，還是拒絕她成爲我兒子的媳婦？
我若拒絕了……
我兒子會如何想？
……
他甚至想得更多。
譬如這婚事咋成的？
我兒子是不是被逼的？
二人年齡相差甚遠，修爲差距更是無法形容，怎麼走到一起的？
而且對放還是大帝，大帝和非大帝之間的那道致命的鴻溝，對我兒子——哦，對方已經不是大帝了，嗯……
陸壓的表情，在須臾之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最終定格在了嗯之上。
這是一個頗值得玩味的嗯字。
他不知道自己該爲浩女不是大帝開心還是得意。
他只知道……
既然浩女已經不是大帝了，那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接受這個兒媳婦了。
不過在接受的同時……
他的潛意識還在針對自己的兒子，進行靈魂拷問——
飛揚，這種事，你咋做到的？
“呃，先起來吧。”
陸壓說着，便欲伸手虛扶，孰料鎖鏈聲大響，將他扯回了原先的位置。
除了鎖鏈震動的聲音……
浩女還異常清晰地聽到了筋骨拉扯的聲音。
這聲音對近在咫尺的她而言，甚至比天地鎖鏈的聲音還震耳……
震得她愕然擡頭！
因爲鎖鏈扯動筋骨，竟然發生了天地之門大開的那種震撼嗡鳴！
饒是她曾爲大帝……
也不敢想象這種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會發生什麼！
但她的公公陸壓，眉頭都沒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