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腳步一頓,慢慢走過去。遙遙地,便看到水榭那裡坐了一人,如水一般的碧波長裙,烏黑秀美的長髮披在身後。像是凝聚在夜色中的仙子,靜謐地如這寧靜的夜。讓人一下子便想到一個詞,溫柔婉約。
“佳人如新月,出海初弄色。佳人如新月,瀲瀲初弄月。”紅鸞微微一笑,口中念着幾句從某個時代竊來的詩詞,向着那彈琴女子走去。
面對紅鸞的突然出現,那女子沒有顯露出絲毫驚惶之色,又低頭撫了兩把琴,才施施然站了起來,微微欠身,“雨晴見過公子!”
微微擡頭,一雙剪水大眼,盈盈地看着紅鸞。如波的眼瞳,似是注滿了秋水一般,柔得幾乎將人融化。
眉似新月,杏面桃腮,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一眸一笑間更是溫婉動人,心生憐惜。
她說她叫什麼來着,林雨晴?
“原來是林小姐,在下冒昧了!”紅鸞愣了一下,忙稽首掩飾自己的尷尬。自己進來林府的目的是什麼來着,不就是爲了找她算賬嗎?如今人就在眼前了,這賬到底是算還是不算呢?
“是雨晴冒昧了!”就在紅鸞心裡打着小九九的時候,林雨晴卻先開口道,“今日在擂臺上和公子相遇,雨晴爲公子才華所傾倒。這才稟明瞭家父,請公子和公子的朋友到府中一敘。雨晴唐突,還請公子見諒!”
“你,你是說,是你讓你父親把我們請進來的?”紅鸞微微蹙眉,感覺有些摸不着頭腦。那林老爺不是因爲司徒昭的關係才請他們進府的麼,怎麼又變成是林家大小姐央求了?這家人,奇奇怪怪的。
林雨晴笑了笑,“也不全是了。身後這位氣度不凡的公子,就是在擂臺上吹笛那位吧。家兄素愛吹笛,且極爲自負。擂臺上和公子相遇切磋,難分高下,大感知音難覓,便和雨晴一起求了家父。也算是巧了,一打聽,原來司徒先生也隨你們同行,這府中一敘,更是推辭不得了。”
“原來是這樣啊。如此說來,那擂臺上和我師兄比較笛子的便是令兄林非了?”紅鸞從小跟着天山童姥長大,雖懂得些禮節,但性子使然,使得她也從不去計較這許多。這直呼名諱在旁人看來也許是欠妥,但在紅鸞的眼中,和吃飯睡覺沒什麼兩樣。
雲宸一直矗立在紅鸞身後,這時微微偏過頭來,淺淺一笑,“小姐過獎了,令兄在笛子上的造詣也是頗高,在下佩服。”
林雨晴愣愣地看着紅鸞,似是沒有聽到雲宸的話。她沒想到紅鸞竟是如此灑脫之人,跟歷來她所接觸的那些文人墨客酸腐書生完全不同,不覺心中異樣更甚。
紅鸞這個時候並不知道林雨晴心中所想,也不會在乎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見林雨晴微微出神地看着自己,以爲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問道,“你幹嗎這樣看着我,我有什麼不對嗎?”
林雨晴搖了搖頭,回頭望着水面。月光灑下,給平靜的小湖度上一層氤氳的霧氣,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家兄的名諱確是林非,公子並沒有說錯。雨晴也聽說,公子便是近日來專門愛打抱不平的……紅……紅孩兒少俠,對嗎?”
嘎?她爹都沒聽說過,她知道?驚訝之餘,紅鸞狀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訕笑道,“那不過是自己封的名號罷了,鬧着玩的。不過在下的名字確是喚作明月。”
“天上少有地上絕無舉世無雙的英俊少俠,這樣的稱謂,也只有公子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了。”林雨晴偏頭看着紅鸞那清清的目,朗朗的眉,恍惚間又有些出神。
紅鸞徑自坐在林雨晴方纔的位置,伸手撥弄了幾下琴絃,忽然賊兮兮地問,“林小姐啊,你覺得我家師兄怎麼樣?”
林雨晴不明所以,看了看立在庭欄邊臉色微變的雲宸,答道,“人中龍鳳,世間少有。”
“對啊對啊!我師兄年方二十,至今還沒有婚配哦!咳咳,恕我冒昧,我看小姐跟我師兄,真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紅鸞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那邊雲宸的臉色。
雲宸的確在看着她。只是那目光沒有歡愉沒有欣喜,靜中帶着點沉,幽中帶着點冷,似天山雪峰峰峭間,迎寒綻放的蓮花,清冷孤高,悠悠靜遠。
紅鸞被雲宸這般的眼神嚇到了,也因爲沒有注意到林雨晴那俏麗的粉頰上,一瞬間的蒼白。
直到林雨晴抱起桌上的琴,因爲不小心碰觸到琴絃發出了不正常的嗡響纔回過神來。林雨晴訕訕一笑,俯身道,“雨晴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失陪了!”
看着那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紅鸞無趣地摸了摸鼻子。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女人心,海底針,真是一點不假啊!她低着頭,有些不敢去看雲宸的眼神,剛纔那一剎,她是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什麼東西,驚得她心頭升起一抹慌亂。
“自小看着你長大,到不知你還有做紅娘的潛質!”雲宸的聲音突然響在紅鸞頭頂,聽起來平靜無波,不像是生氣,但絕對不會是高興。
紅鸞擡起頭,眨巴眨巴眼睛,扯着雲宸的袖子笑道,“師兄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林小姐又是個美人,也不委屈了你對不對?你若是不願意就算了,也犯不着這樣生氣嘛!”
往日裡惹雲宸生氣,只要撒撒嬌便好,這次便是用上了老一套。她心知可能不會太管用,卻不想雲宸竟直接拂開了紅鸞的手,微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紅鸞的臉上,“你這樣擅自做決定,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愣愣地望着雲宸的看她的眼神,如果這時候她還讀不出其中的憂傷,那她前面九世當真是白活了。可明白了又能怎樣?別說她給不起他想要的,就是給得起,她也在沒那個心力去應付一次了。
既然不能,那便繼續裝傻吧!
使勁兒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瞪着的大眼中一下子便蓄上了淚水。她霍得一下起身,瞪着雲宸道,“我不過就是好心而已,你不領情就算了,幹嗎吼我,我做錯了什麼!你要生氣就生氣吧,我走好了吧,哼!”
“鸞兒!鸞兒!”雲宸伸出一隻手去,似要抓住什麼,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看着那抹嬌小的身影,嘆了口氣。“鸞兒,師兄的心思,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紅鸞低着頭走得匆匆,心裡揣着事,路也顧不得看了。她繞着水榭一直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間一擡頭愣了下,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走反了。
心下微嘆,身子一轉打算再走回去,卻在這時響起了一聲嘆息。
說起這嘆息聲,當真是淺的很,淺得原本不該讓人聽到的,卻又偏偏讓她聽到了。
紅鸞腳步一頓,慢慢回身。她回身,身子便不經意地定住,以一個半腰扭轉四十度的姿勢,呆呆地看着斜角前方,水榭邊那一抹銀光。
該怎麼形容呢?月華靜好,卻不及他隨意懶散的一坐,銀色衣袍鋪散開,似灑了一地的月光。而衣袍的主人,靜靜地坐在水邊,寬大的袖袍,露出玉色精緻皓腕前,修長手指執一杆竹竿。氤氳的月光灑在那人頭頂,似是仙人自身正光,一瞬間高雅尊貴,不容旁人褻瀆。月光下,男子微微側首,露出弧度完美的側臉和一彎細緻下顎。那肌膚玉潤無暇,比得女子還要勝上幾分。粉色如櫻桃鮮豔的脣邊,噙着一抹若有若無,又略帶些無奈的笑。高挺的鼻樑,鼻尖一彎轉出柔和的弧度,泛着暈染出來的光澤,連帶着人也跟着柔和幾分。在看那眼,那眼,長長睫毛如扇一般,照下一片暗影,投下一抹神秘。目光溫潤,漫不經心地散在一片月色下粼光閃爍的水面上,幾許疏離,幾許柔情,又偏讓人覺出些敬意,不敢過分仰視。
是的,他只是很隨意地坐在那裡垂釣,卻偏偏讓人覺得仰視纔可觀摩。
那是風華絕代,絕世而獨立的恣意風雅。
那是溫柔深沉,內斂霸氣的睥睨天下。
紅鸞扭着身子愣愣地看着那臨水一邊的銀衣男子,恍惚間眼前似是出現了些模糊不清的畫面,快速地翻轉滾動,疾風驟雨一般,晃得她搖了搖身子。
她身子微一搖晃,站了半晌有些僵硬的肢體不聽使喚,一歪便向一側倒去。
也就是剛有這麼一種感覺,肘底突然一道勁風掃過,生生托住了她斜歪下墜的趨勢,一晃間又歸了原位。
紅鸞甩了甩僵直的手臂,扭着腰朝那男子走去,卻又很自覺地在三步之遠的地方停下。她看着那絕色的男子,暗笑剛纔自己的花癡。前世裡見過那麼多名模巨星,雖不及眼前之人風姿,但也不至於看到出醜。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笑了一笑,紅鸞又甩開了她那燦爛中帶着幾分無賴的標準招牌式笑容,“那啥,我們是不是見過?”
她話一出口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這典型的已經被用到爛的惡俗搭訕開場白,怎麼就從她的嘴裡冒出來了?真是晦氣!晦氣!
那男子輕聲笑了笑,聲音是從鼻間發出,悶悶的,帶着暗啞的磁性,卻出奇地好聽。“大抵,是見過的吧!”
嘎?
紅鸞眨巴着眼睛,剛還在氣憤這人連悶笑都那麼好聽,轉眼間又被他的這句回答狠狠地打擊了一下。“那個,我剛纔開玩笑的。其實是想過來問你,你剛纔爲何嘆氣?”
那男子微微側首看她,一轉眼間便是一束光華無限。紅鸞趕緊跳開目光,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因爲你嘆氣,所以我也就嘆氣了。”
“啥?”紅鸞再一次啞然,“我我我我什麼時候嘆氣了?爲什麼我嘆氣你就嘆氣?你嘆氣就嘆氣幹嘛非要那麼大聲讓我聽到?”
她嘰裡咕嚕一連串問題甩出去,也不管人家能不能聽得清楚要怎麼回答,瞪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儼然一副找茬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