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什麼？”
“什麼什麼？別廢話了，快轉過身來。”
語薇正在強迫我換上一套新衣服。雖然造型與我穿慣的那件破舊大衣一樣，但顏色卻是幾乎可以稱爲刺眼的白色。除了領口兩側各有一個小小的紅十字架外，背上還染有一個巨大的鮮紅十字架。不用說也知道這是血盟騎士團的制服。
“……太顯眼了吧！我不是拜託過裁縫大人做的儘量樸素點了麼……”
“這件已經很樸素了。嗯嗯，真適合你。”
我全身無力地整個人倒在椅子上。按照慣例，我們依然在邪見的雜貨店二樓。我已經完全佔據這裡拿來當作緊急避難用的住所。因此，可憐的店主只好自己在一樓設置了一張簡易的牀。之所以沒有把我趕出去，是因爲語薇幾乎每天都會來這裡找我，然後順便幫忙店裡的工作。對他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宣傳效果了。
我在椅子上發出**之後，語薇也在彷佛已經成爲她指定席的扶手上坐了下來。可能是我這身像在過節的模樣讓她感到相當愉快吧，只見她面帶微笑不斷搖着椅子，不久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輕輕合起雙手說道：“啊，還沒好好跟你打聲招呼呢。身爲同一個公會的成員，接下來也請你多多指教了。”
由於她突然低下頭對我行了個禮，我只好趕緊挺直了腰桿回答：“彼、彼此彼此。但話說回來，我是一般會員，而妳可是副會長大人吶……”
我伸出右手，用食指從她背上摸了下來。
“以後爺不能這樣做了吧~”
“咿呀！”我的上級在大叫的同時從扶手上跳了起來，接着在我的頭上狠狠的敲了一下後走到對面的椅子坐下，接着生氣的鼓起臉頰。
在這晚秋下午的慵懶光線中，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在與星塵的戰鬥中敗北後已經過了兩天。依照我的個性也不可能事到如今才又反悔。於是我依星塵所提出的條件，加入了聖魔之約。公會給了我兩天準備時間，從明天開始便得依照本部的指示，開始進行第八十二層樹枝迷宮的攻略。
“加入了公會啊……”我小聲的嘆息道。
語薇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有些抱歉的說道：“……應該算是我連累你的……”
“不，對我來說這也是個好機會。單獨攻略也差不多到極限了……”我聳了聳肩。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那個，阿萊……”語薇那棕色的瞳孔筆直的看向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不願意加入公會……爲什麼要避開人羣……我想一定不只是你身爲內測玩家和隱藏技能使用者這些原因而已。因爲阿萊的個性明明就很好。”
我低下頭，用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陷入了回憶。
“半年前……我曾今加入過一個公會……”連我自己都很意外，竟然會這麼老實就把事情說出來。我想那是因爲，語薇的眼神把我每當觸及這些記憶時，就會涌起的傷痛感給溶化了吧。
“那是一個很弱小的公會，叫做‘藍色流星’，一共也就六個人而已的小公會。我是因爲在迷宮內偶然救了因爲被‘天體磁石’攻擊的快死的他們，而被邀請入會的。”
“啊，天體磁石很容易被消滅呢。”語薇像是要緩和氣氛一樣，半開玩笑的說道。
“嗯，所以說，真的是一羣很弱小的傢伙……”我無奈的一笑，繼續說道：“會長是個很不錯的傢伙，叫做窩瓜，很搞笑的名字吧。他是個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最優先考慮大家安全的好人，所以很受大家的信賴。他邀請我的時候對我說，因爲公會中大多是使用弓箭和弩箭的，現在正在尋找可以當T的人選……”
“說實在的，他比我的等級差太多了，雖然看不到他的等級數據，但在那一層還穿着紅狼鎧甲的玩家最多也就三十多級，那時候我大概已經快五十級了。也不能說他到級數太低，應該說是我像傻瓜一樣練級吧。”
“你也明白的，如果我將自己的等級說出來，他也會因爲考慮到團員等級的平均值提升而遇到更加危險的怪獸而放棄邀請我加入了吧。本來我也不打算加入任何公會，但也許是一個人孤獨太久了，每天都重複不變的進入迷宮打怪升級打怪升級，厭倦了也說不定，所以有點羨慕‘藍色流星’那種像是一家人的氣氛被，他們幾個似乎也是現實世界中的朋友，那個會長還暗戀着同工會叫做雲兒的弓箭手呢。因此，他們彼此間的對話並沒有網遊中那種特殊的距離感，也就是這點，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看着窗外的晚霞，微微停頓了一下。
“其實我根本沒有向人羣求取溫暖的資格。當決定以一個自由者的身分自私地提升等級時，我就已經喪失這個資格了。但還是勉強壓抑了內心的聲音，隱藏住等級與自己是內測玩家的事實，加入了他們的公會。”
“窩瓜對我說想讓公會中的兩個弓箭手轉職爲職業的盾劍士，希望我能當他們的教練，這樣一來，就有三個T了，攻守的平衡就穩定了不少。”
“我負責訓練的其中一個弓箭手就是窩瓜喜歡的女孩子，雲兒。她是一個留着及肩黑色長髮的文靜女孩。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雖然玩了很久的網絡遊戲，但因爲自己性格的關係，所以交不太到朋友。我在公會沒有活動時，幾乎都跟她在一起並指導她單手劍技能。”
“說起來，其實我跟雲兒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像是習慣性封閉自己、寡言，甚至連害怕寂寞這點都很相像。有一次，她忽然對我吐露內心的想法。說她不想死，很害怕這個死亡遊戲，而且根本不想到外面的練功區去。”
“對於她的告白，我能對她說的只有一句，我不會讓妳死。拚了命隱藏真正等級的我，沒有辦法再多說任何一句話了。聽到我這麼說的雲兒，在哭了一會兒後便破涕爲笑。”
“之後又過了一段日子，某一天，公會除了窩瓜之外的五個人一起潛入迷宮。而窩瓜是帶着好不容易存夠的資金，去與賣家交涉購買公會本部用房子的事宜，所以沒和我們一起行動。這次行動是我發起的，大概那天我從一開始就瘋了吧……”
“閒付太長時間的我覺得心中那種緊張感正在減退，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兆頭，所以我爲了找回緊張感而決定去剛剛開放的分支進行攻略。本來只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卻在被發現後由於其他人的擔心而變成了小隊活動。我又不敢說出自己的等級，於是想着‘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這樣自我催眠的話而沒有取消那次的攻略。”
“結果沒想到，新的迷宮，也就是四十四層的那個，你也應該知道，那一層是以衆多的陷阱聞名的死亡迷宮。而我們剛好就踩進了警報陷阱。”
看着語薇那睜大的眼睛和倒抽一口冷氣的表情，我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纔剛觸發，尖銳的警報聲便響起，房屋的所有入口全涌進了無數怪物。我們只能馬上準備用緊急轉移來逃走。但沒想到那是一個雙重陷阱……”
“啊！那個死亡區域？！”語薇叫了起來，顯然她也經歷過一次。
“嗯，那裡不但是高級怪物的陷阱區還是禁丹區，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轉移……怪物的數量實在多到我們沒辦法支撐下去，成員們也因此陷入了恐慌當中。我使出了至今一直隱藏着的高級劍技，希望能開出一條血路，但陷入恐慌狀態的成員根本沒能來得及從通道脫出，HP就一個一個變成零，然後帶着慘叫化成碎片消失了。當時，我內心想着至少要救出那個女孩，而不斷揮舞着手中的劍。”
“但終究還是來不及。只見雲兒爲了向我求援而拚命伸出手，但怪物的劍還是無情地將她砍倒在地。在她像玻璃雕像般悲慘地粉碎消失前，她的眼神還是深信着我會解救她。她是如此相信、冀望我的幫助。只因爲我的那句沒有根據又薄弱，最後也真的變成諶言的承諾。”
“窩瓜準備好新總部的鑰匙，在我們一直拿來當作本部的旅館裡等着我們回去。當僅剩下我一個人存活着回到旅館，對他說明究竟發生什麼事時，他一語不發地聽着，只在我說完後問了我一句‘爲什麼只有你活着回來’。我便將自己真正的等級和參加過內測的事說了出來。”
“他用彷佛看着什麼怪物似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後，嘴裡僅說了一句話……‘像你這樣的走後門的，根本沒資格加入我們，是你謀殺了他們’……那句話，就像一盆冰冷刺骨的寒水，將我淋了個透……”
“……那個人……後來怎麼了……?”語薇默默的問道。
“自殺了。從外圍跳了下去。我想他到最後一定都在詛咒我……吧……”
聽到我這句話，語薇坐在凳子上的身子抖了一下。
感覺自己已經快發不出聲音了。原本封印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因爲這首次告白，而讓當時的痛楚又鮮明地甦醒過來。於是我緊咬着牙關。雖然想對語薇伸手尋求她的救贖，但心底那句‘你壓根沒有資格這麼做’的叫聲讓我只能緊握住自己拳頭。
“是我殺了大家。如果沒有隱瞞我是‘走後門’的這件事，他們就不會想着跟來。是我……是我殺了窩瓜……還有云兒……”
我閉上眼睛，將話從咬緊的牙關中擠了出來。
語薇忽然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後用兩手捧着我的臉。她綻放出安詳笑容的美麗臉龐靠到我的眼前。
“我不會死的。”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呢喃，但又異常清晰。全身僵硬的我忽然得以放鬆。
“因爲，我會守護你的啊。”說完，亞語薇把我的頭緊緊抱在自己胸前。我感到溫柔又溫暖的黑暗正覆蓋着自己。
閉上眼可以看見記憶深處，坐在洋溢着橘色光芒的旅館櫃檯上往這邊看的流星團員們。
我絕不可能被饒恕。也不可能有贖罪的機會。即便如此，此時在記憶裡的他們，臉上似乎都帶着些許笑容。
隔天早上，我穿上亮眼的純白色大衣，和語薇一起往第五十七層太陽神殿出發。
從今天起，我就要以POT的團員的身分活動。話雖如此，原本是由五個人一組進行攻略的規定，也因爲副會長語薇發動特權而變成可以兩個人組隊就好，所以實際上的狀況跟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
只不過，在公會本部等待着我們的是出乎意料的命令。
“訓練？”
“沒錯。包含我在內共四名團員組成一隊，從第五十七層迷宮區開始突破，直到抵達五十八層主要街道區爲止。”
之前與星塵面談時，同席四個人當中的其中一位對我如此說道。他是個留着一頭雜亂捲髮的高大男子，看起來似乎是斧戰士。
“等一下因特爾，阿萊就由我……”
面對緊追不捨的語薇，因特爾挑起一邊眉毛後，以大刺刺，或者該說是毫不客氣的態度回話：
“就算妳身爲副會長也不能無視紀律。關於實際攻略時的組隊也就算了。但至少也得讓我這個負責指揮T的人鑑定一下他的實力。即使是隱藏技能的使用者，也還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呢。”
“怎麼可呢沒用！你又不是沒看過他和會長的比賽，憑、憑阿萊的實力，纔不會給你這種傢伙添麻煩呢……”
我制止已經有點抓狂的語薇後開口說了：“如果想看的話那就讓你看吧。只不過我不想在這種低層迷宮裡浪費時間。一口氣突破的話應該不要緊吧?”
這個名叫因特爾的男子一臉不愉快地緊閉着嘴，最後只丟下“三十分鐘後城鎮西門集合”這句話，便踩着沉重腳步離開了。
“什麼態度嘛！”語薇氣憤地用靴子往旁邊的鐵柱踢了下去，“抱歉哦，阿萊。早知道應該聽你的，我們兩個人逃亡就好了……”
“要是真這麼做的話，我真的可能會被公會的成員碎屍萬段的啊……”我笑着揉了揉語薇的頭髮。
“嗚嗚，本來以爲今天可以一直在一起……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好了……”
“很快就會回來的。妳在這裡等一下。”
“嗯，小心點哦~”
語薇一臉寂寞地點了點頭。對她揮揮手之後，我便離開了本部。
只不過，在指定場所太陽神殿西門集合時，我發現了一件更讓人訝異的事。
雷之赤炎，我最不想見到的男人就站在因特爾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