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叔成親之後,我的日子突然就難捱起來了。再沒有人陪着我整天不着家地瘋玩了,我不但失去了一個十二時辰隨叫隨到的貼身保鏢,同時連付蓉都不能時時騷擾,畢竟人家新婚燕爾的,我不能去礙眼。
不能去找付恆,不想去找白朮,更不敢去找黎昭。阮郎歸在六十六叔成親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我不知他去了哪裡,也沒心思去探究。只是心裡有些悶,安慰自己走了也好,走了清淨。
我在府裡悶了好多天,日常找青梧聊聊天,看她繡繡花弄弄草什麼的,百無聊賴,即將發黴。
這時,出事了。
付蓉抹着眼淚來找我的時候,我正懷裡抱着一隻刺蝟,翹着二郎腿一根一根地薅刺蝟的刺。
“心肝,不好了!我爹出事了!”付蓉哭哭啼啼,一進來就拉着我的手,哀哀地乞求,“心肝,你幫幫我!幫我求求太子!我爹不是那樣的人!你幫我求太子查明真相,爲我爹伸冤啊!”
冷不防被她一拉,我一巴掌摁在刺蝟身上,右手的傷剛癒合沒幾天,這下又悲催了,幾十個密密麻麻的小洞鮮血淋漓,疼得我一時間都沒聽清付蓉的話。
付蓉顧不得我的手,哭得一抽一抽的,連聲請我求太子做主。
我緩過那一陣尖銳的疼痛,這才意識到事情大條了,連忙扶她坐下,問道:“六十六嬸,出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付蓉抽抽噎噎的,好半天述說,我才聽了個大概。
付仲道因爲貪污受賄,被御史臺的人當廷彈劾,皇上一怒之下將付仲道關進了刑部大牢,已經下令詳查了,而付恆和付夫人也被羈押在府中。
我嚇了一跳,草草包裹了手上的傷,立即進宮。出小院門的時候,頂頭撞上六十六叔,看他那一臉焦急的樣子,必然是在找付蓉無疑。
我顧不得跟他多說,指了指我的房間,撒腿就跑。
一口氣衝進東宮,黎昭正在庭院裡坐着,臘月的風乾冷乾冷的,他就在風口裡坐着
出神,一身素淨長袍,仰着臉看着庭院裡那一棵蒼勁的老鬆。
“你來了。”彷彿料到我會來似的,黎昭淡淡地嘆了一聲,探手揉了揉眉心。
他眉心的褶痕很重,想來,付仲道的事情他也很焦急。
“進去說。”我悶頭就往裡衝。
黎昭一把拉住我,微微搖頭:“就在這兒說。”
“這兒?”我四下裡瞥了一圈,見庭院裡只有黎昭一人,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微微點頭,蹲下身子,問道,“怎麼回事?”
黎昭拍了拍他坐着的長椅,苦笑道:“還能是什麼事?不外乎這個位子太好了,想要的人太多了。”
我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政治鬥爭。
付仲道是黎昭的太傅,從一品大員,付恆是黎昭的伴讀,因着前次賑災修河道的事情升了正三品的官,這爺倆可以說是黎昭身邊極親近的人,尤其是付恆。除掉他倆,相當於砍掉黎昭一條胳膊。
我心顫了顫:“沒救了麼?”
黎昭閉目一嘆,無奈道:“明年的恩科,父皇屬意付仲道主考,但聖命還沒下來。可是付仲道那邊已經開始收禮了,你說,父皇能不震怒麼?”
實權還沒拿到手,就開始舞弊了,罪在不赦,不論擱在哪個皇帝身上,都是誅九族的大罪。
我心下一寒,黯然道:“這樣說,是真沒救了。”
黎昭咬牙,狠狠地一拳捶在長椅扶手上:“這一筆,我記下了!”
我聽他話裡有些不對勁,皺眉問道:“是栽贓?”
黎昭苦笑:“栽贓固然有,付仲道本身也是個愛財的,爲官多年,總有手腳不乾淨的時候。既然對手蓄意挑事,自然做足了證據,付仲道這一次是斷然翻不過身來的。”
“保不住麼?”我急問,我倒是無所謂付仲道的死活,可他是我六十六嬸的父親,是恆哥哥的父親。
黎昭眼睛一閉,睜開時滿眼無奈:“不赦之罪,如何保?慢說我是太子,即便是父
皇有心包庇,那也是包庇不下的,留個全屍已經是極限了。”
“那付恆……”我不敢再問下去了,生怕聽到些接受不了的東西。
黎昭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一字一頓道:“付仲道保不住,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爭氣,可是付恆是乾淨的,我絕不會讓人輕易動了他去!”
我心下一安,還好,付恆不會死。
“只是……流放怕是免不了的,畢竟付仲道的罪過實在是太大了。幸虧付蓉日前嫁入辛家,否則她也要受連累,沒入官奴,這一輩子就毀了!”黎昭滿目不忍。
我心驚肉跳,好端端的,一點苗頭都沒有,怎麼突然就起了這麼大的災殃?
興許有,只不過我身在民間,不接觸那些勾心鬥角罷了。
突然慶幸起阮郎歸的離開,他走了,雖然不見得絕對安全,起碼離這些不見刀光劍影,卻又比實打實的廝殺更爲險惡的災難遠一些。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辛家的時候,天都黑了,付蓉扒着大門口,翹首而望,一看見我,立刻跑了出來,長長的裙襬幾乎垂到地上,她打了好幾個踉蹌,差點摔倒。
六十六叔在她身後一步的地方緊緊跟着,張開雙手隨時準備好接住她。
我連忙迎上去,付蓉一把抓住我的手,顫聲問道:“如何了?”
我不敢將黎昭的原話告訴她,躲閃着她哀切的眼神,道:“太子說會竭盡全力調查此事。”
付蓉舒了半口氣,喃喃道:“我相信我爹不會有事的,不會的,不會的……對不對?心肝,我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六十六叔滿臉擔憂,向我遞了個眼色,我強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看來,她還不知道此事已經牽連到付恆和付夫人了。她會知道這事,多半是府裡的下人嚼舌,無意中讓她聽了去。
我實在沒辦法揣着心事好言勸慰付蓉,並且做到滴水不漏,擺了擺手,疲倦地回了房。
小院門口,一道青影孑然而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