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快節奏的時代,不僅生活節奏快,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爲了節約不必要浪費的時間,在第二天早晨,吃過葉倩親手製作抹滿果醬的麪包之後,痞三拿着鑰匙去看了遍房子。
實際情況與照片上大致相同,實地考察採光與環境等重要點之後,顯然老張也具有不錯的時間觀念,前後不過一小時便完成了交易,只是到最後過戶手續出了點問題。
因爲痞三沒有戶口,房產證上肯定寫不了痞三的名字,再者說,華夏雖有百家姓,痞字卻不在其中。
無奈,就近從範建手中拿來了鍾小惠的身份證複印件,又用人情將關係打點一通,房產證最終寫上了鍾小惠的名字,看似胡鬧,其實這是痞三想要的結果。
鳳舞兒並不知道痞三買房子的事兒,就連昨夜同席共眠的葉倩也不知道,他買下這套房子的主要目的是爲了拯救鍾小惠母女,那墳地格局的破瓦屋住久了肯定會出問題,能早些搬出來是最好。
接下來,痞三要做的就只剩下兩件事。第一,找到鍾小惠;第二,聘請她做保姆。
以做保姆的名義,母女倆肯定都得搬到新房子來,痞三倒是無所謂,接下來大多數時間肯定要在老街區與葉倩的家來回折騰,留在這裡的時間可能會很少。
“哪怕最後我出了什麼意外,有這套房子在,她們的生活也會更舒適,更安穩一些。”
痞三是這樣想的。
在安城想找到這樣一處掛着出售標籤的房子,很難;能將原價六百多萬的房子直接壓到三分之一,很難。
似乎最難的兩個步驟都被痞三完成,可接下來他才知道,與下面發生的事相比,上面兩件簡直是易如反掌。
簡單些說,鍾小惠沒有答應。
今天是週末休息日,但鍾小惠的世界中並沒有多少休息時間,爲了避免撲個空,痞三特意在午飯時候找到鍾小惠家中,鍾小惠依舊沒有在家,說是還未下班。
因爲是痞三的囑託,範建給安排的文職工作並沒有多少,每天至多一個小時就能完成,拿的還是與總經理秘書相同薪水,按理說這會兒早就該到家了,痞三抱着懷疑,開始等待。
十二點半,鍾小惠沒回來。
一點,依舊沒回來。
直到將近一點半的時候,鍾小惠才風塵僕僕的進了門,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破舊案板上,拿出來一個陳舊飯盒與一份盒飯。
飯盒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產物,雖然陳舊,卻很乾淨,鍾小惠一手拿着盒飯,另隻手端着水杯進了裡屋,這才發現痞三的存在。
“你……”鍾小惠盯着痞三,籌措再三,才低聲說道:“謝謝。”
社會閱歷淺不代表是傻子,鍾小惠怎麼看不出範建的聘書其中有蹊蹺,而擁有這種實力並且閒着蛋疼,一手推進這一切進行的,除了痞三之外再無他人。
痞三微微一笑,不做表示,視線被陳舊飯盒中的飯菜所吸引,有飯有菜,有魚有肉,確實是一頓豐盛的午餐。
再看外面,那價值五元的青椒炒雞蛋盒飯,兩者形成鮮明對比,瘦弱的鐘小惠似乎捕捉到了痞三眼中閃過的那絲怪異情感,倔強的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鞋面,並用手指不停的拽着衣角,以掩飾心中慌亂。
形容詞
是矛盾的,卻很貼切,因爲鍾小惠本身就很矛盾。
良久,鍾小惠揉了揉發燙的臉蛋兒,不再理會痞三,細心溫柔的喂母親吃過午飯,這才端起屬於自己的那份廉價盒飯。
“這東西,好吃麼?”痞三咂咂嘴,遲疑許久,才問道。
這種盒飯痞三並不陌生,以前沒少吃過,有一度痞三將每天吃一份這樣的盒飯當做夢想,當然忘不了它的味道。
“不好吃。”鍾小惠倒是誠實,撇撇嘴,卻也無可奈何,“先生,我家裡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待會兒我還要工作,請自便。”
其實鍾小惠很想將痞三趕出去,她與痞三本就不屬於同一世界,一個是債臺高築舉目無親的柔弱少女,一個是看起來過的有姿有色的成功男人,這樣的兩個人如果牽扯在一起,最終發酵形成的只能是傷風敗俗的結果。
但鍾小惠不能這麼做。畢竟,目前看來痞三還沒有惡意,不求回報的幫助,且不說第一次留下的現金與之後“介紹”的這份高薪工作,就是每次來看望順手帶的雞蛋與水果,都是鍾小惠無法拒絕的。
“呵,正發育的時候,吃這些怎麼能行?”痞三趁鍾小惠失神的片刻,一把奪過盒飯,隨手丟到門外。
這一奪,一丟,好像丟掉了鍾小惠的心,回過神來,鍾小惠看着痞三咬咬嘴,最終什麼都沒說,快步跑到門外。
等痞三跟出來的時候,鍾小惠正對着地上的米粒發呆,可能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不過是五元錢,可對於鍾小惠來說,這是一天生活費的一半!
在這個時代,任何疾病都是燒錢的,簡單一個感冒就要成百上千,更別說比感冒恐怖上萬倍的尿毒症。
吃藥,定期檢查,定期洗腎,補充營養……
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而這些錢,都是鍾小惠用勤勞的雙手與壓不垮的肩膀,一分一分賺出來的。
她發過傳單,一天三十塊;幫餐館洗盤子,一天二十塊;幫人洗衣服,一桶十塊……
尚未成年的她,承受了太多,也揹負了太多。
想想趙筱雯,含着金湯勺出生,十八年以來別說是吃苦,粗糧都不見得吃過,與之相比,簡直是雲與泥的差距。
咬着嘴,鍾小惠最終都沒哭出來,只是望着灑在地上的飯粒發呆,這幅哀傷悲痛的樣子,看的痞三心中一緊。
不由分說,痞三一把拉起鍾小惠,將她帶到最近的一家餐館,又在餐館菜單上挑了四道最貴的菜,全部推到鍾小惠面前。
“吃了這些,我幫你!”痞三一字一頓,認真說道。
鍾小惠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那些散發着熱氣與香氣的菜餚,只是咬着嘴,低着頭,看着腳上那雙洗的發白的球鞋,雙手不停的扯着衣角,一副緊張不安的樣子。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受夠了冷眼的鐘小惠深知這個道理。
吃百家飯長大,同樣受夠了冷眼,險些被人戳脊梁骨給戳死,痞三也知道這個道理。
同時,他還知道另一個道理,“愛心,是不需要理由的。這個世界上有愛心,人人都有愛心,只不過有些被埋得很深。恰巧,我的愛心被埋在很淺的地方,現在被你看到咯。”
聽着這句話,鍾小惠慢慢擡起頭,略
顯消瘦的臉蛋兒,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盯着痞三,良久,噗嗤一聲笑了。
緊接着,又是哇的一聲,鍾小惠哭了,哭的那叫一個傷心,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痞三苦笑着搖搖頭,抽出一張紙巾想要爲這位少女擦掉淚水,不過想了想,還是將紙巾遞給了她,一定程度上痞三與鍾小惠的小半生是相同的,所以他最清楚。
鍾小惠渴望的並不是施捨,而是平等。一連串的悲慘事件,將這位少女的世界觀與人生觀扭曲,人間冷漠,讓鍾小惠潛意識裡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冷漠更加冷漠,自卑更加自卑,周而復始,無限循環,愈演愈烈。
所以,在她的內心,極度渴望的,只是平等。
可能是餓極了,含着淚,鍾小惠默默的吃着盤子裡的東西,小心翼翼,生怕一個動作不小心惹怒了痞三,對此痞三隻能苦笑,看來要從根本解決她的問題,還需要些時間。
鍾小惠的飯量小的可以,兩隻巴掌那麼大的盤子,她只吃了不到半盤便停了下來,示意痞三說吃飽了。
結了賬,看到鍾小惠接過打包剩菜是眼中閃過的一絲歡愉,痞三才知道她並不是吃飽了,而是吃好了。
繼續苦笑,這樣的精神衝擊並沒有給痞三帶來多少不適,很早以前痞三就決定幫助這對母女,已經做好了被虐心的準備。
剩菜,或者說是沒怎麼動過的幾道菜被帶回了破瓦房,不知是這頓飯的緣故,還是痞三真情流露的那句臺詞,鍾小惠對他的態度好了許多,不僅倒了杯水給痞三,在痞三的面前也露出不少笑臉。
這是最純潔,最淳樸,無瑕剔透,能融化冷漠人心的笑。
兩點半,鍾小惠已經收拾妥當,籌措再三,還是走到痞三面前,“對不起,我要出去工作了,還請您…………不要打擾我的母親。”
“你去做什麼?”痞三眉頭一挑,反問道。
“這個……”鍾小惠咬着嘴,把頭別向一邊,憔悴的臉上滿是倔強,“你放心,我會盡快還你錢的。還有,今天這頓飯我也會還給你。”
因爲自卑,所以牴觸,鍾小惠牴觸與人類的交流,即使是痞三,在她眼裡看來也只是個有愛心的債主。
“就算我不要你的利息,二十萬,你得發多少傳單?洗多少盤子?”痞三眯着眼睛,嗤笑道。
“我會努力……”鍾小惠聲音很低,跟蚊子哼哼似的,交織在一起的雙手也因爲用力過猛,接觸的部分泛着青白顏色。
“給你個機會,我現在缺一個保姆,你和你的母親搬到我的新房子裡,每天幫我做飯洗衣服,只要做滿三年,我們之間的債務一筆勾銷。另外,我會幫你申請最低保障,申請慈善基金,那樣的話,你母親的病就有救了。”痞三儘可能使自己的語調柔和一些,不讓她覺得這是施捨,生怕傷害這位自卑少女的心靈。
但,不管怎麼聽,痞三這句話都是在施捨,鍾小惠沒有做思考,當即就搖頭拒絕。
“不,還是不要了。”一改之前的糾結緊張,鍾小惠這次說的很坦然。
自卑與倔強結合的產物,鍾小惠就這樣,一次次的拒絕痞三的好意,一次次將痞三溫熱的愛心推回到兇膛。
可能在鍾小惠看來,愛心只是一個謊言,一個笑話,還是呆在原來的地方比較好。
(本章完)